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一家在商南城的福悅來客棧安頓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未初時分。勤勤把祖母和弟弟送到房間里歇晌睡覺,讓三朵花在門口守著,她不太敢把三朵帶到城里走街竄巷,怕嚇到那些膽子不太大的女人和孩子。
這次來商南城,最主要的任務當然是給祖母看病,但是這不是唯一的任務。夏季馬上來臨,天熱多雨,要把現在馬車上的棉布車蓬換掉才是正經,勤勤打算再做兩個車蓬,一個是油布的,這個下雨天可以用;還有一個是薄布的,到底要用啥布料勤勤不懂,她只是想要一個夏天用起來不熱的,透風好的,勤勤琢磨著到鋪子里看,只選那種最好的最不惹眼的就成,銀子上的問題她沒考慮,不管是啥價錢,祖母用著舒服就成。
定做車蓬只是她來商南城額外任務之一,另一個就是要去看望趙掌柜。說起來從上元節到現在已經有三個月沒有看望趙掌柜了,雖說這期間她往來大巴村和商南城不知多少次,由于功夫緊她都沒能找出機會。
“趙大叔,這是小子自己泡的枸杞酒,是按照得仁堂的大夫爺爺給的方子泡的,您嘗嘗看?!鼻谇趶纳棠铣俏鞅苯巧系能囻R市出來直接奔了恒客隆,年前泡的枸杞酒到現在已經很是不錯了,祖母、秦爺爺、秦奶奶都喝這樣的酒了,他們覺著好,但是到底咋個好法也說不清楚。
“哦?枸杞酒啊?老夫只知道那枸杞可以入藥,還能泡酒?”趙掌柜捧過酒壇子,輕輕的打開泥封,一股馨香的味道直接竄進了他的鼻子,
“哎喲,好酒啊,來人,拿個酒盞過來!”趙掌柜對著門外大聲吩咐。
“趙大叔,這是年前泡上的,這功夫正好喝,您也讓您家嬸子跟著喝吧,我祖母每天一小盞,她說身子不象過去那么總是四處透風了?!鼻谇诼犓婺刚f自己不再象過去那樣總是覺得站在風涼地里吹著風,身上暖暖的,挺舒服。
“好、好、真是好酒啊,快,大侄子把那方子教給大叔,大叔回家了也泡上幾壇子?!辫坭脚葸^的酒非常綿口,口感厚重,回味無窮。
“大叔,小子給您泡好送來,定能供得上您和嬸子喝,您就別麻煩了。”勤勤覺得這是她應該做的,也能表達一下她對趙掌柜的謝意。
“不用,你還得來回跑,再說,老夫泡來也能跟那些老友顯擺顯擺。”趙掌柜在商南城的名利場混跡多年,有身份有檔次的好友也有一幫子,得了這么好的東西要是不跟他們分享,那真是對不起這些年的交情。
“成,小子也把我買酒的那家燒鍋告訴您,這酒就是他家那最好的高糧酒,聽我爹在世的時候說,他家釀這高糧酒的酒曲有幾百年了?!边@枸杞的酒的原酒勤勤年前當年禮給趙掌柜送過,他始終沒有問趙掌柜這酒咋樣。
“大侄子,你年根底下給大叔的那壇子酒是在哪家買的啊,那酒可怪好的?!壁w掌柜是土生土長的商南人,而且在商南那也不是無名小卒,但是由于本身檔次太高,難免對一些藏在不起眼的地方的東西出現盲區。
“大叔,這枸杞酒就是用那種酒泡的啊,您沒嘗出來?”勤勤沒喝過酒,她不知道加了料和沒加料的酒有啥區別。
“難怪啊,那你快說說這酒是哪家燒鍋的?”年下的時候趙掌柜約過一眾好友喝酒,大家都沒品出這酒出自哪家。
“大叔,小子都給您寫好了,他家在商南城有個鋪子,雖說不太好找,但是也不是很偏僻,要是您有功夫小子這就帶您去一趟吧?!鼻谇诎褜懡o趙掌柜的方法和酒坊的地址遞給他。
“這地方我知道,就是不常去,是偏了點,卻也能尋得到。對了,大侄子你買的那地開始種了吧?”年前勤勤借四百兩銀子買地的事兒趙掌柜一直惦記著呢。
