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夏千何獨自一人承擔(dān)著這樣刻骨銘心的傷痛,丁遠承心中難過,可在這幻境中,卻連一句寬慰的話都說不出,丁遠承想要出去,卻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進到這里來,而出去的路又在哪里。
毫無方向地走了半天,可眼前依然只是那片混沌,沒有顏色,沒有聲音,什么都沒有,丁遠承心中焦急,跌跌撞撞地跑了起來,跑著跑著,突然看到前面有了些許亮光,心中大喜,忙向著那亮光拼命跑去。
那亮光越來越近,像一扇門,等在命運的轉(zhuǎn)角處,只待與你不期而遇。
丁遠承抬腳邁進了那亮光中。
強烈的光芒刺得有些睜不開眼,抬手擋著眼睛,等了半天,終于見到一圈圈的光暈黯淡下去,眼前出現(xiàn)了七彩斑斕的景象。
“千何!”丁遠承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定睛一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山谷之中,那山谷中開滿了淡紫色的花朵,搖曳婀娜,一汪清泉汩汩而生,偶爾冒出一個氣泡,“啪”地一聲炸裂開來,給空氣中增添了幾分香甜的水汽。
一泉生花谷。
這是五百多年前,第一次見到淺雨的那個一泉生花谷。
沒有找到夏千何,卻在那花田盡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自己正抱著淺雨的身體,跪在花田中仰天痛哭。
這……竟然是淺雨被墨添銀錦刺死之后的那個時候。
自己也是在這里,第一次遇到了夏千何。
果然,沒過一會兒,夏千何出現(xiàn)在了花田的這一端,遠遠地看著當(dāng)年的自己,燕明溪,卻并沒有走過去。
夏千何背對著丁遠承,不多時,丁遠承發(fā)現(xiàn)夏千何腳邊的那幾朵依曇花,突然開始長高,花朵也比旁邊的大一些。
丁遠承走近了些,發(fā)現(xiàn)夏千何竟然在哭。
丁遠承有些恍然大悟,這五百多年來,夏千何一直默默地幫著自己,卻從來不求任何回報,定是因為她自己那段哀傷凄美的愛情故事,和自己與淺雨的故事有些相像,才讓她動容了吧!
丁遠承嘆息一聲,眼前的景象卻突然沒了聲音,聽不到燕明溪的痛哭,也聽不到夏千何的啜泣,風(fēng)聲水聲,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一聲嘆息,成了這世界里唯一的聲音。
夏千何轉(zhuǎn)過頭來,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看著丁遠承。
丁遠承雖然知道她其實并看不到自己,卻還是笑了笑。
夏千何也跟著笑了笑。
丁遠承心中“咯噔”一下。
夏千何席地而坐,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把琴,放在腿上,抬頭看著丁遠承,指尖撥弄琴弦,琴音起,夏千何輕輕唱道:
“灼灼天日,秋之瀟瀟,山隅采擷,水云迢迢。
舉目花田,兩相遙望,步履扶搖,更待擦肩。
熙熙門庭若流水,閑云碎雨只道秋,紙傘含情復(fù)相見。
淺淺頷首,一笑傾城,衣袖翩翩,素手以執(zhí)。
一入情網(wǎng),不復(fù)獨我,滄海莞爾,此生共卿。
不負(fù)百年同船渡,籬下簡屋時光緩,七載流年付春宵。”
七彩的顏色再一次消失,丁遠承從混沌之中走出,開始能夠感受到元一島上的花草樹木,遠遠地好像聽到趙安彤的聲音,卻不真切,耳邊清晰的依然是夏千何的歌聲:
“凄凄風(fēng)冷,萬里冰封,殘雪幽幽,卿卿沉眠。
百轉(zhuǎn)千回,剖心泣血,星輝熠熠,暗夜無邊。
逝者歸羽難往生,君不相依枉經(jīng)年,獨飲一江三春雪。”
歌聲歇,琴聲仍在,伴著那琴聲,夏千何道:“子沅,我終于找到你了,當(dāng)初你是不是也像現(xiàn)在這樣,為了我這樣痛哭絕望過……”
琴弦崩斷,琴聲終。
混沌之中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景象,千萬道可以觸摸、能被別人看的到的景象,卻在丁遠承的腦海中涌現(xiàn)出來,初見、相識、相愛、找尋、無果、身死,那不是幻境,那是回憶。
丁遠承猛然驚醒,睜開了眼睛。
天空如碧,元一島上到處都是郁郁蔥蔥的景象,繁花千里如錦,碧波萬頃似玉。
“城主,你終于醒了?”趙安彤關(guān)切地問道。
丁遠承坐了起來,看到那個金色的光球依然懸浮在半空中,旁邊籠罩在綠色光霧中的夏千何卻不見了。再看向自己身邊,躺著一個人,是夏千何的面容,卻滿頭的銀絲,襯著蒼白的臉。
丁遠承“啊!”地喊出了聲。轉(zhuǎn)身跪在夏千何身邊,用顫抖著的手拿起一縷銀絲,道:“這……這……為什么會這樣?”
