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故事”的一眾人，在沉默良久之后，尼爾率先嘆了口氣，感嘆道：“沒想到故鄉千年來，也經歷了這么多事，當初先輩們渡海來到冰原，把其中緣由清晰地交代了下來，我們每一代都記得，捷斯亞不能忘記‘背誓之戰’的仇恨。”

尼爾說完，其他長老們臉上也露出感嘆以及憤慨的神情，他們雖然并不是當年亞尼法特亞和奧羅背棄盟約的親歷者，但先輩口耳相傳的慘烈過往，如同刻在靈魂深處的傷痕，讓他們從未忘卻。

一個須發皆白的長老，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北山記得他是長老會里年紀最長的，名字叫迦勒。

只聽迦勒聲音帶著幾分顫抖地說道：“殿下，等您帶我們回去，我們這些老家伙，還有子弟們，也要為復仇出一份力！”

北山點點頭：“這是自然，我不知道蒂莫西有沒有告訴過諸位，在南疆的故土上，有一句千年來都未曾改變的國號，那就是——光榮故土。”

“光榮故土……”長老們重復了一遍。

另一位身材魁梧的長老猛地一拍桌子，他怒目圓睜：“當初就是因為‘背誓之戰’才讓捷斯亞人分隔千年，殿下剛才又說，亞尼法特亞竟然又一次侵入故土，這筆賬我們一定要算！”

這話一出，惹得長老們更是群情激憤，北山看著這位名叫利安德爾的長老，沒有制止對方。

在他看來，永冬堡的遺民們能有這樣的情緒，對回到南疆后的未來戰爭有一定的好處，這證明哪怕過了千年之久，流落在此的遺民們心中憤恨仍未被歲月消磨殆盡。

待眾人情緒稍有平復，北山才緩緩開口：“利安德爾長老說的沒錯，捷斯亞的仇恨，我們不會忘記，也不能忘記，這也是為什么林克陛下在得知極北冰原的消息后，就立刻希望能把你們帶回故土。”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這不僅僅是故土希望流落的游子回歸，也是因為‘光榮故土’的愿景和仇恨，也需要你們的幫助。”

北山故意這么說，也是想趁機再把燃起的情緒推動的更熾烈一些，雖然他從長老們的言辭中，能肯定遺民們回去后會加入軍中，聽從他的指揮，但趁著此刻再固定一下這個結果，自然是更好。

不出北山所料，尼爾在聽到這句話后，立刻就表態道：“殿下，您是帶領故鄉打退入侵者，光復了王國的英雄，永冬堡的火繩槍槍口，永遠不會朝向您！”

其余長老們也紛紛附和起來。

北山嘴角微微上揚，他抬起手微微下壓，沉聲道：“諸位長老的心意，我看得見，也無比相信，等回到南疆后再度與亞尼法特亞開戰，我也相信永冬堡的子弟們會站在我這邊，而我在此也向諸位發誓，‘光榮故土’絕不是我一場虛言。”

一番話說下來，說的尼爾等長老暗暗點頭。

隨即，北山又看向蒂莫西，這個五年前來此的船長聽完“故事”后，就沒說過話，一直低著頭，他于是問道：“蒂莫西，你怎么了？”

蒂莫西抬起頭來，雙眼已然通紅：“殿下，我只是沒想到，泰勒殿下他會反叛，他，他真是……”

他沒有說完，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詞語起形容，喉結滾動著，雙手緊緊攥成拳頭。

北山神色一黯，嘆了口氣：“當時的事，誰也無法料到，我沒有，大哥他也沒有。”

蒂莫西聲音梗著，最終也只落下了一聲嘆息：“我還記得當初離開南疆之前，伊恩陛下忙于政務，平日里總是林克大殿下承擔起身為父親的責任，去關心愛護泰勒殿下，倆兄弟關系很是親密，誰能想到最終竟會是這樣的結局。”

