說起東巖酒，實在是大有來歷。這嘉定州自古人杰地靈，尤其在大宋年間，更是出了一門三父子，美名天下傳，那便是朝野人人景仰的三蘇，蘇洵、蘇軾與蘇轍了。而三蘇之中，蘇軾蘇東坡更是這中華古往今來頂天立地的大文豪。大宋元佑五年，蘇東坡牧守杭州，得知好友張伯溫出任嘉州太守，便作詩一首，與伯溫共勉，詩云：

少年不愿萬戶侯，亦不愿識韓荊州。

頗愿身為漢嘉守，載酒時作凌云游。

虛名無用今白首，夢中卻到龍泓口。

浮云軒冕何足言，惟有江山難入手。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謫仙此語誰解道，請君見月時登樓

笑談萬事真何有，一時付與東巖酒。

歸來還受一大錢，好意莫違黃發叟。

從此，此詩傳遍了大江南北，士人無不傳唱。那產自嘉州的東巖酒竟也名揚四海。小魚帶回了兩大壇酒，要勻到每張桌子上，其實也就不甚多了。好在遠道而來的群雄也都知道這酒難得，倒也不好學人驢飲，加之雖然靈秀苑并非寺廟，卻總還在寺廟附近，何況壽星又是得道的高僧大德，如若個個喝得酩酊大醉，恐怕也不是好事。因此，盡管酒不甚多，群雄也是個個豪興大發，倒也其樂融融。

段云峰領著小魚、楊晉、歐陽岷江、湯思切等人四處敬酒，也都喝了個酩酊小醉；李云蘭帶著一些二代女弟子們則陪著客人的女眷們聊著天。

酒足飯飽，群雄紛紛前來告辭，此來峨眉山，除了給通天大師上壽，大多數從外地趕來的人也還要在山中盤桓數日，去萬年寺、報國寺上上香，到清音閣、雷洞坪看看水。

通天大師率段云峰、楊晉、李云蘭、歐陽岷江、湯思切等門下一代弟子肅立門前送客，小魚按照師父的吩咐，帶著二代弟子們向所有前來拜壽之人贈送回禮。通天大師道：“老衲乃出家之人，四大皆空，既無家，又何須這許多物事。然而武林同道一番盛情美意，老衲十分感謝，就回贈些老衲的幾張涂鴉書畫，與諸位祈福增壽。”

通天大師出家之前貴為翰林，一手右軍體的好字更是海內知名，加上又含有祈福增壽之意，因此回贈禮物雖然事違常例，但武林群雄也仍是紛紛拜領，有些在江湖上名頭不顯，幫派又不大的人心中還不免暗喜，能夠得到這樣的書法，不但家中多了一份值錢的收藏，而且和堂堂的峨眉派也算是攀上了交情，臉上有光。那神拳鐵胳膊劉大全也得了一幅斗方，上有通天大師手錄詩仙李白的句子“蜀國多仙山，峨眉邈難匹”，不由得激動得口中念念有詞：“俺的親娘哎，回家就要找寶銘齋的師傅裱起來，以后天天香火伺候著，可以當傳家寶啊……”

午夜，喧嘩熱鬧了一天的峨眉派總堂靈秀苑內終于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無窮正在外室禪房之中打坐參禪，神態靜穆，法相莊嚴。突然，他睜開雙眼，微微一笑道：“阿彌陀佛，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施主既然來了，何不進來說話？”

話音剛落，門外果然走進一位又高又胖的男子，居然便是那唐九。唐九懷中還抱著一位身著重裘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少女。這少女呼吸異常沉重，似乎出的氣多，進的氣少，生命已近垂危。

見到無窮，他抱著那少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無窮起身回禮道：“唐施主快快請起，貧僧果然沒有料錯，唐施主此來為家師祝壽，果然還另有他事。這位姑娘乃是何人？”

唐九伏地不起道：“此乃是在下嫡親的幼妹琳兒，因誤中奇毒，特來求大師慈悲為懷，不吝相救。”

聽得此言，無窮不由得一詫，問道：“世人皆知四川唐門乃天下第一用毒高手，既能用毒，必能解毒，令妹這事……”

