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正午，謝絕了楚老夫人的用餐，程諾和母親走在回家的路上，程諾心情舒暢，一路都挽著母親的手臂。
“你覺得這楚府怎么樣”？母親問道。
程諾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很好啊，楚府又大又氣派，老夫人又慈眉善目，不錯”。
母親也連連點頭說道：“想不到老夫人沒有一點架子，居然能和我們這種人聊這么多。說來楚老夫人比我還大上幾歲，到底是富貴人家，瞧著一點也不像”。
程諾愣了一下問道：“是嗎？比娘你還大幾歲，確是不像。估計有錢人家都不怎么喜歡孩子吧，楚府少爺可是和我一樣大呢。”
“別瞎說，楚家少爺知書達理，氣度不凡，一看就是有教養的孩子，楚府的管家我是接觸過幾次，人看上去嚴肅一些其實都是好人，府上多半都是些生性純良的孩子，你以后在府上做事娘也能放心。”
程諾蹦到母親身邊，眼中一亮急切問道：“我真的可以在楚府做事？”
母親點頭：“我和翟管家都說好了，他也同意了”。
“太好了”，高興間又緩緩的沉下臉：“那楚府少爺呢？也同意了”。
母親蹙眉：“楚府少爺？府上的傭人都是管家在打理，少爺是不管這種小事的。”
程諾一臉“原來如此”的神情，淡淡的點點頭。
母親疑惑：“你怎么認識楚府少爺的”。
程諾面顯難色，瞠目結舌，結結巴巴道：“這……不認識，真不認識，話都沒說過能算認識嗎，不算的”。
“可楚少爺說你們見過一面的”。母親問道。
“娘，每天我要在街上見多少人啊，我們也就擦肩而過互相看了一眼，有什么稀奇的。他可是富家少爺能認識我這樣的平民嗎？”程諾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謊道。
母親沒有多慮，反而覺的說的有理。程諾心中暗喜，逃過一劫。
回到家，母親邊做著飯邊叮囑程諾去收拾些簡單的衣物，明天便可到楚府。
溫煦的陽光透過窗欞射到桌上，已至未時，相對而坐的母女二人才吃上午飯。
“你要記得府上人多嘴雜，不該說的千萬不可多言，不可魯莽，不可強出頭，不可……母親話沒說完已被程諾打斷道：“娘，娘，我知道了，我會全記得你說過的話，絕不和人起沖突，絕不挑撥是非，絕對少說話多做事，放心了吧。”
母親點頭，略顯寬心，忽然一聲嘆息，程諾抬頭望著母親道：“娘你怎么了”？
“沒事，有些感慨罷了。無論富家門第還是市井小民，沒有不疼孩子的母親，這楚老爺常年在外，老夫人對這個兒子可是百般呵護，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早些成家，能有個貼心人好好的照顧他。”
程諾一副‘關您什么事兒’的表情，用手輕輕拍著桌子道：“娘，你這感慨也太遠了吧，還有心思操心別人，還是操心操心你女兒我吧”，忽的眨著眼睛道：“楚家少爺沒成親嗎”？
“沒有，今天聽老夫人說的”，母親說道。
程諾將筷子含在嘴里，直愣的盯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母親連著叫了幾聲毫無反應。“諾兒”母親放大一倍的聲音叫到。程諾晃了下神，直視母親道：“怎么了娘”。
“你怎么了，叫你半天都不回應，想什么呢？”
“沒……沒什么，就是感覺有些奇怪”，程諾低頭慢吞吞將飯送到口中。
母親放下碗筷，正色道：“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拉著臉”。
程諾抿著嘴，抬眼望向母親，拿筷的手握的更緊，一字一句道：“我不明白的就是成親”？
聽到成親二字母親頓了一下，將剛剛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程諾接著道：“說到成親您好像從來都沒向我提起過，您是不希望我嫁出去嗎”？
母親全身顫抖，雙手死死的按住長凳，這樣的話雖是程諾剛剛才意識到的，但在母親聽來確像是積壓在心底很久了，她有些意外，萬沒想到女兒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自己的無心之言竟能讓女兒想到自身，母親心里還是有些欣慰的，沖著程諾淡淡笑道：“那諾兒你想成親嗎”？
程諾擺著手身體不自覺向后一撤，聲音尖銳道：“從沒想過”。
