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什么時候開始有了回憶?是從有記憶那一天起回憶也就開始了嗎?為什么會有回憶呢?是因為現在擁有的東西不夠美好,才在回憶里重新尋找自我麻醉嗎?沙僧不會考慮這些問題,如果他開始考慮的話,那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平靜。
“你是鎮西頭王大媽的兒子天凈沙啊。”挑柴的赤腳大仙站在大街上對沙僧說道。
“什么?我是天凈沙?”沙僧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最讓自己迷惑的事情。自己怎么會是天凈沙呢?他不是前一次在夢里面跳到通天河里去了嗎?
“那我去哪里了?”沙僧又問了一個聽上去更愚蠢的問題。
“出去了幾年連家鄉話也不會說了嗎?”赤腳大仙說道,“你應該說‘那我到了哪里’才對啊。這里是你的家鄉啊,沙河鎮。”
“沙河鎮?不對。”沙僧搖搖頭道,“我的老家在流沙河。你一定搞錯了。”
“沒有搞錯,你的家就在鎮子的西邊。”赤腳大仙突然壓低了聲音,道,“你不要告訴別人你回來了。否則我也跟著倒霉。”一邊說,一邊警惕地看著四周。
街上人不多,沒有人注意他們兩個。
沙僧問道:“為什么?”
赤腳大仙挑起擔子,道:“你到家里看看就馬上離開吧,要不然就走不了了。”說完,挑著擔子一溜煙的走了。
沙僧更覺得奇怪了,怎么自己遇到的人都神神怪怪的。正想著的時候,突然有個東西朝自己飛來,等他看清楚那是個小石塊的時候,已經躲閃不及,腦袋上重重地挨了一下,鼓起了個大包。
“誰打我?”沙僧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捂著頭,眼睛四處尋找石塊的來歷。
前面街角,有個小孩子飛快得跑了。
沙僧揉著頭上的大包,呲牙咧嘴地吸著涼氣,朝小孩子跑的方向追去。
小孩子跑的飛快,沙僧在后面緊追。街盡頭有一個破院子,圍著低矮破舊的圍墻。小孩扭頭看了一下沙僧,從破爛的木門里跑了進去。
沙僧呼哧呼哧地追到跟前,剛要邁步進去。突然一個木棒橫在了自己面前,院門后面探出一張干癟的臉來。
沙僧嚇了一跳,失聲叫道:“妖怪啊!!”
“嘿,嘿。”那張干癟的臉的主人是個老太婆,她揮舞著木棒喊道,“沒看見牌子嗎?看妖怪不給錢嗎?”
沙僧順著老太婆的木棒望去,只見破爛的木門上歪歪斜斜地寫著幾個字:“參觀收費每位兩文”。
啊?這是什么地方?怎么還要錢啊?沙僧一抬頭看見了門楣上也寫著幾個歪歪斜斜的大字:天凈沙故居。
“很多人都來看妖怪,我老太婆就靠這些錢來養活自己。”老太婆聲音嘶啞地說道,“每個人兩文錢,狗進去也得給一文錢。”
“天凈沙是妖怪嗎?”沙僧很奇怪。
“你是外鄉人吧?”老太婆抬起渾濁的眼睛看著沙僧道,“我兒子的事情你一點都沒有聽說過?”
