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南疆清晨,大霧常常彌漫,水汽在一夜間從天空席卷大地,身處其中不見五指。
當太陽緩緩升起,霧氣開始蒸騰,第一縷陽光緩慢的穿過漂浮在空氣中的水霧,讓整個世界都氤氳繚繞,目光所及之處,人影和房屋就像藏在一張白紙后面,模糊的看不真切。
北山獨自一人站在大霧中,耳邊傳來士兵們起床的號令聲和腳步的嘈雜,除此之外,天地間就再無任何半點聲音。大霧讓北山感覺到自己好像被包裹起來,讓其余的一切都成了虛幻和泡影。
十三天前,也就是十二月十四日夜,北山下達了全軍東進,到達萊頓準備防守的命令。而因為萊頓距離塔克斯城不過五十里,所以在第二天傍晚就抵達了此處。
萊頓并不大,只是一個有著四百多人的小村子,在北山率軍抵達這里后,就把居住的在此的民眾全數安排去了塔克斯。畢竟接下來這里會發生大戰,北山不愿意讓百姓也卷進來。
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并不需要北山太操心,有卡特楊在,安排戰士居住和日常管理訓練,他們倆做的都非常令人滿意。而防御工事的修筑,也由瑟賽負責,北山相信他能比自己做的更好。
因此,幾乎無事可做的北山,每天除了翻看銳明給他帶來的那本風族戰法書籍,也就是隨意的東逛逛西看看。
“大人。”一聲輕呼從北山身后傳來。
北山回過頭,從逐漸散開的霧氣中看清來人,眼中露出笑意:“路棋啊,不是給你說了嗎,沒人的時候還是叫我師父。”
現在的路棋,個子已經快趕上北山了,穿著一身火紅色的制式板葉甲,頭盔上的紅色絲纓隨頭擺動,有著股說不出的英武。
從迷途森林回來以后,路棋就強烈要求正式成為一名戰士,北山拗不過少年,干脆就讓路棋做了自己的親兵。
修斯當時還開玩笑說,親衛的職責是保護,但以路棋的實力,還真說不上誰才是被保護者。
路棋看著北山,吐了吐舌頭:“師父不是說在軍中就應該以戰士的身份看待自己嘛,不能還覺得我是師父的徒弟,不能仗勢欺人,不能覺得自己特殊,要和所有的戰士一樣,一步一步成長起來。”
北山一愣,他的確對路棋說過這樣的話,既然少年決心入軍,那么就應該在身份上有根本的轉變。而路棋也的確如同北山所說,更加努力的要求自己,甚至在夜晚睡覺時都不會完全脫下那身盔甲。
北山笑了笑,順手拍了拍少年的頭盔:“不錯,這才是一個真正的戰士。你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修斯大人叫我來喊您過去。”
“哦?是都準備好了?”
“是的。修斯大人還說,斥候剛才回報,凱蘭已經生火造飯了。”
北山看著眼前越來越薄的大霧,點點頭:“大霧馬上就要散了,凱蘭也差不多該動身了,看來最遲今天中午左右,我們就又要看見銀獅旗飄蕩。這次可是實打實的對戰,不像回廊山谷還有地形優勢,你害怕嗎?”
“不怕!”路棋堅定的搖了搖頭,“我相信師父肯定會帶領我們打退敵人!”
“對我這么有信心嗎?”
“當然!”
