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飯店出來時已是晚上九點多，曉曉和小林把錢方他們送上車后才依依不舍地離去。錢方的心情依然沒有好轉，他緊緊拉著簡小丹的手，無聲地站在那里。這時，簡小丹見旁邊的雙人座有一個人下了車，忙招呼錢方道：“有座位了。”她扶錢方在靠窗的座位上坐好，自己則在后面站著。錢方旁邊坐著一位30多歲的女人，但他卻以為是簡小丹坐在了自己的身邊。車廂里很靜，錢方安靜地坐著，他想和簡小丹說句話，但聽著旁邊一點聲音也沒有，錢方以為簡小丹一定是因為剛和曉曉他們分手而在閉目沉思，也就不好打擾她。快下車的時候，錢方感覺還是沒有動靜，心里不禁納悶起來：“小丹今天是怎么了，要在平時，她這個時候早就提醒我下車了，她會不會睡著了？”想到這里，錢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身邊的簡小丹，示意她就要下車了。身邊的女人絲毫沒有準備，冷不丁被錢方這么一摸，不禁嚇得大叫起來：“你要干什么，耍流氓啊！”

錢方這才意識到，身邊坐著的竟然不是簡小丹，他一時驚慌失措，連忙賠禮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認錯人啦。”

女人氣呼呼地站了起來，喝斥道：“耍了流氓說聲對不起就完了？想不到你看上去一本正經，原來是個偽君子！”

錢方被那女人罵得啞口無言，情急之下忙解釋道：“我還以為你是我老婆呢！”

女人聽了勃然大怒，不禁又破口大罵：“流氓，臭流氓，誰是你老婆，還想占老娘的便宜。”

女人的罵聲引來了全車人好奇的目光，簡小丹急忙過來，她對那女人沒頭沒臉地罵錢方非常不滿，但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著急地問：“錢方，怎么回事？”

錢方委屈地做著解釋：“我還以為旁邊是你呢，剛才想提醒你下車，不小心手就摸到了她的身上。”

那女人根本不聽錢方的解釋，氣憤地道：“別裝蒜了，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我要是不吭聲，鬼才知道你還要干什么！”

簡小丹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她又羞又氣，連忙向那女人解釋：“對不起，他眼睛不好，錯把你當成我了。”

女人看了看錢方，又看了看簡小丹，目光中充滿了懷疑：“你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沒見過你這樣的，自己老公手腳不干凈，不好好管教他還幫他找轍。”

簡小丹難堪極了，她覺得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不禁大聲嚷道：“他是個瞎子，這回你聽懂了吧！”

那女人沒想到錢方果真眼睛看不見，小聲嘟囔了句：“眼睛看不見也不能亂摸別人呀。”

這時，車廂里的人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小伙子濃眉大眼的，原來是個瞎子，真是看不出來。可惜呀可惜。”

“誰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裝的，像他這樣看上去一本正經的人多了。”

“他老婆也是，知道自己老公占人家便宜還幫他說話。”

“看那小伙子不像是裝瞎，你看他老婆都快急哭了。”

簡小丹已經難堪到了極點，她一分鐘都不能在車上呆下去，拉起錢方的手，提前一站下了車。

回到家里，簡小丹的胸口依然憋得難受，她把錢方扶到沙發前坐下，不禁埋怨起來：“錢方，你眼睛看不見，可嘴巴總會說話吧？你要下車，干嘛不叫我一聲。”

錢方知道自己今天讓簡小丹很難堪，但他心里也很窩火，見簡小丹還在怪他，強忍著心中的火氣，辯解道：“我真的以為你就坐在我身邊，誰知道……”

錢方悲憤極了，臉脹得通紅。突然，他一拳重重地砸在茶幾上，聲音無奈而凄涼：“天那，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

簡小丹被錢方的舉動嚇住了，她猛然意識到，錢方的心里比她苦。簡小丹不禁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感到后悔，她輕輕拉住錢方的手，充滿歉意地道：“對不起，我不該怪你。”

