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于亮起來了，太陽也出來了，可誰也沒覺得暖和，兩家人趕著牲口跌跌撞撞的回到尚全福的家中。

盡管傷痛，但尚有才的身后事還的辦。此時，尚家遭遇的事故尚家溝隊里面的幾家人家都已經聽說了，統統趕來幫忙。在尚全福的安排下，鄰居們幫忙處理有關安葬兒子的事宜。女人們則幫著照顧玉如婆媳和三個孩子。

出殯日子定在三日后，這幾天玉如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中，就是偶爾醒了也都是胡言亂語，不明白說些什么。

玉如成了這樣，兒子又沒了，尚全福墫在兒子棺木旁邊，一邊抽一竿旱煙，一邊想把這件事通知給玉如的家人，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和他們說，擔心他們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沉思前后，他還是決定去有才岳父家一趟。有才的岳父孫家離尚家溝其實不遠，都是一個村的，只不過尚家在村子的南面，而孫家則在北面一些，常人步行大概一小時也能到了。

孫玉如的父親叫孫滿在，年齡也是五十多歲，身體很健康，母親叫落芬，是戰爭年代逃到這個村的，遇到了孫滿在，給了她吃和住的地方，后來結婚生子，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提起過她的家人。孫家兩口子都很愛干凈，雖然院子不大，也沒有錢買很多的家具擺設，但家里還是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尚全福來到親家門前，看到玉如娘正在喂雞，就上前說了一聲“親家”。玉如娘回過頭來一看：“哎呀，他叔，快進屋。”

農村人衣服臟了，頭發亂了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一般沒有人會注意你的打扮，所以盡管尚全福全身上下沒一處干凈利落的地方，玉如媽也不會特別注意。

兩人邊進屋邊說：“玉如他爹和他大哥在嗎?”

“他爹在，媳婦帶著娃回娘家了，他哥建軍去給牲口割草了，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怎么，找他倆有事？”玉如娘說著進到屋里，給尚全福找了個凳子坐下。

“嗯，有，有，有點事。”

說話的時間孫滿在過來了“喲，親家，你來了，有才他們最近還好嗎？”

一聽到“有才”兩個字，尚全福再也不能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眼淚奪眶而出，大哭了起來，待鎮定下來后，他把這兩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訴了孫滿在夫婦。

落芬一邊聽一邊哭：“我苦命的如如呀，有才啊，娃娃們可咋辦呀？”

說完后，孫滿在也是強忍著淚水和親家告別：“有才爹，你先回去準備，等建軍回來了，我們一起去你家。”說完尚全福起身回家，孫滿在夫婦則是悲傷欲絕……

三天后，有才的喪事辦完了。待鄉鄰們都走了以后，孫家和尚家所有人都來到玉如的房間。現在的玉如，瘋瘋傻傻，癡癡顛顛，六親不認，再加上這幾天大家都飽受折磨，沒有功夫給她好好收拾一下，一副邋遢的形象，她見誰都揪著衣服抓著胳膊說：“你還我孩子，還我孩子，孩子丟了……”這次又是抓著孫建軍——他的大哥。建軍見此狀，怎能忍受，順手抓起地上的一根柴火揮向身后的尚全福：“你看看你們一家把我妹子害成什么樣子？”當棍子就要落下來時，站在旁邊的孫滿在一把抱住了木柴火棍，才阻止了孫建軍的行為。

孫滿在厲聲呵斥建軍：“建軍，你這是干什么，打人能解決問題嗎？我們現在應該想辦法怎樣治好玉如，才是正經。”

尚全福緊接著說：“親家，你看我們該怎么治啊，玉如生完孩子才幾天，已經遭受了這么多的痛苦折磨，實在是不宜再讓她長途跋涉。”

“那就把大夫請到家里面來，這種病，不像小感冒，拖的時間長了肯定不行。”孫建軍的口氣緩和了些。

尚全福應道：“這倒也是個辦法。”

接下來的時間里，兩家人到附近的鄉鎮、縣城、市區醫院里請了很多醫生來給玉如治病，治療各種病癥的都有，有中醫，西醫，甚至還有各路算命先生，“神仙八卦”，可是所有請來的大夫都說：“這個病不好治，不是一年半載能好的。”但是他們不會放棄。

轉眼，這一年就在給玉如治病的途中不知不覺的過去了，可病情還是不見好，癡癡呆呆的，除了自己能上廁所，吃飯，連洗漱都的有人提醒。有才已經去世一年了，但他娘還是覺得他就在他身邊，會時不時的喊出他的名字，多喊幾聲直到沒有回應才反應過來兒子不在的事實。