“荒著的地種好了,原來地里有小麥的也拾掇好了,小麥六月時收。”
“荒著的地種了啥???”趙掌柜覺得萬俟家種青菜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這個時節水稻還不能插秧,河南道這地界不種春小麥,其它的就更沒人種了。
“甜瓜,薄皮甜瓜,種了百十來畝。”勤勤如實說。
“哎喲,好東西啊,咱商南可很少有人家種,到時候定是好賣啊。過兩天大叔給汴京那邊送個信兒,那里的價錢定是錯不了?!碧鸸喜缓梅N,倒不是因為它對土質要求多高,但是必須是透氣好的松軟、沙質土才能種出甜脆的口感。
“嗯,小子也想是送到洛陽和汴梁去賣,到時看看出來的果子咋樣吧,大家都沒種過,這種子還是從洛陽搗騰來的呢,還不好說能不能種得好?!彪m說書上寫得又詳細又明白,勤勤和秦大叔也是嚴格按照那上面寫的做,但是到底能有咋樣的收成還真不好。
“大侄子啊,聽你的意思是想自己拉到汴梁城和洛陽去賣啊?”趙掌柜挺吃驚,雖說男娃娃是應該闖一些,但是一個十二、三歲(勤勤是外表看起來大,其實過了這個年才十整歲)還沒有束發(古代男子十五歲束發,象征已經長大,叫做‘成童’;二十歲加冠,那時候才能叫‘成人’。)的孩童去那么遠那樣大的城市去闖,還是有點讓人不可思意。
“是啊大叔,小子是這么想的,還要到時再看看,現在也定不下來。”
“大叔這邊先給你打探打探,你也別太急著往外跑,畢竟你還太小,外面的人你算計不過他們。”趙掌柜以已度人,自家孫子他還舍不開手呢,別說一個不及自家孫子大的孩子,家里再需要他支撐,也要量力而行。
“這怎么好總是麻煩大叔呢,再等等吧,看看甜瓜的長勢再說,到時候小子定會先來跟大叔商量的。”勤勤骨子里是個獨立的孩子,這個跟他的獵手出身有極大的關系。
到達商南城的第一天勤勤并沒有帶著祖母和樹出去,第二天巳時初祖孫仨還有三朵花才上了大紅棗拉的車去了得仁堂。
到了得仁堂后院,勤勤讓大紅棗停好車,自己左手拖著樹,小家伙雙手吊在勤勤的脖子上兩只眼睛轱轆轆的到處看;她用右手攙扶著祖母從車架上下來,待祖母站穩又幫她整理了一下衣襖的下擺和后身,這才扶著她跟著得仁堂的小伙計去了前堂。
得仁堂的前堂被一個黃花梨的鏤空雕花屏風分成兩部分,大的一部分是藥鋪,小的那部分是診堂。看到勤勤來,老大夫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小子,這位就是你那祖母吧?”老大夫起身把自己診案對面的椅子拉開,方便邱氏坐下。
“大夫爺爺,這就是小子的祖母,今天來勞您給仔細瞧瞧?!鼻谇诜鲋婺嘎拢缓蟀褬鋸淖笫直凵蠐Q到右手臂,自己在診案旁邊的一把椅子上也坐了下來。
“嗯,好,右手。”老大夫先是仔細的端詳了一會邱氏的面色,然后示意她把右手放在腕枕上。
勤勤這會兒挺緊張,樹還在他身上來回的動,小家伙倒是知道這里不是家里,沒有象往日那樣大喊大叫。樹的注意力現在都在那個鏤了空,被漆了五顏六色的桐油的屏風上,不時的還要伸出小手,想要去觸摸一下,可惜距離太遠,他的小胳膊又太短,終是無法觸及。
勤勤看著老大夫給祖母把右手的脈,這會兒又換為左手,心里的不安更盛了。
“你們是怎樣來的啊?”診完左手的脈,老大夫抬起眼睛問勤勤。
“大夫爺爺,小子跟祖母乘馬車來的?!鼻谇诎褬浞诺阶约旱耐壬?,讓他安穩的坐一會兒。
