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歷一二〇四年四月十六日。
距離挖通壕溝已經過去一周時間,城內的敵人除了偶爾出來十幾人探查之外,并沒有其他任何的舉動,整個林科蘭爾都顯得死氣沉沉,就連城頭上飄揚的銀獅旗,看起來也似乎有些無精打采。
而在這一晚,奧洛夫派了一個親信,通過繩索悄悄地墜城而下,來到北山這邊通報過一次敵軍的具體情況。
按照這個親信所說,城內的敵軍在四月十四日的時候,就開始面臨糧草短缺的窘境,從而不得不將糧食熬成稀粥,一天兩次的分配下去,預計最多再過一周時間,就只能斬殺戰馬來度日了。
因此,奧洛夫會冒著風險派親信出城,也是希望從修斯口中獲知接下來的他該究竟怎么做,奧洛夫明確表示,雖然按照修斯教給他的辦法,暫時控制住了兩萬敵軍,但隨著時間推移,餓著肚子的敵人必然會脫離他的掌控,甚至現在敵軍中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苗頭。
修斯給出的指示很簡單,那就是:“繼續守城。”
聽到這樣回答的親信,一臉苦悶,他立馬跪下來對著修斯連連磕頭道:“我家大人說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怕是那些餓肚子的家伙,會把我家大人的頭給砍下來的!”
“哦?這樣嗎?”修斯很是淡定的捋著胡子,“那你家大人難道不知道,可以把那些不安分子的頭先砍下來嗎?”
這個親信看修斯不像是在開玩笑,聲嘶力竭的哀求道:“這位大人,我家大人如果真那樣做了,怕是會被群起攻之,到時候連帶著我們都會尸骨無存啊!還請大人給我家大人指條明路吧,我家大人現在可是一心一意的為了捷斯亞啊!”
說起來,這個親信也是可憐,當他從奧洛夫口中得知,自己家大人已經投靠捷斯亞后,當場想死的心都有。
這個親信不是沒有想過,去找南征軍中的那三位,把這些秘密一股腦的說出去,但面對著奧洛夫凌厲的眼神,以及他如果將此事泄露,那么他在帝都奇斯勒的家人必然全數被殺的威脅,最終還是不得不上了奧洛夫的賊船。
而對于北山這方來說,也并非沒有從這個親信嘴里得到些有用的情報,比如奧洛夫果然是對亞尼法特亞內廷虛報了戰況,說是他率軍在林科蘭爾城下大勝,捷斯亞軍被擊退數十里,要不是糧草不濟,肯定能一戰而定。
還比如,北山也知道城內的敵軍,包括奧洛夫在內,他們都不知道下廊鎮已經被奪走,之所以現在還沒亂起來,也是在等待運輸糧草的援軍到來,心存一絲僥幸。
所以,修斯再次正色對這個親信說道:“回去告訴奧洛夫,不論他用什么辦法,都必須給我守下去,至少要維持到五月過后,不然他留在這里的那些東西,肯定會出現在你們帝王的面前。”
修斯的想法很簡單,按照他的預料,其實林科蘭爾里的敵軍再堅持一個月也根本不成問題,奧洛夫會派個親信來哭訴,無非也就是希望獲得更大的好處,但人老成精的修斯當然不會如他所愿。
“告訴奧洛夫,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好處了,別想著在我這兒還得到什么。而且,如果他不能守下去,那對我們而言也就是個沒用的家伙,他的生死也不會關我什么事了。”修斯看也不看欲哭無淚的親信,只是又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隨后揮手讓這個親信趕快回去,別在自己眼前惹人煩。
等這個親信滿臉無奈的離開后,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的北山,對修斯問道:“林科蘭爾里的敵人真不會因為糧草短缺,而發動軍變,把奧洛夫給抓起來,然后突然全軍突圍吧?”
修斯一臉自信的回答:“放心好了,別聽那家伙說什么已經糧草短缺,我看其實城內敵人的糧食省著點吃,至少還能耗費二十天,等那時候也就五月份,瑟賽也帶著征召的新兵回來了。”
“你就這么確定?”北山倒還有些不相信。
“你啊。”修斯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如果真的敵人已經糧草短缺,你覺得他們會什么動作都沒有?城里面那被稱作南征三杰的家伙,難道真忍得下去?既然現在奧洛夫還能派人出來,就證明其實沒那么嚴重,而且你別看這家伙打仗不行,搞爭權奪利那一套,他可一定是個好手,如果我真要態度嚴肅的讓他再守兩個月,說不定他也有辦法。”
看修斯分析的頭頭是道,北山知道是自己多慮了,他當然也知道,敵人越是在林科蘭爾里面待的越久,以后敵人突圍追擊時也就越是輕松,敵我雙方的戰力也會差距的更大。
北山又想起最近兩三天從其他各處傳回的情報,卡特楊和路棋已經在十一日抵達了格威特蘭,而爐石也帶著九千新兵順著藍亞斯河向南出發,算起時間的話,北山覺得等瑟賽帶著新增人馬回來的時候,卡特楊他們也就被爐石替換,可以在差不多的時間回到這里。
那時候,在林科蘭爾外面,自己麾下就將有超過五萬名戰士,去面對城內兩萬乏力的敵人突圍,想來將會是一場毫無懸念的追擊圍殲戰。
與此同時,北邊的瓦倫西爾也派人來傳回新的消息,敵人那兩個兵團的增援,也在四月十二日被老將軍偽裝成卡洛的勢力引入下廊鎮中,并于當天夜晚全數殲滅,還順便得到了敵人運送的十萬石糧食。
對北山而言,此時的形勢,簡直可以說好到沒法再好的地步,似乎只要他想,光復王國就再也不會是件困難的事情。
北山不會想到,在他看來的大好形勢,在第二天下午,更是出現了錦上添花的一幕。
當時,北山本來閑來無事,跟著戰士們在壕溝邊巡視,卻被修斯派人緊急叫回了大營,而當他回去后,發現修斯正站在軍議大帳外等他。
“老狐貍,干嘛這么急匆匆的把我叫回來?”也許是最近接連不斷的好消息傳來,北山終于沒有像以前一樣,但凡修斯急切地找他,就感覺是無法接受的噩耗,所以也就半開玩笑似的問道。
修斯倒還驚奇了一下:“誒,你終于沒有板著臉來問我了,太陽這是打西邊出來了嗎?”