趙安彤跪坐在他身旁,道:“從你昏倒之后,她就也一直昏睡著,什么都沒說。”
“我……昏倒了?”丁遠承疑惑地問道。
趙安彤點了點頭。
丁遠承上前輕輕地?fù)u了搖夏千何,道:“千何,千何!”
過了一會兒,夏千何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眼前的丁遠承,掙扎著想坐起來,丁遠承忙上去將她扶了起來,靠在自己懷里。
夏千何伸出手,丁遠承忙握住了她的手,夏千何毫無生氣,卻還是燦爛地笑了,道:“子沅,你……你可都看到了?”
丁遠承的心里像一道閃電掠過,一幕幕地過往揮之不去。
“千何……我……我竟就是南子沅?”
夏千何的眼淚滾滾滑落,掉在草地上,卻只是給那小草掛上了一層晶瑩,再沒有其他反應(yīng)。
“如果早知道凝聚起全部的生命之力,就可以讓你想起那一世的時光,我又何苦這樣辛苦地等了五百多年,”夏千何的力氣有些不夠用,緩了緩,才繼續(xù)道:“你知道嗎,當(dāng)我知道燕明溪為了長久的相伴去喝了忘生水,就像是在看我自己一樣。我們都好傻,以為這輩子愛著一個人,就想要生生世世都愛他,可是另一個輪回里,我們還是會遇到另一個值得愛的人啊!就是因為這樣,你才不是南子沅,你是燕明溪、是翰辰、是玉宸子,是丁遠承!你永遠都不會再是南子沅了!我的南子沅,他已經(jīng)死了,因為我的不辭而別,郁郁寡歡而終,他永遠也不可能知道,我是想要去找來忘生水,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
丁遠承握著夏千何的手,看著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快要虛脫的樣子,道:“千何,我知道,我現(xiàn)在知道了啊!你快告訴我,怎樣才能把你的生命之力還給你,你快告訴我!”
夏千何搖了搖頭,道:“這一切都是定數(shù)吧,我的力量來自于這里,卻又用這力量奪取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牽動了呿陀珠,找到了妄虛之體。墨添銀錦的力量不能被血腥玷污,所以我才必須要把那力量還給元一島。那力量被剝離出去的時候,竟然沖裂了一個人的輪回封印,我這才孤注一擲地凝聚了全部的力量,用來沖破你的封印,我竟然做到了!而那力量,終歸會煙消云散的吧。”
“不!不!千何,不會的!一定有辦法可以救你的!千何!”
夏千何抬手擦掉了丁遠承的眼淚,道:“不要再為我哭,我重新與你一起走過那一世的時光,才知道我原本就不配和你幸福地走完一生。我只以為前面的風(fēng)景才更美,只以為長相廝守的意思,就是生生世世在一起。原來我錯了。眼前擁有的,才是最珍貴的。錯過的,便不能再擁有。在那輪回里,我曾有那么一刻,希望自己沒有看到那本家族秘史,那樣就不會知道有一個先輩,愛上了一個名為歸雋羽的男子,也就不會知道歸雋羽告訴她的關(guān)于忘生池的故事,也就……不會棄你而去。子沅……不,遠承,我曾說,你經(jīng)歷了六世輪回,卻把所有的日子都過得一成不變,卻不曾想,我已經(jīng)為你守候了七個輪回,一成不變的七個輪回,我們都被執(zhí)念蒙上了眼。遠承,我真的已經(jīng)厭倦這份生命了,我想在短短幾十年里好好地活一次。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終于有資格進入輪回了吧!”
夏千何的目光從丁遠承身上移開,看著碧藍的天空,喃喃道:“子沅,我曾想用這樣的方式追尋你,今天,終于做到了!”說完坦然一笑,緩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