他說著，眼中滿是不解和痛心，直到此時，也還是沒習慣于改口，仍將林克和泰勒稱作殿下。

北山聞言，也不由回憶起來。

他還能清楚地記起，在他去往了林科蘭爾的日子里，他確實如蒂莫西說的那樣，看見林克和泰勒的關系極為融洽。

這種融洽，甚至讓當時還在世的伊恩陛下稱贊過，說他們倆兄弟的關系，是千年多來大陸各國王室子弟里最好的之一，要不是這樣，在他調任格威特蘭城主后，林克也不會讓泰勒擔任王室侍衛長。

因為，那是保護國王最重要，也最底線的一道防御。

這讓北山忽然注意起，似乎泰勒當初反叛的理由，在如今看來有些牽強。

按照泰勒當時的說法，是他認為林克想承認風族的獨立，承認迷途森林是單獨的領土，因此泰勒無法接受，覺得林克出賣了捷斯亞的利益。

但北山此時細細一想，就發覺了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先不說那個理由怎么看都透著一股欲蓋彌彰的刻意，而且以他之前見證過的林克與泰勒的關系，泰勒就算想把林克從國王的位置上趕下去，也不會發動那樣的叛亂才對。

他眉頭緊鎖，越想越覺得不對，他認為泰勒假如真有異心，選擇動手的地點也不應該是格威特蘭。

作為王室侍衛長，當時那一千五百名王室護衛隊成員幾乎都站在了泰勒一方，這一點從后面的結果也能看出，因此泰勒最佳的反叛地點，應當是在王宮，而非格威特蘭。

在王宮發動叛亂，憑借泰勒的身份，以及王室護衛隊的投靠，泰勒有極大的機會直接控制林克，逼迫林克退位，以“正當”的名義篡改詔令，讓那場權力更迭顯得不那么血腥與突兀。

可泰勒卻偏偏選擇在格威特蘭動手，那不僅讓叛亂可能產生變數，也容易讓消息提前走漏，就算當時有那位宰相羅納德和大貴族們的支持，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這就像泰勒雖然成功發動了反叛，但卻讓北山帶著諾伊逃走一樣，就算后來泰勒沒有魯莽地朝亞尼法特亞宣戰，沒有導致凱蘭入侵南疆，當北山找到瓦倫西爾等人后，也會集聚力量平叛，泰勒的王位照樣坐不穩。

北山越琢磨，越覺得這背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泰勒的反叛或許只是整個陰謀中的一環。

“難道，泰勒他反叛是因為亞尼法特亞的蠱惑？”北山悄聲自語。

他覺得這也有可能，以他對泰勒的了解，雖然泰勒看起來行事總是不顧后果，但在戰爭才能上卻還算厲害的，可才一到回廊口就被凱蘭抓住時機，導致全軍覆滅。

由這一方面去想，難保泰勒反叛不是亞尼法特亞方面鼓動的，泰勒在無意中成為了亞尼法特亞的槍手，從而導致南疆被入侵。

可轉念一想間，北山又覺得這不太可能，泰勒就算再傻，也不會傻到這個地步，捷斯亞王室的子弟怎么會聽從敵人的指令？

“看來等回去后，要讓老狐貍派人去仔細打探一下了。”北山揉了揉頭發。

之前在亞尼法特亞帝都奇斯勒的麥克萊就傳回過情報，泰勒被俘后并沒有被殺，而是由凱蘭提議，軟禁在了奇斯勒，北山覺得回去后需要修斯想辦法，找機會派人去親口詢問一番，從泰勒口中得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北山的思緒被蒂莫西打斷。

他回過神來，發現所有人都關切地望著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沒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稍緩過口氣，北山接著說道：“諸位想了解的都了解的差不多了，現在，我們該談談返回大陸的計劃。”

“殿下。”尼爾立馬就接過話去，“不知道殿下這次來冰原，有沒有足夠的船只？”

這是長老們最關心的問題。

北山這下是真的很輕松地笑道：“放心，我來時借了四百艘海船，雖然損失了一部分，但還剩下三百二十七艘，足夠讓所有的族人們都回去了。”

他之前還擔心因為風暴損失了一部分海船，會讓剩下的無法把遺民們全數帶回去，但剛才看見永冬堡只有七萬多人，他就完全放心了，就算一艘船上只坐三百人，也綽綽有余。

尼爾等長老聞言，也是神色為之一振，北山口中海船的數量，是他們根本無法想象的，這讓他們臉上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北山忽然想到了什么，對尼爾問道：“對了，永冬堡在極北冰原千年之久，你們難道沒有想過自己打造船只，然后返回大陸嗎？”

