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巖，可不可以幫阿姨一個忙？”蕭云舒拿著一盒點心從操作間走出來，一方紅色的綢緞裹著一個看不出什么材質的方盒子，喜慶也講究。

“阿姨，什么忙？”顧靈巖嘴里塞著一塊剛出鍋的蛋糕，嗚嗚的說道。

“幫我把這盒點心給蕭陽···啊，···亞西送去好不好？”蕭云舒笑的不自然，有點靦腆。

“這，阿姨，他不是蕭陽哥哥。”顧靈巖費力的咽下蛋糕，差點沒噎到，吞吞吐吐。

“可是他救了我的命啊，更何況他和蕭陽長得那么像，這都是你和蕭陽小時候最愛吃的點心。”蕭云舒看著點心盒，記憶的窗戶不自覺得打開，眼淚濕潤了眼角。

“阿姨，我這就去。保證送到他手上。”顧靈巖結果點心盒，裂開嘴笑著，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笑比哭還難看。

“去吧，路上小心。”蕭云舒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顧靈巖來到辛亞西公司外面，盯著這棟富麗堂皇的大樓，異常的糾結。

“今天是周末，說不定不在，對哦，那我就讓他派人出來拿一下不就不用見他了嗎？”顧靈巖一拍大腿，先前的糾結煙消云散。“不對啊，我干嘛怕見他啊？”她心里反反復復，糾糾結結，像是一個精神分裂的病人。

顧靈巖拿出手機。

“喂？亞西，我是顧靈巖，你在公司嗎？不在吧，你給你的秘書打電話，讓他下來···”

“向后轉。”辛亞西干脆的打斷了她說話。

“別鬧，聽我說完，那個···”

“讓你向后轉，你就乖乖的轉。”顧靈巖半信半疑的轉過身子，辛亞西正站在對面的花叢間，舉著電話，微微的笑著。花團錦簇，他只露出上半身，白皙的臉在太陽下曬得有點紅，那笑容，燦爛的恰到好處。

拿著手機的手慢慢的滑下，顧靈巖靜靜地看著他，原來他是這么的干凈純粹，以前還真沒有注意到，看樣子內心也被眼睛蒙蔽了。

“靈巖。”辛亞西從花叢中跳過來，又恢復了往日的玩世不恭。

“原來你在啊。”顧靈巖不好意思的撓著后腦勺。

“找我什么事？”辛亞西興奮的看著她，目光轉移到她手里提的盒子上。

“哦，這樣的，云舒阿姨的點心坊開張了，阿姨讓我給你送點點心過來，很好吃的，你一定愛吃。”顧靈巖遞上盒子。辛亞西皺著眉頭看了一眼盒子，沒有伸手去接。

“拿著啊，可好吃了。”顧靈巖又向前伸了伸手。

“我不愛吃甜食。你拿回去吧，別浪費了。”辛亞西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心也狠狠地疼起來。

“喂，你夠了！這是阿姨的一片心意，就算你不愛吃，也要假裝很愛吃的收下，然后拜托我向阿姨表達謝意，這是最起碼的禮貌問題知道嗎？”顧靈巖把盒子塞到他手里，不客氣的說道。

“喂，說了不愛吃就是不愛吃，干嘛還要啰里吧嗦的。煩不煩。”辛亞西把盒子塞回她手里。

“要我怎么和阿姨交代，你這人真是無藥可救了。”顧靈巖聲音提高了分貝，氣鼓鼓的說道。“本性難移。”她拎著蛋糕扭頭就走。

辛亞西快步跟上來，擋在顧靈巖的前面。

“如果你云舒阿姨開的不是蛋糕店而是咖啡店，她要請你喝咖啡，你會喝嗎？”辛亞西雙手交叉在胸前。

“這不一樣。”顧靈巖以同樣不屑的眼光迎上去。

“有什么不一樣的，我不喜歡蛋糕，你不喜歡咖啡。逼著別人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你換位思考一下，就能體諒我了。你覺得咖啡難喝，我覺得蛋糕難吃，就是這么簡單。”辛亞西心虛的看著斜上方四十五度角的天空，心里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解釋這么多。