母親笑了，溫婉而慈愛的笑容，起身來到程諾面前，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頭發喃喃道：“傻孩子，你是我的女兒，我怎么可能不替你想，怪娘自私吧想多留諾兒在我身邊幾年，舍不得你嫁人。”
程諾雙手懷抱住母親的腰，整張臉貼在母親的懷里，柔軟的叫了聲：“娘”。
還是夏季的夜里吹來幾絲冷風，程諾翹著腿跌坐院中，倒有種初秋的感覺，夜晚涼薄安寧，一瞬間吹到心里的微風總能讓人清醒，猶如將盡的死灰，遇火必燃，見風更甚，星星點點在心里燃燒，揮之不去，擾人心緒。
瑟縮的夜風時不時吹來，程諾昂首看天，深深的望著星空，沉思往事：這么多年來自己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游手好閑了這么久每天都是東家打棗西家逗狗的日子，口口聲聲說要孝順，卻從來沒做過一件正經事。今后呢，今后也要過這樣的生活嗎？不，絕不，我不要再這樣虛度下去，我要照顧母親，我要母親不在為我擔憂！不自覺間，程諾的指尖已在地上抓出幾道抓痕，那嵌入掌心的指甲像決心一般堅定入骨，難以不動搖！
以后的生活猶如天邊的月亮，看的見終究是摸不著…………
黑白交替，新的一天開始了，對于程諾絕對是不同以往的開始！
“這個也帶著，還有這個………”母親把包袱塞的滿滿當當，程諾在邊上傻笑著望著母親：“娘，你這是干什么，這些都不用，楚府都有的，您別忙了”，說著將母親剛剛裝好的東西重新拿了出來，握著母親的手此刻才覺出不舍來：“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要注意身體，我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母親鼻子一酸，眼眶濕潤，程諾拖起母親的臉甜甜一笑：“娘別哭，你應該高興”。
“高興，娘高興”。
程諾挎起包袱，精神抖擻，斗志昂揚的樣子說道：“我走了，放心吧”。
“如果做的不開心或是不想做了就隨時回來，娘會永遠陪著你的”。母親同程諾一起出門，程諾再三叮囑不必送，可母親還是堅持送到了街口才安心。
告別母親，程諾邁著堅定的步伐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她知道若自己回頭定能看見依依不舍，淚流滿面的母親，她不能回頭她要讓母親放心，永遠是多遠她不清楚，但她知道有了母親才能永遠！
順著昨天的路不多時便到了楚府，楚府府門大開，一進門程諾便能聞到那股淡淡的花香，隨即便被家丁帶到了翟管家面前。翟管家正在園中叮囑仆人修理花圃，光是背影就能顯出幾分威嚴。程諾站在其身后聽著他指點著仆人這么做，那么做，自己只是站著，一聲不語。有人提醒，管家才意識身后有人轉身和程諾面面相對。
翟管家四十歲上下，身材偏瘦，中等個頭，不大的腦蛋上終日頂著冠帽，上唇和下巴都留著胡須，不茍言笑，一臉嚴肅。看到程諾只是淡淡說了句：“隨我來吧”。
程諾跟著管家左拐右拐穿過后花園來到了廚房，管家來到一人面前叮囑幾句便離開了。程諾眼中一亮她發覺那人正是昨天替自己搬東西的家丁，快步走上前沖其招了招手。那人一看面上一喜：“是你啊，這么巧，管家說以后你會在這里做事”。
程諾面帶笑容重重點頭。
“我先帶你把包袱放一下吧”，家丁為人親和，性格也不拘謹。
“我叫程諾，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亦天，這邊走”，亦天耐心的向程諾指引著。
亦天，程諾在心里重復著這個名字。亦天看著比自己大了幾歲，身高七尺有半，體格健壯，雖是家丁，舉止間給程諾的印象透著股脫俗的氣息。
將程諾帶到一處廂房，示意程諾進來：“這是我們睡覺的房間，你先把包袱放到床鋪上吧，這是你的位置”。亦天用手指著道：“床上有家丁的衣服，你換上我帶你先熟悉一下周邊的環境”。
程諾腦子嗡嗡作響，瞪大眼睛看著亦天道:“我們？還有其他人在這個房間”。
亦天略顯迷茫，微微點頭：“是啊，廚房的人都在啊”。
程諾急迫問道：“還有幾個人？”
“除了我還有三個”，亦天默默伸出了三根手指。
“什么”程諾不由的皺著眉，心中焦灼萬分，自己是姑娘家怎么可能和男人共處一室，還睡在一起，慌忙失措間大聲道：“絕對不行”！
亦天呆呆站著，不明白程諾怪里怪氣的行為，疑惑道：“怎么了，通鋪都是這樣，況且會有帷帳，睡相再不好也不會影響到其他人。”