尼爾和其余長老們對視了一眼，然后嘆息道：“殿下，我們怎么可能沒有那樣做過，但我們本來對造船的知識就不太了解，而每次造出船只向南航行后，總會遇見一片覆蓋廣袤的風暴，我們闖不過去，試了許多次后，從五百多年前就放棄了。”

臨了，尼爾還對北山問了句：“殿下來時，應該也經歷過那片風暴吧？”

北山點了點頭，若有所思，他覺得遺民們無法穿過風暴也的確情有可原，不論是打造的船只是否穩固，還是遺民們喪失了必要的航海知識，都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而既然提到了風暴，北山則看向了蒂莫西：“蒂莫西，五年前你來到這里，也穿越過‘魔素之墻’，而且你還派人又成功回去通報了消息，你們是怎樣做到的？”

這個疑問，北山早就想問了。

蒂莫西有些茫然：“什么是‘魔素之墻’？”

北山扶了下額頭，他忘了“魔素之墻”是他和爐石想出來的名稱，解釋道：“就是那片風暴，我和船隊在穿越之前就感知到，風暴中有魔素流動，而過來后魔素就消失了，所以我把它命名為‘魔素之墻’。”

蒂莫西一怔，然后恍然，他發覺北山說那片風暴叫做“魔素之墻”，的確很符合，當初他穿過來也注意到過魔素消失，為此還驚異了好久，現在想來那確實和“墻”一樣，阻隔了魔素。

他點點頭，回答道：“殿下說的沒錯，那片風暴的確適合這個名字，至于我們會成功往返，其實還得歸功于當時船上的一位三階魔法師閣下，可惜他在來到冰原不久就離世了。”

“魔法師？”北山隱隱猜到了一些東西。

“是的，魔法師。”蒂莫西浮現出回憶的神情，“殿下既然注意到風暴中有魔素，應該也感知到了魔素是由東向西流動的，當時那位魔法師閣下就是利用了這一點。”

北山沒有接話，只是示意蒂莫西繼續說下去。

“因為歷代國王陛下，都會派船出海尋找，所以其實三百多年前，王室就已經知道了那片風暴的存在，也一直在想辦法從那里面安然通過。”

聽到這里，北山暗自感嘆了一句，林克離世前沒有對他提到這些，看來的確是因為生命即將消逝而遺忘了。

“不知道殿下您是否清楚，在我這支船隊出海的上一次，那位船長領航者，就有了一定的猜想，只不過沒來得及試驗，于是便落在了我的頭上，這也是為什么我會帶一位三階魔法師上船的原因。”

“五年前，當我率領船隊航行到風暴南側后，在那邊停留了幾個月時間，然后那位研究透徹了的魔法師閣下告訴我，魔法的釋放是用魔素去催動自然元素，那船隊就也可以‘借’魔素的力量安全通行。”

“借？”聽到這里的北山發出了聲音，“難道說安全通過風暴，其實是依靠流動的魔素？”

蒂莫西用力點了下頭：“是的，殿下，他說魔素由東向西流動，那就可以將之看成一條無形的河流，風暴則屬于這條河流里擾亂的暗礁和漩渦，但只要能順應流向，同時小心避開，就能安全通過。”

“具體是怎樣做的？”北山追問道。

“我們在‘魔素之墻’南側停留的那段時間，就是那位閣下想辦法設計出了一個魔法陣，聽他解釋，說那是一個風系和水系結合的產物，因為我是個武士，再深奧的就聽不懂了。”

“當時，他把魔法陣刻在了我們船上，然后讓船隊向東航行了一天，斜著駛入‘魔素之墻’，接下來我們就沒做什么了，只依靠魔法陣就安全的穿越了過來。”

蒂莫西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劃著，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穿越“魔素之墻”的時刻。

北山不禁感嘆：“那位魔法師閣下可惜離世了，以他的聰明要是能活下來，我想他能站在大陸的巔峰。”

