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歷一二〇四年四月一日一大早,天色剛蒙蒙亮,瑟賽騎在馬上,在多耽擱了一天后準備前往塔克斯,負責征召擴軍所需的新兵。
此時,前來送行的只有北山、卡特楊和修斯三人,本來北山是希望讓兵團長們一同前來的,但被修斯阻止了,用老狐貍的話說就是:“瑟賽就只是回塔克斯征召新兵,又不是生離死別,哪需要那么多人來相送,搞得跟女兒家似的,難不成還要哭哭啼啼一陣?”
北山一想也是,兵團長們還需要負責每日的晨練,再加之老狐貍發了話,當然也就順水推舟的同意了下來,只不過顯得送行的場景有點冷清。
“大人,我這就走了。”馬上,瑟賽對北山點點頭。
北山也回應道:“一路注意安全,按照時間,你應該最遲在五月一日帶著新兵回來。”
“遵命,大人!”瑟賽說罷,策馬揚鞭,向西而去。
看著瑟賽漸行漸遠的身影,北山不由地再次感嘆起,讓瑟賽來擔任軍務長,實在是自己最正確的決定之一。
而之所以北山會再這樣想,也是跟瑟賽多耽擱了一天有關,因為就只是這一天的時間,瑟賽就把商議好的兩個輕步兵團整合了起來,并且挑選出了合適的軍中第一位營官準將,也就是盜賊出身的博倫思。
“我說,你要實在舍不得,要不然我給你牽匹馬過來,你也跟著去?”修斯的聲音再度響起。
北山無奈的笑了笑,他是發現了,對付修斯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搭理他,不然會是什么結果,根本不用懷疑。
剩下的三人轉身返回大營時,北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修斯詢問道:“老狐貍,接下來我們怎么辦?”
“你認為呢?”修斯把問題又踢了回來。
北山想了想,說道:“敵人經過這次大敗,應該是再也不會主動出城了,我們是不是也該返回斯特鎮休整一番?不然在這里待著,似乎也沒什么作用。”
“就猜到你要這么說。”修斯一揚眉毛,“但這是錯誤的,我們應該留在原地,按兵不動!”
“為什么?”北山不解。
修斯伸手遙指林科蘭爾:“雖然現在奧洛夫有把柄在我們手上,但如果我們不在這里看著他,難保這家伙不會起什么歪心思,距離隔得遠了,有些事就不好說了。而且,敵人在凱蘭離開之前就有糧草不足的問題,現在就更不必說,我們當然得在這里繼續圍住他們,不然就是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雖然修斯說的輕松,但北山卻還是覺得有些擔憂,他扳起指頭給修斯算起賬來:“就算加上你從瓦倫將軍那邊帶來的一個兵團,我們現在也不過總共三萬六千人,但林科蘭爾內的敵人卻還有兩萬左右,如果我們繼續包圍,餓極了的敵人沖出來,我們怎么可能攔得住?”
修斯對北山的擔憂卻毫不在意,他笑著說道:“首先,敵人至少在短期內不會出來了,一場大敗不可能讓他們還有原先的膽量,而等他們從心理上逐漸恢復過來,再想沖出我們的包圍時,必定是人困馬乏的狀態,那時候對我們而言,不是一件更好的事情嗎?”
北山恍然大悟,繼續包圍林科蘭爾根本不是目的,而是為了讓已經開始缺乏糧草的敵人,在自己這方的阻攔下,不能順利出城獲得新的補充,只能不斷消耗現有的那些物資,逐漸無法維持戰力。
并且,北山也想到,修斯會說敵人短期內不會出城,應該不只是士氣奔潰那么簡單,在奧洛夫回去之前,這個老家伙一定是交代過,要求奧洛夫盡力控制住敵軍不得出城。
這樣子,等到時間過去個一月半月的,越來越缺乏糧食的敵人,必然陷入一種絕望之中,餓著肚子的他們,為了活下去只能選擇放棄林科蘭爾。
而那時候,不論敵人向哪個方向突擊逃離,一直有吃有穿精神十足的光復軍,只需要以逸待勞的輕松追擊,甚至可以用不死一人的代價去大量收割敵人的性命。
“你真是個老謀深算的狐貍啊!”北山先是對著修斯感慨了一句,隨后看向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卡特楊,“你等會兒和修斯商量一下具體怎么個包圍法,然后就直接去安排,不用再請示我。”
“是,大人。”卡特楊點頭應道。
“對了。”修斯突然一拍腦袋,“忘了給你說,我等下就會讓跟我來的那一個兵團離開,他們得返回北邊去和瓦倫老哥匯合。”
“嗯?瓦倫將軍不來這里和我們一起嗎?”北山疑惑道。
修斯回答道:“瓦倫老哥在北邊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們這里剩下的七個兵團也足夠了,而且那一個兵團是我們從第二軍里抽調出來的精銳,他們回去才能更好的實施其他的計劃。”
“什么計劃?”北山沒想到老家伙又有事情沒告訴自己。
修斯卻用一副高深莫測的語氣說道:“這你就先別管了,總之是個好計劃就行。”
“你啊,又賣關子,要不是看你也是年紀大了,有時候真想打你一頓軍棍。”北山恨恨地假裝威脅。
“你舍得嗎?”修斯翻了個白眼,調侃著問道。
北山沒好氣的說:“舍不得!行了吧!”