北山哈哈大笑:“既然這樣,那我也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走吧,前面帶路。”
“遵命,大人!”路棋敬了個軍禮。
跟著路棋,北山暗自在心里盤算,本來按照凱蘭前進的進度,其實早在四天前就該到這里了。但因為修斯的那個建議,洛天在十五日早上提前帶著撥給他的一千二百名輕騎出發,而他的任務,就是不斷地襲擾凱蘭。
根據這幾天傳回的情報,洛天還沒丟掉曾經作為“疾風之鷹”時的能力,在出發的第三天就看見了凱蘭安置在平原上的大營。
也從這天開始,只要凱蘭拔營前進,洛天就率領輕騎前去襲擾對方,但要是凱蘭作勢反擊,洛天則又立馬帶著輕騎逃離。
凱蘭也不是沒有想過徹底解決這群煩人的蒼蠅,但他派出自己的輕騎兵來追趕,卻怎么都追不上洛天,反而被帶著在平原上兜圈子,把麾下的輕騎個個累的直接失去戰斗能力,倒讓洛天反過來吃掉了上千的輕騎。
面對這種打又不打了,追又追不上的窘境,強如凱蘭也只有罵幾句臟話來泄憤。而且更令凱蘭氣憤的是,洛天在前幾天還只是白天行進時來襲擾,等后面幾天時,本就精疲力盡的三萬大軍在夜晚也免不了遭遇洛天的問候,導致從凱蘭往下的所有人都睡不成好覺。
“伺機襲擾,耗敵精力,一觸即走,絕不戀戰。”這是北山從修斯口中聽到的,老狐貍交代給洛天的就是這十六字。
不論怎么樣,洛天的行動實在卓有成效,北山根據這幾天傳回的情報來看,凱蘭麾下的敵軍已經喪失了很大一部分精力,想來在接下來的防守中會更加容易一些。
和路棋走了沒一會兒,北山就來到了臨時修整出來的練兵場,一眼看去,兩萬多戰士已經集結完畢,修斯和軍官們正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等待著。
北山忽然又想起前幾天的安排,因為預想凱蘭或許會產生誤判,以為捷斯亞現在更有糧草之憂,因而雙方對陣時會派出最強力的一支敵軍,以此一鼓作氣的擊破己方的防守。
所以,在兵力配置上,由瑟賽提議,修斯確認,把從圣山出來的那三千戰士作為防御主力,安置在萊頓的東面,而下廊鎮歸順的那剩下的六千多人,則打亂了分配給重步兵、輕騎兵等主要部隊。
至于剩下的那些新兵,北山并不放心,他們全數被安排在壕溝后做準備。而貴族私兵因為才拿回手中,北山也擔心指揮不暢,就給他們安排了在后方隨時待命的任務。
說起這群貴族私兵,在北山出發離開塔克斯的那天早上,果然還是有貴族醒過味來,特別是風族的糧草運到大營后,有幾個貴族就想著看能不能從北山手里把私兵要回去。
北山先是很痛惜的表示,如果要拿回私兵,他當然不會阻攔,但今后南方的封地怕是就不用再想了。
隨后,北山大手一揮,大度的說:“只要各位不在乎那點封地,私兵的指揮權當然可以立馬還給各位。但現在大軍即將開拔,就只有請各位一同去往前線了,想來各位祖上也是英雄人物,必然不會落了先祖威風,到時候面對凱蘭請一定打頭陣,也好給我們這些人起個榜樣。”
幾個貴族一聽北山這樣說,連忙諂笑著表示還是由指揮官大人率領的好,他們就在后方為大軍搖旗吶喊,恭祝勝利。說完,貴族們忙不迭的跑了回去。
至于這些貴族會不會暗地里給曾經的私兵下達命令,在軍中故意搗亂,北山對此倒是毫不擔心。修斯的工作向來成效非凡,在私兵劃入大軍的第二天,就把可能不聽話的私兵軍官全數換掉了。
“這群家伙,自私惜命,奢侈無度,既想多得好處,卻又怯于軍旅,真是不堪大用!”當時前來送行的爐石看著跑開的貴族們,一臉嗤笑。
北山對此倒是無所謂,他笑著拍著爐石的肩膀:“王國現在這副情況,他們還是膽怯些好,不然要真是個個勇猛非常,怕是又要讓我們更加頭痛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北山已經騎上了戰馬,在最后離開前,對著留守的爐石十分不放心的交代,無非是什么要照顧好后方百姓,還有關注貴族的動向之類的。
聽著北山一遍又一遍的囑咐,煩的爐石忍不住當著所有人再次揶揄:“你到底走不走?不走的話,干脆留下來算了!這么能說,怎么不去當牧師,不然我想會有更多的人愿意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捐出來。”
北山當時噌的一下就臉紅起來,他身后可是兩萬多士兵,爐石的聲音又大,引得許多人紛紛側目。
“這個該死的矮子,不知道做了指揮官就應該好歹有點威嚴嗎?”