程諾抬腿便要走，剛走兩步停在原地腦中浮起無數顧慮：這么走了豈不辜負娘的期望，若告訴他們我是女人，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心懷不軌將我趕出去，若留在這里他們四個是什么樣的人還不清楚………心中邊盤算著邊瞟向亦天，這個亦天面善溫潤，不像壞人，暫且留下看看他們的秉性，若情況對自己不利再走不遲，好歹自己混市井了這么多年，也算見過一些心術不正的人，況且自己會武功對付幾個家仆傭人還是綽綽有余的。眼神慢慢變的柔和看向亦天道：“這是我的位置吧”。
亦天陷在程諾前后差異的情緒中，一臉迷茫，呆呆道：“……是…對”。
房間雖不大，但也足以住下五個人。寬敞的通鋪緊挨著北邊墻壁，每個床鋪上都有帷幔，形成一格格私密的空間，床鋪對面是一排長桌，桌上凌亂的放著燭臺和幾個茶杯，長桌放于窗下，窗臺上稀落的放著幾盆小盆栽，東邊的墻角豎立著一個柜子，這就是房內全部的陳設。雖是簡單但都是必不可少的東西。程諾心里慶幸自己的床鋪靠墻而且挨著自己的正是亦天。
程諾換好衣服隨亦天出門，亦天向他講述著楚府的布局。昨日管家只是告訴母親可以讓我在府上工作，確并未說明是什么工作，原來是將我安排在了廚房。
楚府分為前廳和后院，前廳多是接人待客，而后院主要是家丁仆人住的地方，想要進入后院需經過一個小花園，程諾不解為什么要將廚房建在整個楚府的最后面。
“哦，翟管家都告訴你了嗎”？亦天忽然說道。
程諾眨了眨眼，不清楚話里是什么意思：“他什么都沒說”。
“這樣啊”亦天略微思考了一下道：“也沒什么，就是你平時的工作和我們的一些作息時間。其實老爺夫人都是好人，從沒有為難過我們，在府上工作是很開心也是很輕松的。不過你要記住下人要守本分，我們平時只能在后院活動，盡量不要去前廳，下人必須要亥時休卯時起，不得擅自出府，如需出府需告知管家取得同意才行。我們主要的工作除了一日三餐有時還會替少爺去尋找些他需要的食材，總之，只要是府上有需要的我們都要去做。”
程諾心中算是知道一二，但仍有余悸，畢竟自己從來沒有和有錢人打過交道，但又一想這有錢沒錢也和自己沒多大關系，只要把交代的事做好就行，其他的與自己無關！
“那休息的時候可以回家嗎”？程諾問道。
“回家？你是本地人嗎？”亦天有些奇怪。
程諾扭頭看著有些古怪的亦天，似笑非笑道：“你傻了，昨天才過來送的菜，不是本地人腿早就斷了”。
亦天用手拍著額頭，一臉癡笑：“哦對不起，我給忘了，這樣的話應該可以吧”。
程諾木納，不解道：“應該？你們都不回家的嗎”？
亦天停在原地，直勾勾的看著程諾，說不清他是什么表情，聲音低沉道：“我們…都是……孤兒，只是被楚老爺收養的，不知道家在何處”。
程諾身體一震，也停在原地，心中罵自己多嘴，不知該說什么好，隨即岔開話題道：“......對了，我們的工錢呢，要怎么給啊”
亦天并非多愁善感之人，況且即是事實又何必計較。面露笑意回應：“我們每個月是一兩五錢，吃住也不用花錢，已經很好了”。
程諾抿著嘴輕輕點頭，轉動著眼珠半打聽問道：“那府上……就一位……少爺嗎？”
聽到少爺亦天笑意更濃，滿臉欣喜說道：“你說子然少爺啊，他是獨子，對我們下人很好的”。
程諾一個白眼，心里嘀咕著：他…好…切”。
亦天猛然伸手擋在程諾面前，似是想到了什么半張著嘴道：“還有一點，廚房稍重些的活莫屬劈柴了，你剛來可能要從這些做起，挑水啊，劈柴啊這些起碼要做足一個月，之后萍姐會安排你做別的，我們都是這么過來的”。
“萍姐？是誰”？程諾疑惑道。
“是府上的廚娘，手藝很好，原本是”如夢客棧”的廚子，因為少爺很喜歡她做的菜便請到了府里來做事”。
“女的”程諾眼中一亮，剛要張嘴，身旁的亦天搶先道：“不過萍姐與我們不同，她只負責少爺和老夫人的飯菜，我們下人的都是由江寒來做，也不住府上，而且每天做完事就可以離開”。
“哎”程諾嘆口氣，眼神也變的暗淡，原本想著都是女的可以一起住，沒想到這個萍姐的地位這么高，無需遵守府上規矩。
“那我們都要聽這個萍姐的嗎”。
亦天點頭：“那是自然”。
“萍姐脾氣如何，會刁難人嗎”。
亦天想了想，微微浮笑道：“還…好，只要你不犯錯，絕不會被罵”。
程諾嘴角上揚，從亦天這迷之微笑中能感覺出萍姐不是和顏悅色之人。
亦天加快腳步：“大致就是這種情況，沒關系，以后具體的我會提醒你，我們趕緊回廚房吧，他們三個肯定忙壞了”。邊說邊向前走，整個甬道被亦天急促的腳步聲環繞。
程諾望著亦天的背影，淡淡一笑，善良，是她對他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