說罷,兩人一同大笑起來,卡特楊則在一旁暗自想著,北山和修斯這樣非同尋常的上下級關系者,怕是全大陸都再也找不出另一對了。
進入大營后,北山獨自回了軍議大帳里,剩下的時間并沒有他需要操心的事情,所以也就拿出風族大長老送給他的那本戰策繼續翻閱,不得不說這對他的幫助實在很大,幾個月下來,他自己都能感覺到對于戰爭的指揮,已然提高了好幾個檔次。
當時間來到中午時分,北山才從文字中戀戀不舍的抬起頭來,活動了一下因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體,便準備去吃午飯,而在他才走出大帳的時候,笑盈盈的修斯和一臉鐵青的卡特楊就迎面撞了上來。
“你們這是怎么了?”看著兩人截然不同的表情,北山有些發蒙。
“進去再說,進去再說。”修斯仍然掛著笑臉,不由分說的把北山拉回大帳中。
“誒!我還沒吃午飯,肚子都餓了,能不能等我吃了慢慢講?”此時北山只是以為兩人或許有什么沖突,讓他來當裁判,或者是和事佬的。
修斯緊跟著就說道:“你等下就該吃不下去了。”
北山心頭一緊,能讓老狐貍說出這種話的情況,肯定不會那么簡單,一定又是什么令他頭疼的壞事,這讓北山在腦子里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生怕是瓦倫西爾或者瑟賽那邊出了問題。
“說吧,是瓦倫將軍那邊,還是瑟賽那邊,或者說還是爐石出了什么問題?要不然,難道是凱蘭回來了?”按照以往的經驗,北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修斯卻否認道:“你想什么呢?都不是這些問題!我說你這腦子一天天能不能想些好的,怎么總往最壞處想。”
“不是這些問題,那你干嘛說的那么嚴重,其他的也不至于讓我吃不下飯吧?”一聽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北山也就放松了下來,看來就是最開始想的那樣,這兩人大概是有什么分歧,從而產生沖突了。
于是,北山緩緩的坐下,正打算詢問兩人到底是哪些地方想法不一致,自己好來和稀泥,卻沒想到卡特楊接下來說出的話,讓他立馬又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一臉鐵青的卡特楊只說了一句話:“軍中發生了殺俘的情況!”
“什么?!”北山不敢相信。
“我看你不光腦子不好,耳朵也有問題,再說一遍,有人殺了俘虜,聽清楚沒有?”修斯仍舊笑盈盈為北山做了確認。
北山愣住了,自從在確立軍中三大處的時候,他就明文規定了不得殺害俘虜這條軍法,在之后的時間里也多次重申過,只是沒想到,現在卻有人違背了自己的命令。
“結果怎么樣?”北山連忙對修斯詢問。
“俘虜又沒有武器,我們的人當然無一受傷。”
“我問的不是這個!是俘虜有多少人被殺掉!”
“這個啊,據統計有二十一人。”
北山從修斯的語氣中聽出來,老狐貍對殺害俘虜的事情似乎并不覺得有什么,他知道這是因為修斯多年為盜的習性所致,盜賊們只要抓住仇家是向來一個不留的。
于是,北山轉頭看向卡特楊詢問:“動手的戰士有多少人?他們現在在哪里?”
