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燕一路小跑著上了公司的班車。

車上已經(jīng)七七八八坐了些人，凌燕從后車門鉆進(jìn)去，撿了最后一排的靠窗的位子坐下。這里安靜，她可以好好想想今晚去樊正家買點什么，穿點什么，還有，應(yīng)該說些什么。

凌燕和樊正熱戀已經(jīng)半年，一直沒見過樊正的父母，今晚是第一次登門。凌燕有些緊張。俗話說丑媳婦見公婆，雖然她常常在攬鏡自照時頗有些自得，可是還是一陣陣緊張，也有一絲絲興奮。

快到開車時間，公司的同事陸陸續(xù)續(xù)上車，開車的陸師傅也上來了，叼了一支煙，和前排的人大聲談笑。

“穿哪條裙子呢，黃色的還是黑色的？應(yīng)該以什么樣的形象出現(xiàn)，莊重點還是活潑點……”凌燕想了又想，覺得頭都想痛了，忍不住嘆口氣，把頭轉(zhuǎn)向窗外。

這一轉(zhuǎn)過去，她看見對面開闊地帶，有個老太太罵罵咧咧過來了。說是老太太，年紀(jì)并不算大，五十多歲的樣子，高大健壯的身材，一頭利索的短發(fā)，眼睛里像噴著火，直奔公司班車而來。

老太太來得迅速，瞬間就到了班車后門，嘩啦跨上車，大概是由于質(zhì)量體積再加上加速度的原因，車身輕微地顫抖了幾下。那老太太動作連貫，氣也不曾喘一口，兩腳站定，凌厲的眼光四下一掃。

凌燕旁邊正在碎碎吃瓜子的一個女同事立刻住了嘴。

當(dāng)然在公眾場合吃瓜子并不犯罪，所以，當(dāng)老太太一掃而過，以氣貫山河的氣勢蹬蹬蹬往前頭走去的時候，那女同事又開始上嘴皮下嘴皮的連貫運動。

——這老太太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凌燕想，不自覺側(cè)了身子，從縫隙里往前看。這一看不打緊，只見老太太蹬蹬蹬大邁步，眼睛不曾放過一個座位，忽然在第三排的位置上站住了，隨即便見她大掌一揮。

“啪”！

嘰嘰喳喳的車廂里忽然靜下來。

“媽，你干什么？”一聲大吼，座位上跳起來一個人，臉漲得通紅，正是凌燕的同事樊秀，也就是樊正的妹妹。這個未來小姑子名字聽了秀氣，外表卻毫不符合，一米七五的個頭，膀大腰圓，平時聲音就大，盛怒之下吼起來，堪比河?xùn)|獅子。

——媽！樊秀的媽媽，也就是樊正的媽媽，未來婆婆？——怪不得眉眼間這樣眼熟！

——那么，天啊！

凌燕本已經(jīng)走出座位，聞言便呆在原處。

“出來！”老太太毫不在乎女兒的憤怒，伸手往座位上揪去，也是氣吞山河的大吼，“吳明銘，你給老娘滾出來！”

“伯母……”樊秀身后，有個男人的身子往后縮了縮，一臉驚恐。

“出來，給老娘滾出來，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東西？明明，啊，我呸！明明是個男人，取個女人名字，就連這你都不像個男人！還有臉勾引我家秀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踮起腳尖還沒我家秀秀高，算什么男人……出來，你給老娘出來！”

突然的變故讓全車的人大吃一驚，紛紛驚愕望著這邊，坐在樊秀前面，第二排的一個人手里拿著一袋子小籠包子，被這震耳欲聾的吼聲嚇一跳，包子掉在地上，窸窸窣窣滾了一地。

老太太這般開口大罵，頓時惹惱了性子火爆的樊秀，一把將已經(jīng)被扯了半個身子出來的吳明銘推到身后，隨即擋在面前，“媽，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怎么能上我們公司的車來鬧，你還給我留點面子不？”

