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也有吃癟的時候？”北山挑了挑眉，表示自己很懷疑，爐石這家伙從來只有他占別人便宜的份兒。

在北山的看法中，哪怕雙子城里有這樣一個不許露出武器的奇怪規定，但怎么想來，按照爐石的性格，他都不會忍氣吞聲，應該會大鬧一番才對，特別是身邊還有特魯這個一點就燃的炮仗在。

爐石做出一副夸張到極點的嘆氣表情，雙手一攤：“我能有什么辦法？其他地方，就算是亞尼法特亞的帝都奇斯勒，或者是奧羅的王城薩比特，真要做點什么，我總還是有些辦法的。可是……”

爐石指著越來越近的雙子城，“可是這里面的大陸武士公會，太硬了，我啃不動啊！你也知道，我這人最愛熱鬧，雙子城的規矩雖然怪，但要沒武士公會那群家伙，也不過一碟小菜而已。”

“武士公會的人就這樣厲害？”北山追問著，顯然對爐石曾經的故事充滿興趣。

爐石連連擺手，又嘆了口氣：“等會兒你進去了自己看吧，反正從那次以后，我可是不敢再在里面冒犯誰了，你是不知道水牢的滋味，比殺了我還難受！”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北山玩味的笑意下，想找回點面子，沉默片刻后卻還是一陣搖頭：“當時，我本來是想帶著特魯和卡特楊，還有亞德他們兩個，讓武士公會看看我可不是好欺負的。只是，結果嘛……”

“結果怎么樣？”北山笑的更歡了，他甚至能想象到爐石吃癟的畫面。

“結果，對方就只來了一個人，看著平平無奇，穿著也普通，但那家伙一句話沒說，一手抓住特魯的脖子，跟個小雞子似的提了起來，我們一看，這哪兒還有打斗的脾氣，只能乖乖跟著去蹲了一周的水牢，還把那一年好不容易掙來的傭金，全部繳了罰款。”

“這么厲害？”

北山沒想到會有人這樣厲害，他抬頭把目光看向甲板上正和一個水手聊的火熱的特魯，以大塊頭三階武士的實力，以及狂戰士特殊的體格，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人抓著脖頸提起，可想武士公會派來的那個人會是如何威武。

“怪不得你剛才要對我說，別露出武器，省的惹上麻煩，這么一聽，倒的確是該讓大家注意一下。”北山笑著點點頭，心里卻對眼前這座看似繁華的城池，產生了一絲警惕。

爐石撓了撓頭，似乎是對剛才回憶起曾經的那段經歷，而感到不太美好，“反正那次過后，我就知道，雙子城里面雖然規矩多，但只要別冒頭故意去惹事，還是挺不錯的，看著武士公會的巡查隊，大不了繞著走就是。不過這也是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誰叫大陸武士公會的總部在這里，還有那些牧師們看著，我……”

北山沒有再理會爐石一開口就停不下來的嘮叨，而是再次看向萊特，問道：“能一手就捏住特魯脖子，讓他不能動彈的人，萊特你應該知道是誰吧？”

萊特還是像剛才一樣，并沒有直接回答北山的問題，反倒露出一股意味高深的微笑，讓北山錯覺這家伙是因為離他口中的圣城近了，所以開始有些神棍起來。

好半晌，萊特才緩緩開口：“霍拉，你之前有沒有聽說過，作為武士和魔武士升階評定的武士公會，他們麾下接任務的那些傭兵的等級，是依照四大職業的等級建立的，而且還特別設立了第七階這個特殊的榮譽？”

“這我知道。”北山點頭，傭兵中的七階，傳聞中能擁有屬于自己特殊稱號的個人或團體，整個大陸都無所不知，據說個人七階不到十人，團體則只有三個。

萊特笑著拍了拍爐石的肩膀，這才接著對北山說：“根據爐石剛才的描述，他們那次遇見的那位，正是大陸上有七階之稱的八人之一，出身于東南王國莫比漢德，號稱‘玄青’，名字我記得叫西德尼，據說他的稱號就是因為他的武器是玄青色。”