“沒有。”沙僧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那你進來,老太婆給你說說。”老太婆說道,“先給兩文錢,不然不讓進來。”
沙僧說道:“我沒有錢。你告訴我吧,我不進去。”沙僧想,故居無非是些壇壇罐罐,沒有什么意思,還是讓老太婆告訴自己天凈沙的情況,省的自己老迷迷糊糊地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太婆道:“你不進來啊。在外面聽,可算是特別服務,要收五文錢的。”
“啊?”沙僧吃了一驚。猶豫半天,從懷里摸出了兩文錢。
老太婆接過錢,放在眼睛下面仔細看了看,才把攔在門口的棒子撤了下來。
院內除了三間破房子,什么也沒有。剛才沙僧追趕的小孩子也沒有蹤影。墻角有個狗洞,估計那個小孩從狗洞里爬出去了。
“施主阿婆,你跟我講講天凈沙你兒子的故事吧。”
“好啊。”老太婆顫巍巍地走過來,伸出手道,“講解費也要一文錢。”
沙僧只好把自己最后的一文錢也掏了出來。
老太婆把錢收好,然后開始講了。這里是天凈沙出生的地方,這個是天凈沙吃飯的地方,這里是天凈沙砍柴的地方,這里是天凈沙蹲茅坑的地方。還有天凈沙吃飯用過的碗筷,睡覺蓋過的被子,上房用過的梯子,打架用過的棍子。
沙僧非常有耐性的聽老太婆說完天凈沙穿過的舊襪子的故事,問道:“那天凈沙現在在什么地方?”
老太婆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他現在在什么地方。我只知道我的孩子不是什么妖怪。那個女人是妖怪,我兒子不是。”
“那個女人是誰?”沙僧問。
老太婆抬頭,盯著沙僧看了好久,沒有開口。
沙僧有些慌張,他身上現在一文錢都沒有了。
老太婆幽幽地說道:“你的問題只有紅姑能回答。”
沙僧道:“我到哪里能找到她?”
“外面,她在外面。”老太婆眼睛里露出恐懼的神情,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飛快地跑進屋子里。
沙僧看見了一個紅衣服的女子站在院門外面。
紅衣女子似乎在門外站了很久。
“你是他嗎?”沙僧還沒有開口,紅姑就問了他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我不是他。”沙僧再笨也知道她所說的他指的是誰。
“但你心里是他。”
“心里?你能看透我心里在想什么嗎?”
“我能。”
“那我心里現在在想什么呢?”
“你在想,我是不是真的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是。”沙僧是個老實人。
“你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但沒有人能告訴你,對不對。”紅姑問道。
“是。”沙僧承認自己心里現在想的是這個問題。
“你以為我能告訴你?”
“是。”
“你是誰并不重要,你想成為誰才重要。”紅姑說道。
“我想先知道我是誰,然后再想別的。”沙僧說道。
“你是沙僧。”
“我覺得我是沙僧,但我不確定。”
“為什么?”
“他們說在夢里見到的自己都是自己想成為的人,不是真的自己。”
“在夢里我們才是我們自己,醒來之后,我們都是別人。”
“那我真正的是誰?”
“你是沙僧。”紅姑幽幽地說道。
“他們把我當成天凈沙。”
“天凈沙在那里。”紅姑用手指了指遠處。
沙僧順著她指地方向看去,果然腰里帶著刀的天凈沙出現在前面。等沙僧再轉回頭來的時候,紅姑已經不見了。
“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天凈沙一看見沙僧就握緊了手里的刀。
“我是沙僧,沙悟凈。”沙僧說道,“你怎么會在這里?這里是…..”沙僧一回頭,發現自己身在一座破敗的廟宇前面。
“噓。”天凈沙神神秘秘地示意沙僧不要出聲音,側耳傾聽著四周的動靜。
除了風聲,什么也沒有。
天凈沙恢復了正常,直起身來,道,“我在尋找一個妖怪,她是個女妖怪。很厲害的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厲害的妖怪,我找了她好久,聽人說她在這里出現過。”
“你是專門除妖怪的嗎?”
“是啊。我一生下來就是為了鏟除妖怪的。鏟除,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鏟除,鏟了再除。”
“對啊。”天凈沙很高興,道,“我離開家很多年了,等我除了這個妖怪就準備回家了。”
“你這么多年一定殺死了很多妖怪吧?”
天凈沙坐在臺階上,聽了沙僧這句話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實,這么多年我還沒有遇到過什么妖怪。不過這次我真的遇到了。”
“你那么肯定啊?”沙僧覺得這個天凈沙非常的有意思。
“當然了。”天凈沙說道,“我每次都是很肯定的。如果連自己都不肯定,那就沒有人肯定了。”
“殺妖怪很有意思嗎?”
