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下令吧。”卡特楊的聲音再度響起，把北山從回憶拉回了現實。

北山沉默的點了點頭，隨即策馬走到戰陣的最前方。此時的他身穿一副新打造的戰甲，上面雕刻了極為精美的火焰紋，肩部的前沿也特意做成了尖銳的狼牙狀，嚴密到無法被看清臉龐的頭盔上還立著一尺來長的紅色簪纓。

這幅引人注目的戰甲是北山在這幾天特意讓瑟賽打造的，為的就是此刻走上陣前，去吸引敵我雙方的注意，成為戰場上不可忽視的焦點。而之所以這樣，卻跟此時還未告知其他人的那個計劃的后半部分有關。

為此，北山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可不希望戰士們看見這幅戰甲時，會產生一種他這位最高指揮官已經開始驕奢起來的想法。他只能希望等這次的計劃完成之后，戰士們應該會理解，實在不行就只有親口去解釋了。

“萬歲！”北山從戰陣前走過時，每經過一處，戰士們紛紛高聲呼喊，讓強烈的戰意逐漸籠罩在天空之中。

回到陣型中央，北山勒住戰馬，沒有像以前一樣再說些什么鼓舞的話，而是緩緩揚起自己的右手，隨即直直落下。

伴隨著北山的動作，這一刻，王歷一二〇四年三月二十四日早十時，被后世稱作“第二次林科蘭爾攻城戰”正式開始！

“嘣！嘣！嘣！”投石車率先飛出二十個包裹著碎石的彈丸，掠過長空，在劃過一道弧線之后，轟然砸向林科蘭爾的城墻上，激起一陣陣塵土。

北山目不轉睛的看著第一波的飛石攻擊，在東方那高聳的城墻之上，除了飛揚的塵土以及飄動的銀獅旗，敵人卻在此時全數躲在墻垛后，因此除了隱約傳來的哀嚎聲，北山根本看不清具體的情況。

“繼續！”面對躲著不還手的敵人，北山不由皺了皺眉頭，無法判斷出效果的他只得讓投石車再次發射。

整整十輪過后，十米高的城墻上，塵土已經彌漫的如同濃霧，敵人卻仍躲著絲毫不露頭，北山不得不叫停了投石車無法辨明戰果的攻擊，他知道敵人就是故意等著自己派出戰士前進后，才會發起反擊。

“王都的城墻真是又高又厚啊，早知道當初就不放棄這里了。”北山微微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卡特楊輕聲抱怨后，接著下達了新的命令，“讓戰士們上前攻城吧。”

隨著這一聲令下，旗幟揮動，兩個兵團的戰士同時爆發出一道巨大的吼聲后，開始推動著攻城器械前進，如同潮水般涌向林科蘭爾的城墻。

當平地上的火紅逼近到城墻下百米之內時，一直躲在墻垛后的敵人突然冒出身來，他們列在城墻之上，拉動起手中的彎弓，銀色的箭頭在冬日的陽光下，閃耀出奪目的色彩，像是死神無聲的召喚。

無數的箭矢在下一秒飛出，在空中拉出一道道銀色的弧線，飛向下方。而底下的戰士們也立刻做出響應，迅速的舉起盾牌，以及躲向巨大的盾櫓之后。

但就算如此，伴著箭矢“嘭嘭”的撞擊聲，還是有上百支箭矢從盾牌和盾櫓的縫隙中穿過，直直的插入了戰士們的身體。

面對耳旁傳進一陣陣箭矢破肉的悶響，眼看著上百名戰士搖晃著撲倒在地，北山再次下令：“弓弩團上前掩護！”

四千五百名弓弩手在亞德和亞斯的指揮下，立刻快步上前，面對高處的敵人同時拉動弓弦，緊接著箭矢如同烏云籠罩時的暴雨，密密麻麻的傾瀉而出。

如同飛蝗而來的箭矢，讓敵人不得不縮頭躲回城垛之下，而當他們再站起時，也無法全力攻擊城下的戰士，必須隨時躲避射來的箭矢，因此對于下方沖向城墻邊的戰士而言，頭頂的攻擊也就瞬間輕松了不少。

北山遠遠地望去，負責攻城的九千戰士，趁著這難得的機會，冒著飛來的箭矢，紛紛越過防御的盾櫓，把云梯和撞錘沖車飛快的向前推進，而就算有弓弩團的掩護，他們也在一片接一片的倒下，隨后又奮力的補上前方的缺口。

對于這一幕，北山心中不禁抽動了一下，他心里很清楚，這次攻城并不會帶來任何實質性的結果，但他又必須這樣做，把戰士們親手送入死神的懷抱。只有這樣，才能讓敵人感覺到自己是下了決心攻打林科蘭爾，才會導致那個奧洛夫調動北方的卡洛南下。

慘烈的局面在這一刻上演，面對不斷倒下的袍澤，后繼的部隊仍然奮力的向前，踏過無數具同伴的尸體，在爆發的嘶喊聲和箭矢劃過天空的交織中，先鋒終于抵達了城墻腳下，數十架云梯也搭上了城墻，一串串紅色開始在同樣紅色城墻上漫延。

