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兆凌和維田暫別,來至大街上,見富人乞丐各色人等,境遇天差地別。阿凌買了一些特產(chǎn)風物,走了一陣,瞧見一個代寫書信的攤子,上前封了十兩紋銀給老攤主,自己先填了一份拜帖,又仿孤鶴的字跡寫了一封信道:陳兄如晤:前殿試時,弟曾見年兄一面,風采至今不忘!弟今遇一難事,上欲與幻衣遠鄰修好,幻衣國主欲見國寶樂譜《九龍巡天引》,弟近聞此物在青陵中,愕然良久,日日熟思,不得其法而入。幻衣使驟至,上及同僚逼之甚急。弟乃一國重臣,豈能帶頭做此忤逆之事?故托病不出,今遣弟之愛徒惜夜,問計于吾兄,有何法可使青陵開而群臣不知,寶物現(xiàn)而皇陵不毀?望兄慎之密之,知名不具
不是兆凌要拿孤鶴來頂事,只因他想起當年孤鶴曾提起陳斜輝是他同鄉(xiāng),又是二十四年同榜。但不知這位陳斜輝是不是老師說的那位陳斜輝?不如去碰碰運氣。這般想著,阿凌手里提了禮物,找上了陳府,將拜帖及書信奉上門童。在門邊候了一時,那陳老果然親迎出來!原來陳老當年排在二甲靠后,當初哪里認得孤鶴?孤鶴說的那同鄉(xiāng)同榜自然不是他!這位陳老原來是個看風水的,在皇家吃了許多年皇糧。當年陳老在這朱雀街上,斷言初進龍都的莊王爺?shù)漠嫊裘f古。不想給先帝爺聽見了,十分歡喜。登基后,書君爺偷偷賞他一個蔭生的名頭,隱了他風水堪輿世家的出身,故意算他是功臣陳氏的第十三代后人,放他去上科場!但是陳老前幾場沒有考上,等他考上的時候,已經(jīng)62了,進朝沒幾天便被李蔭國師的親戚擠兌出了朝堂,后來他繼續(xù)給皇家做看風水的營生,這方面的名頭又大了起來!可現(xiàn)在,誰還不認得葉孤鶴?平素里孤鶴從來不和人家攀交情,今日寫親筆信給他一個失勢的邊緣人物,怎不叫陳老感動莫名?
饒是這樣,陳老聽阿凌說要去地宮去看《巡天引》,還是愣了一愣,最后道:“乾興皇上是圣君。我看在孤鶴大人份上,告訴您一條護陵人員走的捷徑。您看好青陵的《神功碑》,往碑后走二十步,見左右各有一棵柏樹,挖開左邊柏樹,土下數(shù)十丈,可見一個帶一塊圓形封石的洞口,洞口封石上以純金鑄有一只碩大金環(huán),拉開此金環(huán)封石,可見石下是一口豎井,井壁鑿有垂直石梯可通井下。井下有長生海鯨燈照耀,不知以何法維系,井下筆直的路,長年亮如白晝!乾興圣上儉省了一輩子,末了,這銀子讓他兒子給花在了他用不上又瞧不見的地方啊。走過這點著九十八盞抹香青銅蓮花燈的長廊,在盡頭便是千斤閘,閘上有一個機關盤,是我祖父領人設計的。上面以美玉精雕兩支纏枝并蒂蓮。閘后有頂門石,里頭便是乾興帝兆珩與其皇后圣憲后裕連枝的長眠之處。我可以告訴你,那兩支蓮花的蓮莖上有許多小毛刺點兒,左邊一支,用力擰動左側第四十九個小點,右邊那支,則擰動右側第三十六個點兒,此乃帝后駕崩的歲數(shù),萬萬不可記差了!將此兩個點位用力按入墻內活格,即可使墓中機關失效。千斤閘也會自行抬起!
但是,惜夜公子!你老師要找的那個東西,我恐怕就是進了地宮,也找不見它了。”
“卻是為何?”
陳先生抬手捋了捋細長的一縷胡子,慢條斯理地說道:“公子不知!二十九年那會兒,就是大比之期的那段時日,連日陰雨,青陵進水嚴重!官員報給席丞相,卻沒了下文。如今那里面的寶物,金銀重寶還有指望,這《九龍巡天引》的樂譜,本記在絲絹上,也不知著水了沒有,就算絹帛不壞,那上頭的墨跡怕也難保嘍。”
阿凌緊皺劍眉,滿眼焦急道:“如此說來,依先生所見,這譜子是見不著了?”
陳老點了點頭答道:“正是。只因這二十九年的時候,朝廷不理青陵之事,于是護陵小官于大人,當時領了老夫等人下到地宮瞧過。不看令師面子,老夫也不敢拿出來。其實,當初我等記了寶物底帳在此。公子請看。”
那陳斜輝取了一個厚賬本,翻開指給阿凌看,“您瞧這,有無字碎錦一匣。唉!一個字也看不清了。公子!老夫奉勸于你,你回去告訴令師,寶譜是找不到了,他若有急用,便尋別的辦法吧。”
“這么說,整個天下,已無《巡天引》的尾段,此段樂譜只有首段傳世了?”