今天，是兒子有才的忌日，尚全福大早上起來喂了牲口以后，就拿了些饅頭、紙錢和一瓶白酒，帶著虎娃來到兒子的墳前蹲下，強忍著淚水和有才說話：“有才啊，我帶虎娃來看你了，轉眼間，你走了已經一年了，你看虎娃長大了多少，你乖女也是，長大了，當初，你有了虎娃說想給他取名叫尚敬，希望他能像他的名字一樣，上勁、努力奮斗，我依了你的意思，給女娃起名為尚心，就是‘上心’的意思，你還滿意吧，丟了的孩子我還在找，警察局也在找，相信終有一天會找到的，我找了很多醫生給你媳婦治病，所有的醫生都說是受了過多的嚴重的刺激，精神失常了，這個病會好的慢些，不過，你別擔心，等過段時間，把家里安頓好，我打算和建軍商量著把她帶到大城市去看看，聽說BJ有家醫院特別擅長治療這種病，你就放心吧，好，今天就和你說這么多，等過幾天，爹再來看你，你一個人在那邊不要覺得孤單，等爹把你那幾個娃都養大了，出息了，就去陪你。”說完扭頭把紙錢遞給虎娃說：“來，虎娃，給你爸爸燒點紙。”

虎娃“哦”了一聲，并依照爺爺的吩咐磕了三個頭，抬起頭來竟然一本正經的說：“爸爸，你放心吧，爺爺不會走，我會照顧好他的。”

這孩子還不到五歲，怎么會說出如此成熟的話，真是可憐的孩子！虎娃話音剛落。爺爺雙手一把摟住他，緊緊地抱在懷里，然后用右手牽著孩子的小手，左手支在地上使勁站了起來，蹣跚地走回家。

回到家中，已經快到中午了，虎娃奶奶正在給尚心喂飯，虎娃特別喜歡看妹妹吃飯，每次奶奶給喂飯，他都在跟前看著，又聽到奶奶開始嘮叨了：“這孩子呀，能夠養大真是不容易，心心不像虎娃，吃過奶水，好撫養……”。

原來自從玉如生病后，自己不懂的給孩子喂奶，而且奶奶也不敢把孩子抱到玉如跟前，玉如總是突如其來的去抓別人，奶奶怕傷著她，因此，這一年來，兩個孩子都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平時都是奶奶自己去玉如房間照顧她。

正當虎娃奶奶自己嘮叨落淚時，尚全福回來了，進門就說：“娃他娘，我聽說BJ有個專門治療玉如這種病的醫院，我去找滿在商量一下，問問他們，能不能和我一起，把玉如帶上去看看。”

“可是他爺爺，咱家本來就沒什么錢，這一年多看病，加上孩子的花銷，咱家早已是山窮水盡，身無分文了，這去看病的錢去哪弄啊？”

“放心，我想辦法吧，我去和忠兒借點，他應該有點積蓄。”說完出門去找梅忠了。后來又去了孫在榮家里，建軍一聽尚全福的話，也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和尚全福一起去，雙方核定好日子后，就打算啟程了。尚家溝沒有班車，只能趕著車去了鎮上乘坐客車。尚敬奶奶跟著去鎮上送他們一行上了車，直到看他們走遠淡出視線，才自己牽著牲口拉著車回了家。

這一去就是好幾個月，天天住院、觀察、治療、吃藥，可最后還是沒見病情明顯好轉，和剛去的時候相比，唯一的不同就是玉如見到人后再也不鬧了，甚至都不說話，別人問她好幾句，她也只是似懂非懂的睜大眼睛點頭搖頭，平時都是自己呆呆的坐著。

后來的幾年，兩家人又去了很多大城市的各式各樣的醫院，可結果還是依然保持原樣，這次從醫院回到家后，已經是深夜了，孫滿在夫婦本來還想問問出去治療的情況，結果來到院子里看到兒子建軍坐在地上在喝著一瓶酒，隱約有些醉了，拿著酒瓶歪歪扭扭的走到父母身邊，沒等爹娘開口，他就先喊了起來：“爹，娘，我妹的病是治不好了，這些年，他尚全福成了窮光蛋，欠了一屁股債，還害咱家也到處借錢，貸款，這次，我是徹底絕望了，以后，您就當沒生過玉如這個女兒吧，不要管了。”

孫滿在聽到建軍這樣說，，實在氣急了，伸手就要去打他，卻被落芬攔住了。三個人都坐在地上，孫滿在指著建軍厲聲呵斥道：“你胡說什么啊，玉如再不好也是你親妹子。”

孫建軍喝酒后有點口吃了，說話有些含糊：“我不要這個、這個妹子了，就因為她，咱家窮成這樣，我媳婦剛才吵著、要和我離婚，說要帶著海平離家出走，不、不、不過了。”

孫滿在夫婦一聽這話，急了，趕緊起身要去建軍屋子，正要敲門進去，卻聽到里面一陣哭鬧聲，叫罵聲，大人哭，孩子哭，于是又停住了腳步，這一晚，孫家是不得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