蒂莫西也哀嘆了一聲：“他的離世，對我們來說的確是巨大的損失。”

北山長出口氣，又問道：“那個魔法陣的制作方法有沒有流傳下來？”

這才是重中之重，要是能安全通過“魔素之墻”的魔法陣，因為那位魔法師的離世而失傳，那對此刻的他們才是天大的笑話。

蒂莫西直接伸手入懷，掏出一卷羊皮紙呈給北山：“殿下，這就是魔法陣的制作流程，他離世時親手交給我，說有一天我肯定會用得上，不論是南疆再度來人，還是我想辦法造船返回。”

北山接過羊皮紙，打開掃了一眼就合上了，他看不懂，但好在這次出海有爐石這個五階“魔導士”在，只要交給爐石，那家伙就能復刻出來。

唯一的問題，是北山有些擔憂，三百多艘海船，爐石一個一個的都需要刻畫魔法陣的話，大概會累個半死，同時北山耳朵也肯定會被抱怨聲吵的起繭。

“那位魔法師閣下叫什么名字？等我們回去后，肯定需要派人去他家里看看，要是可以的話，把他的家人接去南疆贍養。”北山把羊皮紙卷放入懷中，隨即對蒂莫西詢問。

蒂莫西回憶道：“他叫提姆，至于他的姓氏，我記得好像……好像叫比利斯。”

“比利斯？”北山眼角不由一縮，這分明就是爐石的姓氏，也是科威比特王室，那群隱瞞身份的雷族的姓氏。

隨即，他心中半帶苦笑半帶感慨的念道：“沒想到還是爐石的族人，也是，大概只有出身于科威比特魔法王國的王室子弟，經過多年魔法知識熏陶后才能想出的辦法，這下好了，爐石又可以多個抱怨我的理由了。”

北山微微甩了甩腦袋，不論怎么說，至少有了安全通過“魔素之墻”的辦法，不用擔心怎樣帶領遺民們安全回去了，至于其他的，北山有種命運使然的感覺。

“對了，我抵達極北冰層的時候，怎么沒有看見南疆的海船？”這是北山對蒂莫西想要問的最后一個問題。

蒂莫西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們抵達這里后，就把四艘海船下錨停在了冰層邊，后來除了一艘派回去通報消息的，剩下的都因為冬季來臨，被擴散出去的冰層凍破了船底沉沒了。”

北山恍然，怪不得蒂莫西剛才會說，說不定他會重新打造船只返回，原來是之前的已經沉沒。

這倒也不能怪蒂莫西，常年生活在南疆的他，怎么會知道冬季冰層擴散的厲害，也就是莫里斯那種經常出海跑船的豐富經驗者，才會在第一時間考慮這些。

北山問完蒂莫西，轉頭看回尼爾等長老，他注意到，在剛才他和蒂莫西的對話中，提到魔素后，尼爾等人卻沒有露出好奇的表情。

“尼爾，永冬堡也知道魔素嗎？”在北山看來，“魔素之墻”北面沒有魔素，遺民又在這里生存了上千年，或許早就忘了這些東西。

尼爾臉上帶著一抹謙遜的笑意：“殿下，威戈剛才不久對我說過，他說對殿下講述過，過去的許多，先輩們都為我們這些后輩刻在了石碑上。”

“原來如此。”北山點了點頭，“這么說，四大職業這些，你們也都清楚了？”

“是的，唯一可惜的是我們無法想象四大職業究竟有多厲害。”尼爾眼中又露出了一股失落。

北山寬慰道：“不必擔心，我們很快就回去了，那時我派人給你們一一演示，而且要是有愿意學習的，我也會派人教導。”

停頓了一下后，北山又說：“接下來我們就得計劃安排所有人，離開永冬堡前往海邊，然后登船返回大陸了，不知道尼爾你們認為需要多少時間準備？七萬多族人要一齊出發，想必得好幾天吧？”

北山覺得要是能在半個月內，就把所有的一切準備齊全，然后全員去往海邊登船，已經是上神保佑了。

沒想到的是，尼爾笑了笑，說道：“殿下，三天后，我們就可以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