錢方木然地坐在那里，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我真的以為你坐在我身邊，真的以為你坐在我身邊。我沒有耍流氓，沒有耍流氓。”

簡小丹害怕極了，她用力搖晃著錢方，聲音哽咽起來：“錢方，你不要這樣，你別嚇我。”

錢方躺在床上，腦子里亂成一團。眼睛的突然失明讓他生活大亂，短短一天的時間，他就給簡小丹制造了這么多意想不到的麻煩。在這之前，他對失明后的生活曾做過很多的想象，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他不敢再想象未來，他甚至開始擔心簡小丹會不會像韓雪一樣離他而去。漸漸地，錢方看見簡小丹一個人走在前面，他想讓簡小丹等他一下，可簡小丹連頭也不回。于是，錢方加快了腳步，可簡小丹卻越走越快。不一會兒，他們來到一個山腳下，簡小丹順著山路就往上跑，錢方在后面拼命地追，大聲喊著：“小丹，等等我！”眼看就要跑到了山頂，錢方腳下一滑，一下子從山崖掉了下去。錢方急得大聲驚呼：“小丹，救救我！”

簡小丹被錢方的喊聲驚醒，她摸了摸錢方，見他渾身是汗，知道他又在做噩夢，心疼地道：“怎么，又做夢了？”

錢方的心還在“怦怦”跳個不停，難過地道：“我夢見你不要我了，一不小心從山上摔了下去。”

簡小丹不禁向錢方靠近了些，她用手擦著錢方臉上的汗，安慰道：“說什么呢，誰說不要你了。”

“小丹，我現在就這么連累你，將來還不知道會怎樣。說實話，我還不如真的從山上掉下來的好。”

簡小丹忙捂住了錢方的嘴：“不許你說這種話，你看不見了，不還有我嗎？我早就說過，你要是看不見了，我就是你的眼睛！”

簡小丹的話讓錢方感到些許安慰，他睜了睜眼睛，想努力看清未來，但他卻什么也看不見，正像他的眼前一樣，漆黑一片。

星期一早上，錢方一個人留在了家里，不知道做什么好。他想出門卻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他摸索著走到門口，想試著下樓，可眼前的黑暗卻讓他停住了腳步，無奈地退了回來。他重新坐到沙發上，他猛然覺得，自己的雙腿雙腳被這黑暗牢牢地無情地綁住了，溫馨的家園如今卻變成了一個堅固的牢獄，把他死死地困在了里面。他一下子失去了自由，成了河中的困獸，籠中的鳥兒。他百無聊賴，想打開電視卻怎么也找不到遙控器。現在，電視對他來說變成了收音機。錢方找不到遙控器，不由坐在沙發上生起悶氣來，一種空前的孤獨寂寞和無助向他襲來，讓他感到了一陣恐懼。錢方想到，自己一個堂堂的名牌大學畢業生，現在空有滿腹經綸，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儼然變成了一個廢人。跨進北大的校門時，自己曾經懷揣夢想，曾經豪情萬丈，但自從生了眼病后，自己的人生就被那種隨時可能到來的失明的災難所困擾。當光明漸漸逝去的時候，自己也試圖努力與之抗爭，但光明最終還是無情地逝去了。說實話，錢方并不害怕眼睛看不見東西，他害怕的是，希望連同光明一起逝去。離開了亞舟，沒有了工作，整個人的精神一下子沒有了寄托，變得無所作為，這讓他難以忍受，他悲憤地道：“錢方啊錢方，你總不能就這樣廢了吧！”

錢方一個人呆在家里，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他走進廚房，摸索著把菜洗好，等著簡小丹回來。這時，錢方突然想把窗戶擦一下。心想，自己雖然看不見了，也要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他走到窗前，踩在凳子上，打開窗戶，把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忽然，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如果從這兒跳下去，一切的苦難就全都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