“對了，‘玄青’西德尼，也有著武士頂階的實力，是十三位六階‘武君’之一。”說完后，萊特又補上了一句。

北山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一直豎著耳朵聽的仔細的爐石，猛然發出一聲長嘆，不斷拍著胸脯，大喊道：“我的上神啊，怪不得，怪不得，那種大人物出手，別說一個特魯，就是十個，我們也沒有任何反抗的計劃！幸好啊幸好，當時沒做什么過火的事情，不然現在哪還能站在這兒，早就被丟到界河里喂魚了！”

聽著爐石又開始喋喋不休，北山卻沒有制止，因為他也一臉震驚。

他怎么也想不到，雙子城里竟然會有站在大陸武士頂尖的人物，而從剛才萊特的語氣中，也能聽出來，似乎眼前這座所謂的圣城中，這樣的人不止一位。

北山心中驚駭翻滾，他此時才真正看清楚，怪不得自從雙子城被贈予圣庭之后，歷來亞尼法特亞與奧羅之間的戰爭，都刻意避開了這里。

原本北山只是以為，這是千年前那幾場戰爭過后，亞奧雙方都認為自己無能為力獨享雙子城，才默契的再也不來這邊互相攻伐，但現在看來，雙子城能成為大陸這么多年來唯一一個一直享受和平的城市，其中有著更為深層的原因。

有著不止一位的頂階武士，以及大陸武士公會這個掌控著幾乎所有傭兵的勢力，雙子城僅憑自己的底蘊，就完全可以獨秀于大陸之上。

“萊特，雙子城中，擁有七階傭兵頭銜的，應該不止那一位‘玄青’吧？還有三個七階傭兵團，里面是不是也至少也駐留了一個？”北山對萊特問出了心中的猜想。

萊特輕輕點頭，看似風輕云淡，但無疑更加掀起北山心中的波瀾，他說道：“你說的沒錯，八人中有三個會常住公會總部，他們也是十三位六階‘武君’之一，至于七階傭兵團嘛，里面的確有個號稱‘神圣守護’的存在。”

一聲確定，北山的雙手都有些微微抖動，他長舒了幾口氣，把跳動的心臟平復下去，然后卻并沒有繼續開口，而是看向已經近在眼前的雙子城，陷入了沉思。

在腦海中，北山把萊特一開始說的話，以及現在這最后一句聯系起來，終于完整的構建出，遮掩在自己眼前的一團迷霧之下的，那個或許很少人才能知道的真相。

他突然轉頭問向萊特：“萊特，大陸武士公會的幕后建立者，應該就是圣庭曾經的牧師們吧？”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北山腦海中，回想起的是之前在科威比特的比利斯城時，利奧對自己說過的那一番話。

現在他意識到，和大陸魔法公會一樣，大陸上流傳的那句，武士公會是依靠傭兵自發建立的，也只不過是一團故意放出的假象。

而聯合起萊特剛才說過的話，特別是那個七階傭兵團的稱號，“神圣守護”這個詞語和高階牧師釋放的守護咒語名稱一模一樣，雖然聽起來這些信息是萊特無意間說出的，但北山已然敏銳地看出，應該是圣庭建立了這個組織。

萊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恢復了平靜，他并沒有直接承認，也沒有否定，而是緩緩說道：“圣典記載，自從上神回歸高天，信仰被動搖，圣庭曾經的先知們，認為需要一種力量來保護圣庭的延續，也是讓上神的光輝能夠永遠照耀下去。”

北山沉默的點點頭，萊特的話對他而言，已經足夠了，倒是爐石在一旁也聽的清楚，舌頭打圈的吞吞吐吐：“不，不是，你們，哇，驚天大秘密啊！”

對于爐石的震驚，北山沒有特意吩咐他不要說出去，雖然這家伙很多時候都是個大嘴巴，但他知道，爐石心里還是很清楚的，有些事不能對外說，他相信爐石會就此閉口不言，不對外人提起。