“你錯了，我從來都沒有喝過咖啡，不知道咖啡是什么滋味。”顧靈巖一只手推著他，希望他能給你讓出一條路來。

“從來都沒有喝過咖啡嗎？連嘗試都沒嘗試，就這么否決了它，總得有個不喜歡的理由吧。”辛亞西固執的站在那里，紋絲不動。

“為什么要告訴你。”顧靈巖沒好氣的回答道。

“嘿，你這么一說，我反而感興趣了。這樣吧，你告訴我理由，我就考慮收下點心，不然的話，你只能這樣回去了。”辛亞西腦瓜一轉，挑逗的說道。

“無聊，讓開。”從旁邊的的小縫里勉強擠過去，走了兩步，忽然停住了，辛亞西抖著腿背對著他，心里默默的數著“一、二、三、轉身。”

顧靈巖倒回來。恨意十足的看著她。“成交！”粗暴的把盒子遞到他手里，辛亞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因為蕭陽哥哥，就是云舒阿姨的兒子，和你長得很像的那個人。”顧靈巖氣鼓鼓的盯著他得意的樣子，飛快的說道。“那時咖啡還沒流行，是稀罕東西，他為了讓我喝上咖啡結果被誣陷，被云舒阿姨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所以從那個時候我再也不喝咖啡了。當然，這種感情是你這種人無法理解的。”顧靈巖盡可能簡潔的把故事描述了一邊，才懶得理他有沒有聽清呢，反正只要收下東西就好了。辛亞西怔怔的站在原地，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想要爆發出來，巨大的震撼籠罩在心頭，壓抑的他動彈不得。

“喂，你怎么了？”顧靈巖五個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陪我一起吃。”辛亞西拉著顧靈巖來到一個涼亭，在石凳上坐下來，熟練的打開點心盒。

“抽風啊···”

“不是抽風。”辛亞西拿出一塊點心，塞進她正張開的嘴里。

“干嘛啦？”顧靈巖一把打掉他的手，半截點心啪的掉到了石桌上。辛亞西自然的從石桌上拿起那塊點心，塞進自己的嘴里。顧靈巖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塞滿點心的嘴巴張的老大。

“把嘴巴閉上。很惡心的。”辛亞西一只手捏住她的嘴巴，硬生生的把她的嘴巴合了上去。

“唔···唔···唔···”顧靈巖搖著頭，像是一只被捏住了喙的鴨子一般狼狽。

“哈哈。還是那樣呆萌。”辛亞西松開手，顧靈巖用手捂著嘴，賣力的吞下去。

“你還是那樣討厭。”顧靈巖拍了一下他的手，沒好氣的說道。辛亞西吃的出了神，熟悉的香味從嘴巴里蔓延開去，小時候奢侈的回憶。

其實，不是不喜歡，是得不到，所以逼著自己把它戒了。

“還說不喜歡，看你吃的挺香的么。”顧靈巖擺弄著手指頭，輕蔑的說道。

“其實我也不喜歡喝咖啡。”辛亞西仿佛沒聽到她的話，若無其事的說道。

“得了吧，也沒見你少喝。”顧靈巖看著他吃的滿手是油，吃的不亦樂乎，心里莫名其妙的開心起來。忽然間，她臉上的微笑僵住了，她緩緩地低下頭，不讓自己臉上的尷尬被發現。等她理好了自己的情緒，她又抬起頭，無所謂的樣子看著他。突然間她的目光停留在辛亞西的胸前，他的脖子上一直戴著一個紅線，只是下面的那個東西一個放在衣服里面，顧靈巖從來都不刻意的看，只不過，今天他的襯衫第一顆扣子并未系上，所以，胸前的那顆珠子就那樣顯眼的露出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閃的耀眼。“靈”歪歪扭扭的字跡清晰可見，她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手，正因為刻這個字，她還傷到了手，就是現在，若仔細看的話，還能隱約可見那時的疤痕。

“蕭陽哥哥，給你戴上，這是媽媽一出生就給我戴上的珠子項鏈，至今都沒有拿下來過，現在我從上面取了一顆下來，刻上了我的名字，你看，靈，提醒你不要忘了回來看我。”分別前一天，顧靈巖忍著悲痛，笑盈盈的將這串珠子掛在了蕭陽的脖子上。

眼前的辛亞西低著頭往嘴里塞點心，感受著媽媽的味道，五味雜陳。

往事如同放電影，從眼前匆匆飄過。

和蕭陽的，和辛亞西的。

“如果我是蕭陽，你會不會···”“你又不是蕭陽哥哥。”

“對哦，我怎么忘了你一直都這么婆婆媽媽。”

“你不覺得我像一個人嗎？”顧靈巖想起了那次在A大的操場上，辛亞西是這樣問過自己，可是自己那個時候堅定了蕭陽另有其人，才會認不出自己的蕭陽哥哥吧。云舒阿姨是怕自己會打擾了蕭陽的生活，才會撒謊吧，亞西還是愛著云舒阿姨的，可是，過往卻讓彼此選了陌路，多么的無可奈何。

