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歷一二〇四年五月二十三日，下午二時，北山帶著一個兵團的輕騎兵，正策馬疾馳向南而去，目標是正處在混亂中的第二軍所在地。

“大人，歇歇吧？”一直跟隨在北山身側的洛天，在顛簸的馬背上詢問道。

北山轉頭看向這個被修斯強烈指派一同前往的風字營營官，略微想了想后便斷然拒絕：“不了！我們要盡快趕到第二軍那里去，現在那些戰士或許還能暫時被軍官們管控住，我怕晚了會有變化。”

說罷，北山把馬鞭揮的更狠了。

至于北山為什么此時會出現在這里，時間就需要回到這天清晨，在突然獲知瓦倫西爾被刺殺離世，以及沃爾剛的敵人突圍成功的消息后，北山知道原本既定好的對策已然被打破了。

而面對如卡特楊所說的，下廊鎮即將面臨腹背受敵的境地，北山只在一瞬間就做出了決定，讓全軍放棄下廊鎮，即刻向后撤離，避開隨時會陷入被夾擊的危險中。

當這個命令在軍議會上下達時，在場的軍官們瞬間就炸開了鍋，紛紛表示好不容易重新把凱蘭堵在了回廊山谷里，怎么能如此輕易的放棄。

甚至包括讓北山立刻做出對策的卡特楊，也對此抱有反對的態度，他急忙說道：“大人，如果我們后撤，那就意味著凱蘭將再一次率領敵軍進入南疆，今后再想把他們打回去，可就不好辦了！”

本以為自己的命令會立刻被軍官們聽從的北山，在看見卡特楊也反對之后，心中產生了一絲懷疑，但他隨即轉頭看向修斯，從老狐貍的臉上卻看出了贊同的意味，便知道自己并沒有選擇錯誤。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軍議廳內每一個質疑的軍官，聲音沉穩而有力的說道：“諸位，我理解你們的不甘和擔憂，但現在的形勢已經逆轉，我們即將從有利的一面滑向不利的一方。”

“瓦倫西爾將軍的驟然離世，和那群從沃爾剛突圍，向我們襲來的敵軍，這兩個消息是瞞不住下面的戰士的，等他們突然發現身后出現敵人的時候，一定會心中驚動，從而混亂。”

“在那種情況下，你們認為凱蘭會沒有任何動作嗎？如果我們留在下廊鎮，當羅恩等人和凱蘭形成合圍之勢，我們不僅會失去退路，而且在全軍震動的情況下，更可能就此覆沒。那時，南疆才是真的徹底暴露在敵人的鐵蹄之下！”

一番話下來，其余的軍官全都閉口不言，但卡特楊皺眉，顯然還在權衡利弊，他仍不甘心的說道：“可是，大人，我們難道不能分兵一部分出去，把羅恩率領的敵人攔在幾十里外？”

“不行！”北山斷然拒絕，“我知道卡特楊你想說什么，羅恩率領的那群沃爾剛出來的敵人，被圍困許久，或許戰力上比以往差了許多，你覺得我們應該有機會把他們阻攔在這片戰場之外。”

“可是，第二軍那個營官剛才告訴我，在敵人突圍的時候，第二軍大亂之下，把糧草讓敵人也奪去了。所以現在，他們不僅填飽了肚子，而且還士氣高漲，我們卻會陷入士氣低落的場面，兩方相較之下，撤退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難道，我們就沒有任何辦法，既能保住下廊鎮，又能應對當前的危機嗎？要不然干脆我們主動開條口子，把羅恩那群敵人放過去，和凱蘭匯合？”盡管卡特楊還在詢問，可語氣已經松動了不少。

北山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說道：“如果有，我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要是真按卡特楊你說的，把羅恩他們放過去和凱蘭匯合，我想問你，如果是你面對這種場景，你會不會在通過的時候突然發動進攻？而凱蘭又會不會趁機從山谷里大舉突進？”

話說到這個份上，卡特楊也不再堅持，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而北山看著卡特楊有些落寞的表情，心中也五味雜陳。

這一次后撤，北山并非不知道，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戰果，將會化為烏有；但同樣的，北山也明白，只有從危險中擺脫出去，才能在未來的戰斗中贏得最終的勝利。

既然沒有人再反對，北山于是看向卡特楊：“我知道你還是有些不甘心，但后撤的事情，還是交由你去辦，要盡快！”

隨后，北山看向修斯，輕聲囑咐道：“我離開后，指揮權就交給你了，別讓凱蘭趁機抓住什么破綻。”

“放心吧。”修斯點點頭。

“大人要去哪里？”卡特楊在一旁聽的清楚，連忙急切地詢問。

北山伸手遙指南方，說道：“當然是第二軍那里。”

