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80年代的尚家溝，是一個只住了五六戶人家的小隊。這里地處黃土高坡大山深處，山高溝深，永遠望不到大山的盡頭。但這山溝里卻擁有一座其它隊，甚至是相鄰的村子都沒有的“黑寶山”——煤炭。

聽老年人說，很久以前，這里的煤炭是露在地面上的，尚家溝的人世世代代都以此為生。幾十年前，社會普遍比較落后，方圓百里內的人家都到尚家溝來買炭燒，因此，尚家溝勤勞的人都能抓住這一發財的機會，把炭挖出來賣給需要的人們。最初使用紅柳條編的筐子擔上兩筐出去賣，后來有了牲口和平板車，方便了很多，通常都是用牲口拉著車去賣。就這樣，雖然尚家溝耕地少，土質差，石頭多，不適合發展種植業，幾十年來，家家戶戶日子過的也算盈實，不缺吃穿。

日子久了，地表上面的炭都被賣光了，于是家家戶戶想發設法都自己在山上挖起了小煤窯，其中包括世世代代都住在尚家溝的尚全福一家。尚家是這里有名的老實憨厚人家，處處為別人著想，平常賣炭都比其他人家便宜些，而且分量也多。尚全福的兒子尚有才長得高大挺拔，有一股子力氣，是干活的好材料，因此，父子兩個也開了多年的小煤窯，每天日出前進窯，日落后停工，幾乎一天也見不著太陽，但能掙錢，再苦也覺得高興、踏實。

1989年6月23日，這天，天還沒亮，睡夢中的尚有才夫婦只聽得外面在刮著大風，呼呼的響聲不斷，雨一直在下，聽到屋檐前的水一直往下流，風聲雨聲越來越大，吵得二人有些睡不著，都側著身子躺在被窩里，看著睡在中間的兒子虎娃，尚有才笑了笑，小聲說道：“這小家伙倒是睡得香甜。”說完，夫妻倆又笑了笑，孫玉如忍不住去輕輕吻了一下兒子的額頭，尚有才則給兒子蓋好被踢開的被子，小小的家庭洋溢在滿滿的幸福中。

農村的茅草房子，屋頂有些破舊，一下大雨就會漏雨，雨水滴在了孫玉如的身上，估計他是被涼著了，起來直呼肚子疼。孫玉如已有差不多九個月的身孕，這一疼，怕是要生孩子了。而且她的肚子格外大些，鄰居們見到都說懷的可能是雙胞胎。

尚有才看到媳婦疼得直冒汗，一時竟慌了手腳，起來衣服也沒來得及穿，忙下地說：“我去叫娘來，你撐著點兒。”

尚有才接連到他爹娘住的房間里叫了他娘，讓她趕緊去照看媳婦，自己又去鄰居王叔（王大山）家叫王嬸。王嬸（本名叫牛桂香，當地人們習慣稱她為“桂香”）是尚家溝乃至周圍鄰村都有名的接生婆。那時候，醫療水平差，尤其是農村，條件落后，人們思想也落后，還沒有去醫院生孩子的習慣。

從尚有才家到王嬸家，平常得走十幾分鐘，但這一次，估計沒用五分鐘他就沖到王叔家門口了吧。一路冒著大雨，心里裝著媳婦兒，尚有才顧不得敲門，用力一推，一頭扎到了王大山家的地上，跌了個腳朝天，全身幾乎都趴在了地上，尚有才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不忘說話：“哎呀，叔，這大早上，天還沒亮，你家這咋不關門呢，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用力推了。”

桂香見到有才這樣，愣的傻眼了，笑了半天才問：“有才，你這著急忙慌，這是咋了？”

尚有才沒等王嬸說完，趕緊上前去拉她的胳膊：“哎呀，這一跌跤，差點把正事兒給忘了，嬸兒，快點，快去我家，玉如肚子疼，怕是要生了。”

桂香一聽忙下地穿鞋，說：“那趕緊的，別誤了事兒。”和有才兩個人冒雨跑著來到家中。

有才娘看到桂香來了，趕緊拉著她的手往媳婦跟前走，并說：“他嬸兒，快點，你看玉如是不是要生啊？”

“嫂子（桂香習慣叫有才爹娘為大哥和嫂子），別著急，我看看。”桂香看到玉如肚子在不停地顫抖，疼得直叫喚，說：“應該就是要生了，有才，趕緊去準備一盆清水和干凈的毛巾。”

“哦，我這就去。”有才答應著。

不一會兒，東西就準備好了，王嬸說：“有才，你先帶虎娃出去，你看這孩子，準是下著了，哭個不停，多可憐！”

尚有才盡顧著照顧媳婦兒了，都忘了站在旁邊的兒子，此時看到兒子一臉害怕的樣子，一時盡有些愧疚，低聲說：“我早該把孩子領到別的家里的。”接著又對王嬸說：“那王嬸，玉如就交給你和我娘照顧了，一定要保證她們平平安安的，我在外面候著。”說完，抱著虎娃出去了。