“好,讓你祖母去車上躺一會吧,老夫給你開個方子,你來拿藥?!崩洗蠓虿]有說出邱氏的病癥。勤勤看了看她祖母,邱氏很想問一問自己究竟是啥毛病,但是看著老大夫不象是想說話的樣子也就沒有開口,扶著椅子的扶手慢慢的站了起來。
“大夫爺爺,我祖母是個啥毛病???”勤勤不知道老大夫為啥不告訴自己祖母關于她的病的事兒,但是她覺得自己要問,老大夫應該能說。
“哎,你祖母啊,氣血、筋骨都有病癥。”老大夫琢磨了一下用勤勤可能能聽得懂的話說給她聽。
“是不能治了嗎?”勤勤的心比刀子剜一下還疼。
“雖說不能夠完全治愈,但是,若是藥能配得齊全,好個七、八分還是沒問題的,現在,只是有一味藥所剩無幾了,只夠一個月的量,再往后,怕是……這味藥已經好久進不來貨了,老夫也是實在無能為力啊。”老大夫不想告訴邱氏的原因是不想讓病人心理不好過,有的時候心情的好壞對于治病很重要。
“大夫爺爺,您能不能告訴小子,缺的是哪位藥,它長的是啥樣子啊,一般在哪里可以采得到?”勤勤常年跑山,當然知道大山里除了有野獸可以打,還有很多珍貴的藥材可以采,單看你與那藥材是否有緣。
“是虎骨,和虎骨里的髓。我們得仁堂在大盛朝的幾家分號,這味藥已經有將近一年收不到貨了,你祖母這個病還非它不可。她呀,是生產后寒風入了骨髓,傷了骨也敗了血,沒有這味藥……哎。老夫只能配個方子給她調氣養血,驅風散寒,但是想要治出成色,怕是不可能啊?!睋t書記載,虎骨,從頭骨到指趾骨用處各有不同,但是大多數虎骨都可以治筋骨毒風攣急,屈伸不得,走莊疼痛,溫瘧;療傷寒溫氣,療關節氣冷,治膝脛腫痛;逐痹通關,強筋健骨,平歷節腫痛,愈腰膝痿軟。
“大夫爺爺,您先給我祖母配上一個月的藥吧,虎骨小子自己去找?!鼻谇谥滥睦镉谢?,華山一帶就有,離大巴山不是很遠,就是因為那里有虎,所以一般的時候沒人敢往那邊走。若是說這虎骨能難倒大多數人,卻難不倒萬俟勤勤。
“哪有那么容易啊,多少老獵人都不敢與那大貓對上,你一個小娃娃,可千萬不能去冒險?!崩洗蠓蛴X得面前這小子就是出生牛犢,但是那是要命的事兒啊,為啥虎骨這么稀罕啊,就是無人敢去獵啊,有那特別有福氣的,能遇到個半只老年反抗力低的虎,遇到那壯年虎,啥樣的獵人不躲??!前些年世道不太平的時候,平常的農事和買賣都不好做,為了生計,還有人鋌而走險的去深山里尋那大貓。這兩三年,天下初定,營生越來越多,再不會有人愿意冒著生命的危險去尋了,故而虎骨這兩年愈發的難得。
“大夫爺爺,您放心吧,我們萬俟家沒有別的本事,打獵的活還能做得來,小子保證一個月內把這虎骨給您送來?!比f俟勤勤那是優秀的獵手,她知道一只大貓不只是可以治好她的祖母,那一張虎皮就是幾千兩紋銀,她完全可以趁著這一個月家里農活不忙的時候去一趟華山,多了不可能,一只大貓,她萬俟勤勤還是能帶得回來。
“好吧,老夫信你,要是得了那大貓,你只管把皮毛剝了去,那取骨之事就交給老夫,千萬不要逞強而壞了那寶貝?!崩洗蠓蚩戳饲谇诤冒肷?,從少年那堅定而光芒四射的目光里,他選擇相信眼前的少年。
“不過,大夫爺爺,小子有一事相求,您無論如何也要答應小子?!?
“說來聽聽,若是老夫能幫得上忙的,定不會推辭?!?
“您千萬別跟我祖母說我獵虎的事兒,她一急要是病倒了,小子可就無依無靠了。”
勤勤帶著一個月的藥和祖母回到了大巴村。
離開得仁堂之前,老大夫和勤勤做了個約定:勤勤獵到的大貓除皮毛外全部賣給得仁堂,得仁堂把虎的各部位價錢也都跟勤勤商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