“第二軍？”卡特楊露出驚訝的表情，他沒想到北山竟然會在這時候離開本陣。

而北山看著卡特楊，心中卻在想，果然自己的參謀長比不過老狐貍，因為很明顯剛才修斯在自己一說要離開時，眼神中就已經透露出他明白自己要去哪里了。

“是啊，我要去把第二軍的一萬八千個戰士帶回來，還有瓦倫西爾將軍的……遺體。”只要一提起瓦倫西爾，北山的眼神就有些黯然。

“好了卡特楊，他說的沒錯，現在第二軍大亂，只有他去才能鎮得住。你我也都清楚，瓦倫西爾將軍的離世，對于第二軍會是多大的打擊，他們現在需要一位能夠穩定軍心的統帥，那不會是你和我。”修斯看卡特楊立馬就要出言阻止，于是開口打斷了他。

接著修斯對北山說道：“你要去，我也不說其他什么了，這么遠的距離，就讓洛天帶著一個輕騎兵團跟你一路，還有提防那些影子騎士。”

卡特楊知道自己再說什么也無法阻止北山，也只得說道：“大人，請一定務必小心，我和修斯會完成好后撤的任務的。”

“我自然相信你們。”北山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嘖嘖嘖，卡特楊你小子可別把后撤的任務放到我頭上來，我只是負責指揮，具體的事情還是要你去做的。”似乎是為了松動一下沉悶的氣氛，修斯故意開了句玩笑。

卡特楊聞言，緊繃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他拍了拍修斯的肩膀，說道：“老狐貍，就是你不說，我也不會把具體事務丟給你，我可不希望等大人回來時，只看見一個累到氣喘吁吁，只剩半條命的老年人。”

北山看著兩人，心中稍感寬慰，他知道在這樣的時刻，保持軍隊的士氣和團結至關重要。

“那就這樣，時間緊迫，我即刻就出發，你們也做好準備，如果期間有什么緊急情況，派人來告知我一聲，我好快點趕回來。”北山也不再多說其他，站起身來最后交代了一句。

“是，大人！”卡特楊行了個軍禮，應聲回答。

而修斯則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對北山說道：“你等下離開，最好從下廊鎮的西門繞一點路，別讓山谷里的敵人看見了。”

“為什么？”這個要求倒讓北山覺得有些奇怪。

老狐貍般的奸詐笑容再次出現在北山面前，只聽到修斯說道：“后撤又不是放棄戰斗，說不定我能利用一下這個機會，讓凱蘭反而露出破綻。”

“那好吧。”北山點點頭，也懶得去問修斯具體又有了什么新想法，反正問了大概也不會有回答，只是不放心的說了句：“對方畢竟是凱蘭，你不論怎樣做，都別忘了手中握著幾萬戰士的性命。”

“我又不是愣頭青，你就放心好了。”修斯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來。

隨即，北山叫上洛天，帶著一個兵團的輕騎兵，開始朝著沃爾剛城的方向疾馳而去，卡特楊和修斯則在下廊鎮的城墻上看著北山的背影逐漸遠去后，也開始忙碌起來，各自著手全軍后撤的事宜。

一路南下，北山根本不敢有絲毫停歇，因為他知道，越早些時候抵達第二軍所在地，就越能更好的把混亂的戰士們控制住，所以哪怕洛天幾次希望北山能歇一歇，別累壞了身體，但都被北山給拒絕了。

從早上不到九時就出發，一直到晚間快八時，已經被馬鞍把大腿磨到疼痛無比的北山，終于遠遠看見了第二軍臨時營地的燈火，也聽見了從那里不斷傳出的亂糟糟的叫喊聲。

本來，如果只是一條直線的南下，下廊鎮距離沃爾剛城只有八十里，但北山為了躲開也在北上的羅恩等敵人，不得不選擇向西繞行了很大一段距離，而且昨晚瓦倫西爾離世后，混亂中的第二軍也離開了沃爾剛城外，跑到更南邊二十里的位置才停下。

而此時看著第二軍的臨時大營，北山忽然想了許多，既擔心自己離開后，修斯和卡特楊是否能安全的帶著本部人馬后撤，也有憂慮自己到時候該怎樣把瓦倫西爾離世的消息，去告知遠在塔克斯的可兒。

對于那個姑娘，北山知道早在十幾年前，可兒的父母就因為事故而離世，瓦倫西爾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只是誰又會想到，祖孫兩個會在最后一面都見不到的情況下，就此天人永隔。

與此同時，北山又想起瓦倫西爾的模樣，雖然在之前老將軍對他表現出過懷疑，雖然他之后也在心中一直有所不滿，但對于瓦倫西爾的突然離去，北山還是忍不住覺得自己很難過，特別是最后一次相見時也是那般匆匆一面。