卡特楊的臉色簡直不要太差,他不帶一絲聲調的回答:“有十三人,都是下級軍官,我已經讓人把他們全數看押起來,只等著大人處置。”
北山皺緊了眉頭,問道:“你覺得應該怎樣處理?”。
“雖然我也覺得他們的行為從情感上是值得原諒的,但既然之前大人定下了軍法,那么就該按照軍法斬首,不然長此以往下去,軍紀會渙散,士氣和戰力會下降。”卡特楊的語氣仍舊沒有一絲起伏。
這看似很簡單的一個事件,卻讓北山不禁陷入了一種糾結,軍法是他自己定下的,按理說就該按著軍法處置,但對于那些戰士們而言,北山也清楚從面對入侵家園的敵人,自己規定他們善待俘虜的確又有些不近人情,畢竟沒人能大度到原諒敵人,都恨不得生撕了對方才是。
該怎么辦呢?北山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最終還是決定按照軍法從事,而正當他要回復卡特楊時,大帳外就傳來哼哧哼哧的腳步聲,隨即傳來了特魯破鑼般的嗓音。
“大人,我能不能求求您,這次就放過他們吧!”特魯和其他兵團長的身影一齊出現在大帳口。
北山臉色一變,沒想到消息傳的這么快,他立馬看了修斯一眼,要說這其中沒有老狐貍的影子,北山絕對不會相信。
“那些人犯了事,哪能說放就放的!難不成軍法是擺設嗎?”北山還未答話,卡特楊就冷靜的說道。
“我特魯才不管什么法不法的,我只知道,被抓的那些軍官,是從圣山開始就跟著我們的老兄弟,殺了幾個俘虜就要處死他們,我不服!”特魯梗著脖子,一臉的不服氣。
與此同時,站在特魯身邊的兵團長們也紛紛求起請來,理由無一不是看在那些戰士是最老的一批的份上,不能因為俘虜就斬自己人的頭顱。
“都閉嘴!”北山一拍桌子,陰沉著臉站了起來。
“軍中不是講交情義氣的地方!如果就因為入軍時間早,或者身有軍功,就可以藐視軍法的話,那軍隊成什么了!令行禁止,是一切戰爭勝利的基礎,要是從根上就開始腐爛,那我們干脆馬上投降敵人算了!千里之堤毀于蟻穴,這句話你們沒聽說過嗎!”
很少發脾氣的人一旦發起脾氣來,所帶來的震撼是不可估量的,就像現在面對北山的第一次憤怒,兵團長們全都低下了頭顱,一言不發,安靜的像是根本沒來一樣。
修斯看北山是真生氣了,連忙出來打圓場:“你也別生氣,大家來求情,不是故意要違背你定下的軍規。你要知道,這十三人不僅僅是從圣山一路跟著我們打出來的,而且在回廊攔截的那場大火下,他們都有袍澤或兄弟離世,現在面對之前是敵人的俘虜,一時沒忍住也算人之常情。我讓大家過來勸你,能不能饒過這一次,其實也是考慮到真按著軍法從事了,其他戰士心里多多少少也會有些不滿,引起軍中動蕩。”
北山聽著聽著,氣也消了大半,心里同時想著,不愧是老狐貍,明明還是勸說自己,為了那十三個下級軍官求情,但從他的嘴里說出來,聽著就像是在為了自己考慮,也是為軍隊安定考慮。
北山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下來,對眾人說道:“如果這件事是發生在我定下這條軍法之前,那么我會原諒那些戰士,但既然明確規定了,并且也多次向全軍通告,就得按照規矩來辦,不然那才是對軍中最大的傷害。危險的口子總是從不經意的地方逐漸擴大,最后爛成一片,再也無法挽救。”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我之所以規定不殺俘虜,是因為我考慮到,如果俘虜了敵人后全部殺掉,只會讓敵人在今后與我們戰斗中死命抵抗,再也不會像這次一樣,愿意主動放下武器了,而那就會使得我們必須付出更多的士兵生命,才能去取得勝利。”
“如果我們殺掉了俘虜,不僅僅與戰士的榮耀不符,這樣的行為一旦發生,今后當我們有戰士被敵人俘虜后,也會受到相同的遭遇,但這不是我愿意看見的。”
“我知道,你們都說慈不掌兵,也都認為我是個太過仁慈的指揮官。但是,殺害俘虜和慈不掌兵之間,我從不認為是有必要的聯系,戰場上英勇殺敵值得一切不吝嗇的褒獎,但戰后殺害俘虜就是殘暴的舉動,而殘暴從來不是一個戰士該有的品格。”
北山苦口婆心的對所有人解釋完,然后看著他們,而剛才還請求北山的軍官們,此時紛紛低頭沉思起來,他們從未想過不殺俘虜這條軍法中,還暗藏著這么多有用的道理。
“還有人愿意為他們求情嗎?”北山詢問著。
軍官們不再出聲,修斯也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看向北山,卡特楊更是連連點頭,所有人都認同了北山的說法。
“那就這樣吧,修斯你是監察長,監督行刑是你的事情,卡特楊你則去把戰士們都集合起來,讓所有人都看著違背軍法是什么結果,還有你們這些軍官也都去,如果有戰士還是不滿的話,我會親自去向他解釋。”北山下達了最后的命令。
“大人,要不您去吧?”卡特楊說道。
北山知道卡特楊的意思,但他并無此意:“我不會去,必須要讓戰士們清楚一點,那些人是因為觸動了軍法,而非是因為我的喜好,軍中只能軍法最大,連我也不會例外。”
說罷,北山揮揮手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而不一會兒,聽著集合的號角聲,北山像是被抽干了力氣一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了一句:“一個統帥知道軍法無情才是真的慈不掌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