至于獲得萊特肯定的這份猜想，北山心中卻并沒有太多的得意或滿足，反而感到一種沉重的壓力，似乎從這一次遠行開始，冥冥中自己就會知曉許多隱藏在歷史深處的秘密。

在比利斯城的時候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北山的目光再次投向雙子城，他此時的感覺又不一樣了，那座城市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寧靜而神秘，他暗自思忖，圣庭竟然是大陸武士公會的創建者，那無疑也代表了，牧師們擁有著左右大陸局勢的力量。

不過，北山并沒有對萊特詢問，圣庭與武士公會有著如此深的聯系，那么圣庭是否也能通過武士公會，間接掌控大陸上的傭兵勢力，因為答案自然也會是肯定的。

想到這里，北山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他想不通，既然圣庭作用如此大的一股力量，卻為什么千年來還是選擇在大陸局勢上置身事外，做一個超然物外的信仰組織，而不是直接介入大陸的權力斗爭？

更讓他想不通的，是萊特此時對他說起的這些話，這分明不是什么無意間說出的，而是故意讓他知曉的一樣。

可是，把秘密告訴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會是什么呢？

之前在科威比特，議政院的長者們授意利奧告訴他那些秘密，包括后來面對弗恩，對方親口把雷族數千年來隱藏的過去告訴他，這些他都能想得通，畢竟都是四大古族，都是上神血脈的延續，他與他們之間或多或少有著共同的目標。

而現在，北山并不相信這會是萊特自作主張的舉動，他甚至懷疑，萊特當初會出現在藍亞斯河，然后和自己一道加入爐石前去圣山運送貨物的任務，都是提前被安排好的。

一個疑問的解開，隨即就是更多的疑問襲來，北山只感覺自己腦海里在不斷翻涌，仿佛一團亂麻，越理越亂。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萊特身上，試圖從對方的臉上找到一絲線索。

然而，萊特依舊是一副平靜如水的模樣，仿佛剛才所說的一切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閑聊。

復雜的思緒之下，北山只能隱隱察覺出一個可能，那就是圣庭的背后，必然還有著更為深遠的秘密，不然一個擁有信仰和武力的組織，卻始終保持著一種近乎冷漠的超然姿態，就絕不會像是萊特剛才說的那樣簡單，只是為了宣揚上神的榮光。

“萊特。”北山終于忍不住開口，“圣庭既然在很早之前，就建立了武士公會，擁有了左右大陸的力量，為什么一直以來都置身事外？如果，按照你所說的，圣庭希望大陸保持和平，讓信徒不會遭受侵襲，那為什么你們從沒介入過大陸的紛爭？”

萊特聞言，微微側頭看了北山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深邃的光芒。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該如何回應這個問題。

然后，他緩緩說道：“圣庭自然希望永遠沒有戰亂出現，所有的人都能夠安穩的活下去，可事實卻是，上神歸于高天之后，人類之間的戰爭，就不可避免的會出現在大陸之上，圣庭也對此無能為力，就算強力介入，也只能保護一時，而非永遠。”

他頓了頓，接著說：“再者說，對我們而言，上神歸去之后，人類自我之間分化出來的不同族群，在我們眼里其實都一樣。”

“捷斯亞人也好，亞尼法特亞人也罷，甚至是當年的龍族人，或者一直以來被奴隸的風族，都是上神的子民，你們之間的攻伐，繁盛或是衰落，我們并不太在意。”說到此處，萊特對北山露出個歉意的表情，似乎是在表達，希望北山不要介意他說的如此露骨。

而與此同時，剛才還聽的津津有味的爐石，連忙捂住了耳朵，嘟囔了一句：“我什么也沒聽見，什么也不知道，這些東西，自然有它該聽的人去聽，誰叫某人現在的身份不一般呢？”說著，爐石就連連擺頭的跑開。