“當然。能殺死妖怪的就是英雄啊,我們那里的人都想成為英雄。”天凈沙說道。
“你那么想成為英雄嗎?”
“當然。”天凈沙想也不想的就回答道,“難道你不想嗎?”
“我……我沒有想過。”沙僧很老實地回答。
“當一個能殺死妖怪的英雄是我的理想。理想,你知道是什么吧。”
“不知道,能吃嗎?”
“噓…..”天凈沙突然打斷了沙僧的話,迅速地站起身來,側耳聽著廟門里的聲音,輕聲道,“有情況。”
沙僧躲在臺階后面,手心出汗的毛病有開始犯了。
廟門慢慢地開了,天凈沙往后退了兩步,拿出刀擺好了姿勢。
一個女孩子走了出來,是靈兒。
沙僧愣住了。
天凈沙好像不認識靈兒似的,大喊一聲掄刀就砍。
靈兒倏得一閃,已經到了天凈沙的后面,她一臉的奇怪,道:“你是誰?無緣無故為什么要砍我一刀啊?”
“像你們這樣的妖魔鬼怪,砍你一刀怎么夠呢?”天凈沙一邊說,一邊掄著刀砍。
“呵呵。”靈兒笑道,“你憑什么說我是妖怪?”
“啊?”天凈沙愣了一下,停住招式,道,“天色這么晚了,你一個人在這廟里面難道不是妖怪嗎?”
“你不是也在這里啊,難道你也是妖怪嗎?”靈兒反問道。
“我是來殺妖怪的,怎么會是妖怪呢?”天凈沙道。
“那你怎么不問問我是不是殺妖怪的呀?”靈兒說道。
“這個……”天凈沙冷汗都下來了,結結巴巴地道,“我一著急……忘了問了。”
看著天凈沙窘迫的樣子,靈兒笑了起來。
她越笑,天凈沙就越窘迫。
“唉….”從沙僧后面傳來一聲嘆息。
沙僧一回頭,看見紅姑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看來一切都是沒有辦法改變的。”紅姑說道,“無論我怎樣努力,還是沒有辦法阻止他們相識。或者這就是命運。”
沙僧很奇怪的看著她,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有些事情真的是沒有辦法改變。就像樹上的葉子,你無論怎么愛護它,到了秋天它還是要落的。”
“你是誰?”沙僧憋出一句話來。
紅姑看了看他,緩緩地道:“你心里是不是有太多的疑問需要我去解答?”
“是。”沙僧說道,“我現在一閉上眼睛就做這個奇怪的夢,遇到這么多奇怪的人。我以前做夢不是做這些的。”
“那你覺得現在和以前哪個更好一點呢?”
“都不好。”沙僧說。
紅姑看了看他,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道:“你終于快醒了。”
“醒了?我一直是在做夢嗎?”沙僧問道。
“大家都在做夢,不只你一個人。”
“豬也做夢嗎?師父和猴子也做夢嗎?”
“你想知道嗎?”
沙僧愣了一下,半天才說道:“我覺得偷窺人家的隱私是不道德的。”
紅姑的臉上出現一種很神秘的笑容,讓沙僧看的心曠神怡。
“當你想知道的時候,我會再來告訴你。”紅姑說完這句話,慢慢地消失了,好像一陣煙霧。
那邊天凈沙和靈兒正坐在臺階上聊天。
“難道你一個人,沒有什么兄弟姐妹嗎?”天凈沙問道。
“我有一個姐姐,不過她好久沒有理過我了。”
“我們正式認識一下吧。”天凈沙一臉的誠懇。
“好!”
“我叫天凈沙,是沙河鎮的未來英雄。”
“我叫靈兒,是赤霞山的妖怪。”
“啊?!!!”
撲通一聲,天凈沙從臺階上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