“我就是不愿意給這個癩蛤蟆留面子！”老太太激動萬分，撲騰著雙手要撲過去，樊秀死死攔住，老太太更加憤怒，高聲咆哮，“秀秀，你吃錯藥了啊？你攔著我干什么？啊，你看看，你看看這癩蛤蟆有什么好？高不像個冬瓜，矮不像個倭瓜，還離過一次婚，二手貨，憑什么配你？你究竟瞧上他哪一點了，啊？你說，你到底吃錯了什么藥……”

樊秀和吳明銘的戀情本來還屬于初始階段。公司最近的確有風(fēng)言風(fēng)雨——最不般配的樊秀和吳明銘貌似好上了。僅止于傳言，還沒有事實依據(jù)。這樣一來，謠言立刻變成事實，鐵板釘釘?shù)牡氖聦崱?

讓人大跌眼球的事實！

公司里的人誰不知道，吳明銘年紀(jì)不小了，二十九歲，離過一次婚，而樊秀卻才二十一，連朋友都沒談過。再者，吳明銘身高一米六二，單薄干瘦，扔女人堆都算瘦小的；而樊秀足足一米七五，要高度有高度，要寬度有寬度，居高臨下看男同事的時候，男同事通常有點發(fā)憟。

——這樣差別太大的兩個人！況且當(dāng)初女孩子們一起議論吳明銘的時候，樊秀曾經(jīng)輕蔑嘲笑：“那么矮的男人，還是個二手貨，以后不知道誰會瞧得上……”

言猶在耳，誰知一晃，她竟然和吳明銘好上，并且維護(hù)之至，瞧那模樣，簡直像老母雞保護(hù)小雞！

車?yán)镉腥说偷托ζ饋恚S即捂住嘴，掉頭和旁邊的人竊竊私語起來。樊秀看在眼里，不由心里急躁，把她媽往外推，怒吼，“媽，你太過分了，你回去，車快開了……”

司機(jī)師傅正在看好戲，冷不防這樣一提醒，這才回過神來，看一眼電子鐘，叫一聲：“糟了！”慌忙發(fā)動汽車，嘴里一疊聲叫：“開車了，開車了，那個……額，”在后視鏡里看看正在氣頭上的青筋暴現(xiàn)的老太太，終究不敢出言吆喝，溫言道：“那位大姐，你看，這再耽擱，時間就來不及了，大家都要遲到，你還是趕緊下車吧，我們要開車了……”

樊秀媽再混再潑，也知道公司制度森嚴(yán)，遲到五分鐘扣一百元，頓時有些猶豫，車上的人見她躊躇，也跟風(fēng)勸，“阿姨啊，我們要遲到了……”

“吳明銘，你給我聽著，馬上和我家秀秀斷絕來往，要不然我上你們家拆了你房子去……”樊秀媽只好鳴金收兵，卻還不甘心，指著樊秀身后罵。樊秀一個勁推她，“媽，聽見沒有，叫你下車了，我們還趕著上班哪，難道全車人等著你……”

“吳明銘，你個癩蛤蟆，你記住老娘說的話，最好離我家秀秀遠(yuǎn)點……”班車開動，還能看見樊秀媽媽在車下跳著腳比劃，大嗓門震醒了大樹上棲息的鳥，呱呱噪噪飛起一大群，頗為壯觀。

看著那魁梧的身軀，雄赳赳的架勢，凌燕忽然想到不久的將來，這個人就是她的婆婆，一陣心驚肉跳，不由自主便慢慢坐下了。她心慌意亂，思緒如麻，還沒理出個頭緒，就在這時，她的視線迎上樊秀的。

這樣的情形，裝作看見，還是沒看見？

凌燕來不及反應(yīng)，本能想把頭低下去裝鴕鳥，。可是低頭已經(jīng)來不及了。樊秀大踏步走到后面來，挨著她坐下。“燕子，剛才的事……你全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