“你看著我做什么？”辛亞西抬起頭看著她，卻發現眼淚在她眼睛里打轉。

“你怎么了？”他舔了一把手上的油，擔心的問道，“是我說錯什么話了嗎？”

“沒有。”顧靈巖抹了一把淚水，努力的讓自己不露出破綻。“只是想起了蕭陽。”

辛亞西心里咯噔一下，再也沒有心思吃東西。

“聽說你要訂婚了？”顧靈巖語氣像風一樣輕，心卻像石頭一樣重。。

“嗯。”辛亞西直直的瞅著手里的點心。“林子皓告訴你的？會和他一起來嗎？”

“可能沒辦法來了。”顧靈巖盯著石桌，可是找不到一個焦點讓自己堅持下去，她只好抬起頭，漫無目的的裝作看風景。

“不來最好。”辛亞西的語氣平淡的沒有一絲力氣，卻如同千鈞般沉重。

“是啊，笛音又不喜歡我，所以，我不來最好了。”顧靈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拿起提包。“好啦，任務完成，我要回去了。”她站起來，轉身。

“靈巖。”辛亞西迅速的站起來。

“怎么了？”顧靈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回過頭。他就那樣站在那兒，伸手可觸，可是最難的事情，是如何伸出手。

“如果，你心里還是有蕭陽的。”辛亞西直勾勾的盯著她的眼睛，目光似火。

“在心里的某個角落，很小的一個地方。永遠在那兒。”顧靈巖微微一笑，云淡風輕。

現在，你做你的辛亞西，我做我的顧靈巖，這是最好的選擇。

她轉過身，停了一下。“既然你提到蕭陽了，那你把蕭陽的故事聽完吧。其實云舒阿姨并不是要把蕭陽哥哥賣掉，是不得已選擇了一條讓自己后悔一輩子的路。阿姨的媽媽，也就是蕭陽哥哥的外婆，也是心臟病，也是一樣要換心臟，可是那個時候的云舒阿姨哪來的那么多錢，恰好，蕭陽哥哥的奶奶要拿三十萬來換孫子，眼看著外婆就要不行了，云舒阿姨答應了她的條件。可是，手術也沒有救得了她媽媽的生命。云舒阿姨該是怎樣的肝腸寸斷啊，幾乎是同時失去了兒子和母親，幾近崩潰，最后出了國，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后來知道自己患了心臟病，覺得活不了多久，才回的國，這里有他唯一的牽掛，那就是蕭陽哥哥。亞西，要是有時間，多去看看阿姨吧，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不應該受這樣的懲罰。”顧靈巖說完這番話徑直走了。

她聽到了辛亞西抽泣的聲音，那聲音剛開始是壓抑著的，后來慢慢變大，像是嚎啕，就像是離開楓葉巷那天的哭聲，悲慟不已。

顧靈巖淚流滿面，遠遠地看著他，陪著他哭泣，就像小的時候，安靜的陪著。

八年了，蕭陽哥哥，剛重逢就要分別了。

要是問我哪個時候心更疼，自然是現在。至少這八年，都是在希望中度過的，不論何時，總能相見，這一次，卻是永遠的說再見了。

亞西，我知道云舒阿姨有你照顧著，會更幸福的，我的爸爸媽媽有你照顧著，我也就放心了，那么我可以安心的走了。這個結局，也算是皆大歡喜了不是嗎？

辛亞西坐在樓頂的角落里，抱著腿，一言不發。

八年前，奶奶利用外婆的病，把媽媽逼上了她指定的路，八年后，奶奶利用媽媽的病，把自己逼上了她選擇的路。

還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嗎？憑什么？

辛亞西陷入巨大的悲痛中，他將臉埋進兩腿之間，悲痛的無法呼吸。

至少，有了媽媽。

辛亞西將車停到了點心坊外。

“陽陽點心坊。”辛亞西盯著那五個在夜色中閃亮的大字，泣不成聲。多虧了靈巖，才不至于讓自己留下遺憾。

蕭云舒正在整理東西。

“老板，我先下班了，你也早點回去吧。”小白背著一個小挎包，和蕭云舒告別。

“好的，路上注意安全。”蕭云舒拿著抹布，看著她活潑的身影走出去。她轉過頭，坐下，窗外影影綽綽，熱鬧非凡，蕭云舒內心巨大的孤獨和空虛纏繞著她，不只是這個時候，八年來，每當夜色襲來，她都是一樣的體驗。