北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難道我非得每天都愁眉苦臉的才好嗎?你快說什么事找我?”
修斯指了指大帳里,說道:“東邊派人來了,正在里面等著呢!”
“東邊?”北山先是一愣,隨即立馬反應過來,“你是說加拉赫那群觀望的貴族?”
“不然還有誰?”修斯聳聳肩,嘿嘿一笑。
“他們派人過來干什么?”北山有些疑惑。
修斯搖頭回答:“不知道,人一到就要求面見你,但想來多半和商談歸順我們有關。”
北山想了想,卻也想不明白,那群家伙一直以來都像個縮頭烏龜一樣,從不主動發出一點聲音,也不惹人注意,卻在此刻突然派人過來,這其中一定有原因,或許真就是修斯說的那樣。
“走,進去看看。”北山朝修斯揮揮手。
北山才一走進大帳,就看見一個身形挺拔,近三十歲的青年,他有著一張養尊處優的白皙臉龐,鼻梁高挺,眉目俊朗,一襲金發披肩,但卻穿著一套很不起眼的粗布棉衣。
恍惚之間,北山只覺得眼前人似乎在哪兒見過,這張面孔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對方也看見了北山,并沒有絲毫怯懦的問候道:“北山大人。”
“真是個聰明的家伙!”北山心中暗自想著,自己還未開口,就被對方在極短的時間里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北山坐在了軍議桌的主位上后,對青年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對方搖了搖頭:“在下一直生活在加拉赫,并未有幸早點見到大人,但很早以前就聽人說過,北山大人是王國難得的天才,不論是擔任王室護衛長還是格威特蘭城主時,都令先王陛下贊不絕口。”
聽著對方的話,北山不自覺的和修斯對視了一眼,盡管從老狐貍眼中只看見三個字——“馬屁精”,但北山自己卻也讀懂了修斯的另一層意思,必須重視起這個人,對方的這番談吐足以證明這家伙不簡單。
“說吧,你找我是什么事?”北山不打算展開關于自己是否是個天才的話題,越是這種聰明人,就越不能順著對方的話講,不然會很容易的無意間落入對方的語境里去。
青年明顯先是一愣,沒想到北山如此直接,但卻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他躬身說道:“在下其實是家父派來求見大人的。”
“哦?不知道閣下的父親是哪位?”雖然剛才對方的神態只在一瞬間就變換,但還是被北山看在了眼里,心中不由更加謹慎幾分。
北山的發問,讓一直恭敬的青年忽然挺直了腰板,語氣自豪的說道:“在下的父親是加拉赫城主,自第二十五任先王冊封先祖開始,世代承襲公爵!”
什么?!北山倒吸一口涼氣,他有想過東邊派來的這個青年的身份不會一般,卻沒想到是一位公爵之子,而他的父親更是非同尋常,因為在捷斯亞現存的九位公爵當中,只有兩個擁有王室血脈,而加拉赫公爵就是其中之一。
對于這個公爵家族,北山早在林科蘭爾擔任侍衛長時就有所耳聞,自從他家先輩成為公爵以后,近八百年來王室都與之有過姻親嫁娶,不光有數十位王后出自他家,而且歷代公主在選擇婆家時,也優先會從他家中挑選駙馬,而最近一位下嫁的公主,則是加拉赫公爵的母親,也是林克的親姑奶。
北山也同時反應了過來,怪不得會覺得眼前的青年眼熟,原來自己是從對方身上看到了林克的影子,畢竟眼前這位身上流著王室血脈,和林克有著表兄弟的關系,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林克離世時沒有子嗣,這個青年也有繼承王位的資格。
“原來閣下的父親是艾德文公爵,失敬失敬!”北山露出笑容,從對方的身份上就可以看出來,如此重要的人物,一定帶來的會是不同尋常的消息。
北山之所以會表現的如此前后不一,是因為自從捷斯亞冊封公爵以來,但凡有人獲得了這個貴族中最高的榮譽,必然會從王國東部挑選一塊封地給對方,這也導致了捷斯亞的東邊,幾乎形成了以貴族為核心的統治階級。
而這位青年的父親,那位艾德文公爵,正是九位公爵中排名第一的存在,作為東部眾貴族之首,他的態度對東邊的形勢有著無與倫比的重要作用。
“不知道公爵閣下讓他的公子親自來這里,是有什么事情?”和青年握過手后,北山更加注意語句的運用,他可不希望自己有什么話沒說對,惹得這個青年心中不快。
修斯在一旁悄悄地對北山甩了個白眼,意思是沒看出來你小子也這么“欺軟怕硬”,北山對此只有無奈的笑了笑,他知道那位舉足輕重的公爵派來自己的兒子,絕對不會只是聊聊家常,或者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的。
果然,青年接下來的話,讓才重新坐下的北山立刻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大人,家父派在下前來,是希望大人原諒我們之前對王國戰事的中立態度,也希望大人能接受我們的歸順!”青年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