想起這件事,北山此時不禁暗罵一句,自從指揮軍隊以來,北山多多少少改變了一些,至少不會當著底下戰士的面嬉笑調侃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爐石也像他一樣,那大概爐石就不是爐石了,想到這里北山又露出一絲微笑。
“你又在傻笑什么?我發現你現在走神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要老是這樣,能不能從指揮官的位子上退下來,然后找個沒人的地方笑個夠?”修斯的聲音響起。
北山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上了高臺,他不好意思的擺擺手,示意修斯別再說下去。如果這是爐石或者亞斯,北山說不定還會回懟一句,但面對修斯……還是算了,老狐貍的語言功底太過厲害。
“大人,給下面的戰士講講話吧,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得開戰了。”卡特楊在一旁說道。
北山看著底下人頭攢動,從不同的臉上看見了不同的情緒,有的人興奮,有的人沮喪,有的人平靜,有的人顫抖。
有過好幾次的戰前講話,北山早就不緊張了,只是這一次,該說些什么呢?還是像之前一樣長篇大論的去鼓舞戰士們的心嗎?不!應該不需要了。
北山站在臺前,久久不曾開口,只是沉默的看著同樣沉默的士兵,最終,他只是大吼了一句:“此戰,只有生存或者死亡,為了活下去,各位拜托了!”
震驚!沒有人會想到北山只說了這樣的一句。但是,有這一句也足夠了,這一次如果失敗,那捷斯亞只有滅亡。
黑壓壓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捷斯亞必勝!”
隨后,所有的士兵都紛紛扯著嗓子高喊,為了自己,為了未來,為了活下去,“捷斯亞必勝”的呼聲在天空中匯聚,形成一道巨大的音障。
北山接著不再說任何話,只是揮了揮手,身后的軍官們紛紛走下高臺,去往自己管轄的軍中,帶著麾下的戰士各自前往預定好的防御位置。
“殘酷的戰爭啊!”等所有人都離開后,還站在高臺上的北山嘟囔了一句。
高臺上,還有修斯、卡特楊和路棋三人,他們都同時聽見了北山輕聲的感嘆,修斯笑著回答:“沒辦法,戰爭就是這樣,要么對敵人殘忍,要么對自己殘忍,但既然坐在這個位子上,就必須擔當起責任。你不殺人,人就殺你。”
北山看著修斯,微微搖頭:“你這個老狐貍,我悄悄抱怨一句也不行嗎?”
“不行!”修斯的語氣堅定,“你是否堅定,可是影響著下面所有的戰士。”
“好,我知道啦。”北山有些無奈,“快到后方去吧,不然到時候打起來,我可沒精力來管你。”
“你知道就好。”修斯似乎在任何時候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年輕人啊一到關鍵時候,就嫌棄我們這些老家伙礙手礙腳,不過這次肯定不會是一筆虧本買賣了。”
北山沒有回話,不然要是再多說兩句,怕是緊接著又被一頓罵,修斯則搖頭晃腦的慢慢走下高臺,突然轉過頭又囑咐一聲:“戰場上瞬息萬變,保護好自己的小命。”
“知道了!快走吧你個老家伙!”北山沒好氣的說道。
隨后,北山也帶著卡特楊和路棋前往萊頓東面,那里是防御的重中之重。
至于路棋之所以會跟在北山身邊,這當然不需要任何疑問,因為他是北山的親衛兵。
而卡特楊,在回廊撤退后,也沒那么多戰士可以分配給他,所以北山將他提升做了自己的參謀長,當然也就該隨時跟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