萊特看著爐石快速離去的身影笑了笑，像是在說爐石果然還是知道有些話不能聽，隨即又看向北山，說著他還沒說完的話。

“圣庭的使命從來不是去干涉人類的紛爭，而是確保上神的意志得以延續，而上神意志，就是人類能夠代代延續。人類的戰爭，族群的更迭，對圣庭來說，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人類不會湮滅消失，哪怕再過數千年，這片大陸上只剩下一個族群。”

萊特的語氣，越來越顯得肅穆而神秘，一種宏偉的使命感從他的話語中滲透出來，仿佛他不僅僅是在向北山解釋圣庭的立場，更是在傳達某種超越人類紛爭的宏大理念。

“所以，”北山低聲問道，“圣庭的真正使命，是確保人類不會滅絕？而你們之所以不介入大陸的紛爭，是因為你們認為這些紛爭并不會威脅到人類的存續？”

萊特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沒錯，北山。人類的戰爭、權力的更迭，不過是歷史長河中的浪花，只要這些浪花不會掀翻整條河流，圣庭就不會輕易介入。我們守護的，是人類的根基，而不是某個族群或國家的利益。而且，如果圣庭直接介入權力斗爭，那么我們也將成為這場斗爭的一部分，從而失去我們原本的初心。”

“可是，如果圣庭的目的是這樣，那通過武士公會來掌控了足以改變大陸格局的上百萬傭兵，難道不也是一種介入嗎？”萊特話音一落，北山就連忙發問，盡管對方已經告訴自己越來越多的內幕，但他卻感覺更加疑惑了。

萊特微微一笑，給出了自己的回答：“掌控與介入，是兩回事。就像我剛才說的，你也能明白，如果沒有一種力量在手，圣庭如何自我保護呢？如果無法自我保護，那又如何確保大陸不會陷入徹底的混亂？”

“我們牧師，雖然在多數人眼中，是苦行僧般的去除欲望，宣揚信仰，傳達上神意志，但我們同樣也是人啊，一些淺顯的道理我們并非不懂，保證人類的延續，總不能只靠這一張嘴吧？”

萊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變得有些像在開玩笑，雖然北山并不覺得好笑。

聽到這里，北山又陷入了沉默，雖然萊特已經告訴他很多，但他心中仍然有許多疑惑未能解開，真是應了那句話，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

就像是，北山相信萊特告訴他，圣庭的存在，并且暗地里創建武士公會，是為了有股力量來自保和保護他們的理念，但卻想不明白，大陸數千年來的戰亂，怎么看都無法迫使人類陷入消亡，那圣庭所謂的保護人類延續，究竟是為了對抗什么東西？

更還有，北山還是不明白，萊特為什么要將這些秘密告訴他，哪怕他現在是捷斯亞實質上的統治者，但以南疆如今的力量，告訴他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在他自己看來，以他的身份和勢力，與圣庭的使命似乎無法產生任何聯系。

最終，北山還是決定把心中的疑惑問出來：“萊特，站在你所說的全人類的視角，數千年的戰爭，并未讓人類消亡，反而越來越昌盛，所以我不明白，圣庭到底是為了防備什么？有什么會讓大陸都陷入徹底的混亂？”

“還有，你現在告訴我這些，為什么？如此巨大的秘密，讓我一個外人知道，難道不是一種危險嗎？”

很奇怪的是，萊特又像最開始那樣，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抬頭越過北山，看向近在咫尺的雙子城。

好一陣過后，萊特才輕聲開口：“北山，有些答案，很抱歉以我此時的身份，無法告訴你。不過，我可以保證，你不會等待太久，入城之后，你去了圣庭，自然就會知道了。”

北山本想繼續問下去，疑惑在他心里，讓他感到有股壓抑的折磨，但他也看出來，萊特此時再也不會多告訴他什么，追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無奈之下，北山只能將心中的疑問暫時壓下，目光也隨著萊特的視線，投向近在咫尺的雙子城。

此時，天色已到傍晚，夕陽的余暉灑在雙子城高聳的城墻上，金色的光芒與陰影交織，仿佛隱藏著無數的秘密，等待北山去一一獲得解答。

“希望不會讓我等的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