“大人，我們到了。”

洛天輕聲提醒，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次的一路疾馳，對這個“疾風之鷹”而言，甚至遠超那次為了奔襲糧草的趕路，他細細算來，十一個小時內竟然跑了一百三十多里路。

北山點點頭，他知道現在不是沉浸在悲傷中的時候，遙指前方說道：“我們進去！”

走進第二軍的臨時營地，北山才發現這里的混亂超過了他的預想，不僅沒有營地該有的柵欄，而且也無人在外圍進行看守。

至于營地中，北山則看見所有的戰士，全都聚集在一個帳篷面前，聲嘶力竭的大喊著各種各樣的話語，夾雜著憤怒、不解與絕望的情緒。

也在這時，第二軍的戰士們終于也發現這支貿然闖入營地的“不速之客”，瞬間投來警惕的目光，有的戰士更是直接舉起武器，把北山等人包圍起來，如果不是因為都穿著同樣的紅火鎧甲，這些戰士或許已經要進行攻擊了。

這幅舉動，把洛天倒是嚇了一跳，他連忙抬手，示意身后的輕騎兵準備戰斗，一時間無數把騎士劍拔出，讓整個氣氛變的更加緊張起來。

北山連忙伸手，讓輕騎兵們把武器全都收回去，第二軍現在的情況就如同一個巨大的火藥桶，稍有不注意就會被點燃，到時候上萬人不分敵我的混亂進攻，北山也根本無法控制住。

不過看著這群戰士，北山心中也有一絲安慰，至少從他們此時的表現來看，還沒有因為瓦倫西爾離世和被敵人突圍的雙重打擊，而失去應有的戰斗力。

接著，戰馬之上，北山將頭盔輕輕取下，把自己那一頭明顯的黑發暴露在空氣中。

“我是北山！”

只此一聲，剛才還目光警惕的戰士們，瞬間就變得呆滯起來，手中舉起的武器也紛紛落了下去。

“我是北山！”再一次重復。

“大人來了！”一個戰士終于反應過來，激動地大喊起來，隨即跪倒在地，而整個營地內也瞬間響起了跪拜之聲，同時而來的還有震天的哭聲響起。

在一片哭聲之中，從剛才被戰士們圍繞的帳篷內，一個腦袋探出來，在看清不遠處的北山后，連忙快步穿過跪倒的人群，一把拉住韁繩，帶著哭腔說道：“大人，您終于來了！我是第二軍第二營的營官安德魯！將軍大人他……他……”

安德魯說到這里，聲音哽咽，眼眶泛紅，再也無法繼續說下去。

北山暗自嘆息一聲，但仍強迫自己保持鎮定的姿態，他知道自己不能當著所有戰士們的面，去表現出悲傷的情緒來，他必須用自己那看似無情的理性，讓所有人都重新振作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北山輕輕拍了拍安德魯的肩膀，然后目光掃過周圍跪拜的戰士，大聲喊道：“戰士們，我知道你們現在都很悲痛，但請記住，你們是第二軍，是瓦倫西爾將軍麾下的勇士，不能讓悲傷擊垮你們！”

北山的話，讓哭泣聲漸漸變小，戰士紛紛抬起頭看向他，目光中開始流轉出一絲堅毅的神情。

“現在，雖然瓦倫西爾將軍他離去了，但你們難道愿意讓他在天上眼睜睜的看著，他麾下的軍隊變成一群烏合之眾嗎？”北山繼續大聲的質問著。

“不！我們不愿意！”短暫的沉默過后，戰士們齊聲怒吼，聲音中帶著不屈與決絕，仿佛要將心中的悲痛化作無盡的力量。

北山滿意地點點頭，他的語氣變得更加堅定：“那請你們告訴我，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為將軍大人報仇，為第二軍而戰！”一個戰士大聲喊道。

“為將軍大人報仇！為第二軍而戰！”緊接著，其他戰士也紛紛響應，他們的聲音匯聚成一股強大的洪流，回蕩在營地上空。

北山高舉右手，有力地向下一揮，仿佛是在引導這股洪流的方向：“那么現在我命令，所有的戰士立即回到自己應該在的位置去，從這一刻開始，用你們的行動，去告慰瓦倫西爾將軍的在天之靈！”

這句話一說完，戰士們便完全止住了哭泣聲，再次對北山行了個單膝軍禮后，他們站起身，擦干臉上的淚水，沒有多余的話語，迅速返回到各自的崗位，就如同之前那混亂的場景從未出現過一樣。

而看著這一幕的北山，終于松了口氣，然后面對身前的安德魯，再也忍不住哽咽的說道：“帶我去看看瓦倫西爾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