她望著窗外的霓虹閃爍，失了神，連辛亞西推門而入都沒有聽到。

“媽。”辛亞西幾乎是站了一分鐘，才顫顫抖抖的喊出來那個八年多都沒有喊過的稱呼。蕭云舒聽到了背后的聲音，幾乎暈倒在地，她緩緩地回過頭，看到了同樣淚流滿面的辛亞西，她覺得是自己的幻覺，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媽。”辛亞西看著老淚縱橫的蕭云舒，記憶停留在媽媽年輕的時候，八年啊，媽媽竟老成了這個樣子。

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是誰能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

“陽陽。真的是你！媽媽不是在做夢吧，你原諒媽媽了是不是？我的兒啊，我的兒啊。”蕭云舒嚎啕大哭起來，辛亞西走進蕭云舒張開的懷抱，母子二人相擁而泣，哭了足足十幾分鐘。

“陽陽，讓媽媽看看。我的兒啊。媽媽對不起你啊。”蕭云舒抬起辛亞西的臉，邊哭邊說。

“媽，您為什不告訴您有苦衷，為什么當時不告訴我，要不是靈巖告訴我，我到現在還蒙在谷里，你到底要瞞多久，你是要讓你的兒子后悔死嗎？”辛亞西握著媽媽粗糙的雙手，嗚咽著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蕭云舒一個勁兒的道歉，此時此刻，除了對不起，她再也想不出任何話語。

“媽，現在好了，我長大了，誰也分不開我們了。”辛亞西擦掉臉上的淚水，看著蕭云舒。

“嗯，嗯。不哭了，不哭了，和媽媽好好說說話，媽媽想你想的都快瘋掉了，真的要瘋了。是真的要瘋了。”蕭云舒說著，淚水又不自覺得流下來，抓著辛亞西的手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她害怕她一松手，蕭陽會再次離她而去。

“媽，我們以后有的是機會說話，以后我會天天陪著你。”辛亞西緊緊地抱著蕭云舒，就像小時候一樣，只要在媽媽懷里，就什么都不怕了。

“陽陽真的長大了，我的兒子。”蕭云舒摸著辛亞西的頭，慈祥的說道。如果是夢，她但愿不要醒來，但是她知道這是真的，她的兒子，真的回來了。

“媽，這些年您受苦了。我當時只知道恨您，所以根本沒有去關心你的生活，我走后，您是怎么生活的。”辛亞西趴在媽媽的腿上。

“坐這，那樣趴著累。”蕭云舒拍拍旁邊的凳子。

“不。”辛亞西撒嬌搖搖頭，這么多年來，他都忘了撒嬌是什么滋味，在媽媽面前，他才有這個資格撒嬌。

“自從你走了之后，你外婆也去世了，我當時感覺失去了全世界，不想活了。是真的不想活了。”蕭云舒摸著他的腦袋，回想起那撕心裂肺的往事，除了苦澀，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詞來形容。“那個時候多虧了靈巖，她每天過來陪我，放了學就一直呆著我們家，晚上陪我睡，逗我開心，她那么懂事，那么體貼，陪我過了那段地獄般的生活。還有你楊阿姨，顧叔叔，他們都是我們的恩人啊，陽陽你一定要記得。”蕭云舒看著他，眼神里全是感激。

“靈巖···”辛亞西低下頭，小聲的念叨著，“那后來呢？”

“半年后，我覺得不能在這么下去了，不能再在這邊生活了，因為只要看到什么就回想起你，然后痛苦的不能自拔。后來我決定出國，拿著剩下的錢，離開這個地方。在美國生活了七年，開了一家點心店，就像現在這樣的，賺了點錢，后來發現自己也有心臟病，覺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可是還想見你一面，就回來了。”蕭云舒抹著眼淚，仿佛又過了一遍那些年的苦日子。

“媽。您受苦了，以后再也不會讓你受這些苦了。”辛亞西跪在地上，拉著蕭云舒的手，看著她。

“我知道我的寶貝兒子知道媽媽的苦衷肯定會原諒媽媽的，我就知道···”蕭云舒端著他的臉，怎么也看不夠。

“媽，您住哪兒，我送你回去。以后啊，我就天天陪您回家。”辛亞西攙起蕭云舒，幸福的表情洋溢在母子間。

“好。好。好。”蕭云舒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只覺得此生無憾了。

歲月慢悠悠的搖晃，有時風雨有時情，多少人沒入紅塵中，如是一生，又那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