“老夫不通音律,但就目前而言,這就是事實。但公子!這話您需慎言吶!”陳老沉吟一刻,說道:“公子您有所不知!咱們國中有一位葉惜花駙馬,兩年前(也就是那書君29年)先皇設宴陪伴中華使者觀賞金睡蓮,席間請惜花駙馬吹簫助興。駙馬即席吹了一曲,中華使者就聽出那是《九龍巡天引》的首段,對他贊不絕口!于是先皇書君爺便大喜,向使者吹噓說騰龍已集齊《巡天引》的全曲。所以,自這時起,凡我騰龍擅音樂之人,個個心里認定國中有此仙曲傳世。就連鄰國那位吳澤國主,也對此樂譜十分看重,所以他也百計搜羅呢。公子如今知道了內情,卻萬萬不可說破呀,不然可能會有損我騰龍國的尊嚴吶。”
“好。多謝陳先生。小可知道了,自當回去稟明家?guī)煟屗硐朕k法應對吳國主。小可就此告辭了。”
布衣青袍的阿凌離了陳先生的宅邸,他不知道,在不遠處,有一頂美麗的金紗軟轎,轎中的絕美公子抬手開了軟簾,他極美幽隧的眼睛已盯上了兆凌單薄筆挺的背影——這雙眼睛的主人,阿凌曾經(jīng)見過兩回,聽過他的戲,勉強算是看過他的儺舞——筱敬堂,騰龍的天下第一名伶,同時,也是兆氏的死敵、伏虎國如今的暗主——孫瀟雨。此刻,在千里之外,騰龍和桑日的交界之處,小將軍何忠義投宿在桃花渡口的一戶騰龍農(nóng)家之中,與他在一起的,是內宦總管徐本與二十九年狀元喬舜安。九連環(huán)的故事,在此刻才真正的開始。
花開兩枝,各表一支。這維田受了阿凌的話,急急回了宮,到清思殿見了小鴛,取上了兩份解藥,謝了嫂子,出宮進玄英觀見了林清月。維田在當初阿凌會清月的那間內室里見著了阿月,他卻再也忍不住了,沒避開冷屏和憐霜二人,只把帶來的解藥瓶子撂在小桌上,也不交待用法,便嗚嗚咽咽的哭了一場。良久,清月也不去問緣故,那維田抹了一把淚,忽地抬手狠狠捶了幾下桌邊,哭道:“林道長!賢妹莫怪…我是心里難過,適才見了嫂子不敢露出來!到了你這里,只因知道你的醫(yī)術高明,和同他要好,我才顧不得別的…現(xiàn)在我心亂透了,一點底氣也沒有…除了哭一場,也只有碰碰運氣…林道長…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好了……我看,他是不成了…我實在也沒辦法了……前些天在他生辰的前兩天夜里…我替他把了脈…他臟腑俱已受損,毒入心脈…春冰和顯達老大夫…還有…太醫(yī)院眾人全算上…都沒個辦法了…他怕是…真的不成了……怎么辦?我該怎么才能救他呀…他那底子不成…心…心思又重…我、我看…連這個月怕也過不了了……”
“辛先生…這我早就知道了。你放心,只管回去告訴他,說我有法子救他。”清月落寞地嘆了一口氣,那眼睛在白日里也已近全盲了,近在咫尺的維田,在她眼里也只是一團雜色的影子,帶著霧氣遮住了她的一切。“阿田,情到了癡處,就會轉化為義。你這般,那小鴛姑娘,也是這般。你不知道,自打那阿凌從廟里回來,小鴛就日日找機會到我這里來尋辦法。我告訴她說,阿凌的毒是中在他血中。沒有解藥,最直接的法子只有換血。我沒有料到,邢家姑娘竟然二話沒說就愿意嘗試此法,愿把全身可用的血,全都換給他呀。連生死文書,她都當場簽了。那不就是換命嗎?可偏偏呢,他二人的血象不合,她的血是不能用的。小鴛當場就落淚了,問我還有沒有別的法子?我的法子,原已早早的給他用過了,一向有效。我曾和他交待過,他喝我一杯藥酒,我保他活到七月里。如今這小子卻不知怎么了,突然壞到這個地步…唉!”
“你自然不知道為什么。你只想想,他的姐夫生死不明,姐姐一時又救不回來,如今派出去的何、衛(wèi)二位將軍和喬大人等人,傳回來的又不是什么好消息…他原受過舊傷,底子不強,又一向不是什么灑脫的人!月姑娘!你不曉得,他還惦著你呢,一早他就派曠大人去了幻衣國,現(xiàn)在終于向吳澤國主討來靈雀引的解藥。”維田說罷上前,將一只白玉長頸瓶交在清月手里,另一只墨玉細頸的瓶子放在清月右邊的小幾上,道:“如今吳澤派了個王使臣,跟著曠大人回來,卻只肯痛快交出一種解藥。便是這白玉瓶中的。王使臣吩咐,以一月為限,每間隔一日,服用此水劑一次,一月后,你白日里的視力將與常人無異。可要想令你徹底復原,必須還要用這墨玉瓶中的靈藥!但是,那王使臣卻只肯將這二階的藥賒給阿凌哥。他說要阿凌限期交出他太爺陵中的陪葬樂譜交換,如不按時交出,便要收走此藥。他如今為了你啊,瞞了嫂子想了不少偏門的主意,居然連他太爺?shù)牡貙m,他也想去找人打開…你想想…他心里掛著那么多的人,那心能不亂嗎…你以前給他喝的那酒…還能有用嗎?”
“維田…你也不用太著急,作為一個朋友,你也夠義氣了。你替我去找王大人,把這兩份解藥全還給他。”清月神色肅穆,確切的說竟是有些木然地望向眼前的虛空,口吻中不帶一絲波瀾,仿佛事不關己的:“我中毒多年,早已無解,這東西讓王大人拿走,我不想臨死欠什么情份。阿凌的情份,我既是欠了他的,我自會還。維田,自今日起,你每日晚膳后來我這觀里。我制一味‘清露丸’,你帶給他。這藥需一日一制,一日一服,連時辰也不能差的,必須和頭回用藥的時間一致,否則就會功虧一簣。這兩個瓶子,你都拿去還了,別讓他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