唐九道：“大師有所不知，我唐門的確對毒藥有些心得，卻也并非江湖中傳言得無所不能。幼妹琳兒，從小心地善良，對本門用毒的法子也很有些不滿，總想研制出些解藥來，克制毒藥。在下雖然并不贊同她的想法，卻也不愿干涉。其實研制解藥，就必須以身試毒，方能檢驗。舍妹……舍妹她從小到大，也不知道服用過多少毒藥，也研制出無數解藥來……”說到此處，這位江湖中人畏之如虎的唐門少當家早已泣不成聲。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令妹大義，堪比神農先賢。”無窮聽聞此言，心中也頗為感動。

唐九又直言道：“在下素來并不贊同令妹所為，身在江湖，用毒故能傷人，用刀便傷不得嗎？但在下從小便疼愛這妹子，又自信家中解毒之方甚多，也不擔心她出事。誰知……誰知半個月前，舍妹不知從何處找到了一個中了厲鬼陰風掌的江湖人，盡力醫治，似乎有些好轉，但仍因遇到晚了，那人最后還是死了。誰知舍妹生性倔強，又聽說這厲鬼陰風掌害人不淺，當年家父也曾追隨尊師清剿厲鬼陰風門……那人死后，舍妹竟……竟將那人所中之毒引到了自己身上，繼續試藥，可是卻一直不見好轉，這些日子，竟已極度惡化了……”

無窮心中震撼，這唐琳兒心地十分善良，而那厲鬼陰風掌重現江湖，恐怕又是一件大事，說不得就可能引來一場腥風血雨。正思慮間，唐九又拜道：“在下無能，已經用遍了門中所有的方子，卻仍于事無補。”

無窮道：“令尊劍門先生天下醫毒之奇才，難道連他也救不得令妹嗎？”

唐九長嘆了一聲道：“家父……家父用了最冒險的辦法功力逼住了舍妹體內的陰毒，令其不能在體內游走，以免逼近心脈，他也僅能做到這一步了。家父多年前曾追隨尊師，知道尊師的峨眉十二樁功已入化境，惟此內功方能化解厲鬼陰毒……”

無窮面色微變，道：“阿彌陀佛，家師年事已高，身體也并不是很好，恐怕也愛莫能助……”

唐九不敢說話，只是重重地磕頭，不消片刻額頭便已經見血。

突聞內室一人朗聲笑道：“慈起無緣之化，悲含同體之心，阿彌陀佛，這女娃娃行善之心感召日月，老衲焉能袖手旁觀令其不得善終耶？”話音未落，在內室參禪的通天大師雙手合十，緩步而出。

無窮大驚，忙喚道：“師父，不可，您年事已高，身子又不是很好，倘若強行運力，弟子恐怕……”

通天大師搖了搖頭道：“癡徒，癡徒，你可知此山為何山？”

唐九見大師出來，知道他必愿搭救幼妹，心下稍安，此刻聽到大師的問話，不由得也有些奇怪，此山不就是峨眉山嗎？

只聽那無窮低聲道：“此山為大光明山。”

通天大師追問道：“為何叫做大光明山？”

無窮端容恭聲道：“當年慧持祖師從廬山入蜀，在此修建普賢寺，供奉普賢菩薩，有善財童子佇立妙高峰上，觀此山如滿月，大放光明，于是稱贊此真乃大光明山也，是為普賢菩薩道場。”

通天大師微笑道：“你明白了。”

無窮嘆息道：“是，弟子明白了。普賢道場，大慈大悲，舍己救人，乃證菩提。”說到這里，他坐回蒲團，口中默誦佛號。

通天大師扶起唐九道：“令尊現下如何？”

唐九抱著唐琳兒，淚流滿面道：“家父用盡畢生功力，又將舍妹之重導引至自己身上，終于將舍妹心脈護住，使厲鬼陰毒不能在舍妹體內游走，而家父他……他已經去了……”

通天大師嘆了一聲道：“阿彌陀佛，劍門先生曾率唐門七十位高手，與老衲共討厲鬼陰風門，那一戰唐門十損八九，武林正派也多有壯烈捐軀，而陰風門也從此煙消云散……劍門先生當年的英姿風采，猶在老衲眼前……今日你來，也是老衲的緣分。將令妹放下來吧，老衲盡力而為。”

無窮猛然睜開雙眼，哀求道：“師父，弟子愿意替這位女娃娃醫毒……”

通天大師微微笑道：“此毒難解，稍有不慎，便是兩敗俱傷，都逃不得性命。老衲不想看到意外發生，你且與唐施主一同為老衲護法，任何人等不得攪擾。”

無窮和唐九不敢多言，齊道：“遵命。”轉身來到室外，兩人站立于門口，相視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