“放心吧。”說著，王嬸和有才娘開始了接生工作……

門外的尚有才則想盡辦法讓自己安心，讓虎娃聽話。

“兒子，雨下得這么大，爸爸怕你著涼了，你自己去奶奶那屋呆著玩兒，好不好。”尚有才蹲下一邊給兒子穿上自己的衣服一邊哄著兒子，說完話又站起身來用手為兒子擋著頭頂的雨。

“不，爸爸，我要和你一起等媽媽，爸爸，媽媽這是怎么了？”虎娃好奇地抬頭問爸爸。

“好吧，咱爺倆一起等，媽媽在給你生小妹妹呢，虎娃想要小妹妹嗎？”

“想，有了妹妹就能和我一起玩了，平時都沒有人和我玩兒，就梅林一個，她很傻，總是被我捉弄，我就喜歡逗她哭。”聽兒子得意洋洋的說著，并流露出一臉勝利者的表情，即使尚有才心里有千斤重的東西壓著，這會兒也難免一笑了：“但是，虎娃，梅林是小妹妹，他還沒你大幾個月呢，而你是男子漢，是哥哥，你要讓著她才對，以后不能欺負她了。”

“嗯？爸爸，男子漢就要讓著小女孩嗎？”

“那當然了，就像爸爸讓著媽媽一樣。”

“那我也要像爸爸一樣，讓著梅林，也不讓別的小朋友欺負她。”

“嗯，這才是爸爸的好兒子。”

……

父子倆這樣聊著天，不知不覺，半天時間過去了，門外面傳來孩子哇哇的哭聲，尚有才聽到這聲音，激動地蹲下一把抱住兒子，眼淚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轉，平靜了一下，站起來走到門口，問：“王嬸，我能進來了嗎？”

且聽到里面桂香正要說話：“有……”他已經推門進來了，正看到娘在用一塊花布包孩子，低聲問：“娘，孩子怎么樣，男孩還是女孩？”

有才娘笑瑩瑩地說：“是個女娃，胖乎乎的，就是個子沒有虎娃剛出生大。”

有才聽完，心里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下一塊了，趕緊走到炕邊上，和躺著的媳婦說：“玉如，娃他媽，你太厲害了，想要女娃，這回就真生了個漂亮姑娘出來。”

玉如有點嬌羞又有點吃力說：“看把你美的。”話音未落，又覺得肚子不對勁，像針扎一樣疼痛，不停地發出“啊”的叫聲。

“有才，我肚子疼得厲害。”玉如呻吟著。

“王嬸，你快過來看看。”有才匆忙叫道。

站在一旁和有才媽照顧孩子的桂香見狀，驚呼：“天呀，你肚子里還有一個哩！”

有才一聽，急忙問：“王嬸，這剛生了一個，再生一個，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有才，別擔心。”桂香很鎮定的說。不愧是多年的接生婆。

有才害怕兒子被嚇著，帶著他去了奶奶住的家，虎娃全身都濕透了，有才迅速把他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拿了一床被子給他裹上，然后緊緊的抱住兒子坐在炕上。

不一會兒，虎娃竟然乖乖的在爸爸懷里睡著了，他輕輕地把兒子放在炕上，待他睡踏實后，悄悄地下地出去，關上房門來到自己住的房間前，站著等消息。還沒站定，桂香就開門說：“有才，進來吧。”

有才見狀，忙跑過去問：“嬸兒，玉如怎么樣了？”

“沒事，就是身子太虛，睡得迷迷糊糊的。”桂香一邊關門一邊激動地說，“這次生的是大胖小子，有才你可真有福氣，這媳婦兒一次生倆，還是一男一女，而且兩個孩子都很健康，肉嘟嘟的。”

有才走進一看，還真是，很可愛的孩子，忍不住想去摸他的小手，卻聽到他“咦”了一聲，說：“這孩子左手的大拇指指甲怎么會有一個縫，而且指頭好像也比其他的要寬些。”

有才娘和桂香走過來一看，果真如此，桂香有些疑惑的說：“不會是要生六指吧，這孩子將來肯定有福氣。”

聽王嬸這樣說，有才難以掩飾自己激動的表情，一直笑著說：“這次多虧王嬸您了，回頭好好謝謝您！”

聽到有才說的話，有才娘也回過頭來接著說：“是啊，他嬸，你可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哪，我這三個孫子，都是你接生的。”

“嫂子，看你說的，別說咱兩家住在一起，咱們關系又這么好，應該幫忙，就是生人上我門上叫我，我也的去呀！”桂香笑著說，“我得回去了，折騰了半天，家里面牲口還餓著呢。”

有才娘仿佛恍然大悟一般：是啊，光顧著接生，耽誤了桂香大半天，連忙答道：“他嬸，你現在趕緊回去吧，累了一上午了。”

“好的，嫂子，我先回去了，有事就讓有才來叫我。”桂香說著轉身準備走。

“好好，外面雨大，讓有才送送你。”尚有才媽媽無論什么時候都是這樣的會體貼關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