與此同時，“咚咚咚”的沉悶撞擊聲也響起，負責破城門的戰士們在頭頂擋板的保護下，穿過如暴雨般落下的箭矢，把撞錘沖車這個巨大的器械也推到了西城門口。

但戰場的形勢并未在此刻得到改變，就在撞錘被拉動起來的同時，更多的銀甲敵人出現在城墻之上，他們開始搬起提前準備好的石頭，丟向攻城的戰士們。

敵人的弓箭手也在這一刻迅速改變了策略，放棄了對登城戰士攻擊，反倒調轉箭頭射向遠處做掩護的弓弩團。

一時間，戰場上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雙方都在爭分奪秒，企圖在對方找到突破口之前，先一步擊潰對方的防線。空氣中開始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每一聲金屬碰撞、每一聲慘叫都如同重錘般敲擊著每個人的心臟。

平地上，無法躲避和防御的弓弩手們，冒著敵人的箭矢，死命的掩護同袍，哪怕以幾個士兵的倒下換取一個敵人，卻絲毫不退。

而城墻邊，那些登城戰士們，面對鋪天蓋地的石塊，也只是更加奮力地舉起盾牌，利用落石的間隙，不顧一切的向上攀爬。

北山看著眼前的場景，無意識的攥緊了拳頭，敵人這種隨機應變卻又改變迅速的守城，讓他開始覺得，這次攻城與其說是自己在給敵人心理壓力，不如說成了給自己的。

雖然在既定的計劃中，北山本就沒有對能攻下林科蘭爾抱有任何希望，但隨著越來越多的戰士無聲倒下，他反而更擔心這是對自己這一方士氣的打擊。

幸好，經過北山幾次頒發勛章和強調榮譽的行為后，此時的戰士們哪怕受到猛烈的攻擊，仍然死戰不退，這讓北山還算感到了一絲底氣。

“大人，你看那是什么！”就在戰場上互相激烈的拉鋸下，眼看著第一個戰士要登上城墻的時候，卡特楊突然驚叫道。

就在城墻之上，投石的敵人突然同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紛紛退后，離開了北山的視線。對方之所以放棄攻擊，是因為北山眼中明確的看見，又一批敵人出現，而他們幾人一組，手中抬起了數十個大鐵鍋。

哪怕在城下一里之外，北山不用近距離去看也知道鐵鍋里是什么，他只覺得聲音哽在喉嚨里，半天才失聲喊道：“天啊，是火油！”

可就算如此，北山卻還是沒有下達撤退的命令，他知道，為了完成真正的計劃，此時必須死戰不退，用修斯臨走時的那句話說，就是：“足夠的餌料才會讓奧洛夫心動。”

北山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那數十個大鐵鍋一齊傾倒，從上至下的把正在攻城的戰士們淋了個遍，云梯上攀爬的戰士只覺得忽然手腳打滑，而城墻腳邊的戰士也被火油淋濕，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與驚恐之中。

敵人根本不會給戰士們絲毫機會，無數支火把狠狠地向城墻下方投擲而來，在接觸到火油的一瞬間，一道猶如惡魔之舌的火焰迅速蔓延，舔舐著每一寸被火油沾染的皮膚。

火焰肆虐，映紅了半邊天際，空氣中開始彌漫著刺鼻的焦味，北山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耳旁傳來聲聲不絕的絕望呼喊。在他的面前，那些沾滿火油的戰士、云梯乃至城墻的一角，已經被熊熊烈火所吞噬。

“吹號角撤退……”直到此時，北山才緊咬著牙齒，發出最后的命令，此時已經沒有任何繼續的必要了，城墻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淹沒在火海之中，而其余幸存的戰士也被火焰逼的連連后退。

隨著牛角號聲穿透戰場，前線剩余的部隊開始瘋狂地逃離那片死亡之地，而在這種環境下，再英勇的戰士也失去了判斷，只想著一個勁兒的往回跑。

于是，在他們身后，敵人的箭矢再度襲來，一片白茫茫過后，許多戰士的背上插滿了箭矢，渾身是血的他們踉蹌著跑了幾步，卻還是倒在了活下來的最后一點距離。

等剩余的戰士回到安全地帶，北山便下令返回大營，他知道今天的戰斗結束了，不論是自己還是敵人，都不會發動第二次攻擊。

而在全軍都撤回大營之后，北山卻獨自策馬又來到戰場外兩里，怔怔的看著城下的火海漸漸平息，空氣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焦味卻久久不散，仿佛在訴說著剛才發生的一切是如何的慘烈和悲壯。

此時，他心中五味雜陳，在大軍撤回不久后，瑟賽就向他報告了攻城戰的損失，其中弓弩手傷亡近千人，而前方的那兩個兵團的九千戰士，更是損失了兩千多人，多數都是被大火燒成了一片枯骨。

北山就這樣一直待到了夜幕降臨，望著逐漸亮起的滿天星辰，盡管心中苦悶，但他卻也知道，縱使犧牲了如此多的生命，他仍必須強打起精神，在未來繼續無情地讓戰士們去面臨死神的召喚。

這一切都是為了最終的勝利，除此以外，他別無選擇。

只是，當北山調轉馬頭返回大營，最后看一眼林科蘭爾城墻下的焦土時，心中卻還是忍不住默默說了句：“沒能讓你們看見王國光復的那一刻，我很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