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秋雨綿綿，山河急湍。

飲馬河西漢水兩水相匯，波濤洶涌。

山崖陡峭，水聲如雷。

姜維沿西漢水巡逡十里，無法渡過。

這山河上不見橋。兩岸積石嵯峨，巔嶺隱阿，根本不可能造橋。

這河道里沒有船。有船也不能擺渡，水流如瀉，只能覆舟。

姜維碰見一位老樵夫。樵夫說，秋天是不能去仇池國的。仇維山天設屏障，兩山河夾峙其中，誰敢臨深履險？除非不要命了。

不過，他告訴姜維，要上仇維山，還有一天橋可通，這天橋在鐵山山巔，離此三十多里。

姜維問他鐵山天橋怎么走？老樵夫說，沿這年家嶺一直往西，過二十里，有一峻峰刺天，那便是鐵山。再攀十里懸崖峭壁，到達山頂就會看到天橋。不過，這幾十里路程都是羊腸小道，馬絕對不能騎。

姜維把馬讓樵夫牽走，自己輕裝簡捷，就欲上路。

老樵夫攔住他說：“日過正午，今天你是走不到了，夜晚來臨，不小心叫豹子把你吃了，不要去，不要去，明天我領你去。”

姜維以笑代答。

老樵夫見他認真要走，馬也不牽了，一把扯住姜維衣襟：“黃昏降臨，這深山老林盡是吃人的老虎豹子，山魈鬼魅，還聽人說天橋那邊凈是吃人的野豬，有一只常常爬在那橋頭上，說不準那天橋早被他拱斷了呀！”

姜維笑道：“老伯你別嚇唬我，我是什么也不怕的！”

樵夫急道：“我那是嚇唬你呀！這是真的，那一年夏侯淵派了四位大將，去闖那天橋，全被那野豬拱下了萬丈深淵哪！”

“多謝老伯提醒。”姜維一擰身掙脫了老樵夫的手，雙手一揖，腳下用勁，悠忽斜飄八尺，方轉身子，凝神斂氣，輕飄飄沒入了叢林之中。

“見鬼，見鬼。”老樵夫自言自語，一陣子又朝林中大叫：

“你回來，你回來——”

山谷震蕩，無人應聲。

日薄西山，姜維攀上了鐵山山巔。

登臨高處，展目四望，但見東山層巒疊嶂，云裹霧靄；西嶺天壕涌波，澗水喧囂；抬頭北崖，石壁聳翠，倒掛薜荔；回首南梁，丘壑幽遠，林木蕭瑟。

晚霞燦爛，山河壯麗。

爬了十里紅色山巖，姜維口燥舌干，金風送爽，山梨野果隨手可摘。他採擷了一些山梨野果，就地晚餐。

這山巔上是個彩色的世界。灌木叢叢，秋草萋萋，山果飄香，松柏呈綠。山ju花金黃爛漫，野芍藥血紅如丹，景象美麗，讓人心曠神怡。

姜維極目四顧，尋找著天橋的蹤跡。

順著踩歪的草莽，他看到了“天橋”。

橋在這山顛的西崖上。

什么天橋，應該叫奈何橋。這橋寬不盈尺，長逾一丈，橋下怪石嶙峋，深不可測，橋面如槽凸凹，泥濘水汪，一看就知是一株古樹橫空架梁一貫南北。

地地道道獨木橋。

姜維來到橋頭，見此古木早已朽腐不堪，接地處黑如焦炭，殘缺不全，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人根本不敢涉足。

姜維氣沉丹田，決定一躍而過。突然，一陣怪異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仔細一聽，可不正是野豬的酣睡聲？

遁聲望去，原來對面橋頭上果然有個黑乎乎的活物，要不是這鼾聲，還以為是一圪塔黑石頭哩。

野豬，樵夫說的野豬，把四員大將拱下橋頭的野豬！姜維拾起一塊石渣，辟手飛擲過去。

“呔！”野豬立地而起，竟然是黑乎乎胖墩墩一個大活人！

這人往橋頭上一站，朝姜維破口大罵：“要死的娃娃，敢打老子，我摔死你！”

聲如雷吼，響徹山澗。

姜維怕這蠢貨上橋壓斷天橋，急叫：“別過來！”

那蠢貨上橋道：“不過來我怎么摔死你？”說著，搖搖晃晃向這邊走來，壓得天橋吱吱嘎嘎響。

姜維道：“小心——”

黑胖子嘿嘿一笑，穩穩當當站在獨木橋中間，朝姜維說道：“娃娃心眼不錯，只要你不過這橋，我就饒你不死，那里來的快回那里去！”

姜維明知他是“十二生肖鬼魅”里把守天橋的蠢豬，但還是要佯裝不知道。說：“要是我要過去呢？”

“我就將你摔下山澗！”黑胖子惡狠狠地說。

“要是你把我摔不下去呢？”姜維問。

“嘿，把個你我怎能摔不下去？”黑胖子不相信。

“咱試試看。”

“只能試一次。”

“為什么？”

“因為你不會有第二次。”

“說不定。”

“肯定。”

姜維怕這獨木橋朽腐不堪，經不住二人打斗，心生一計，道：“這橋搖搖欲墜，要不是你說大話，我根本不想過橋。現在，我和你打賭過橋，要是你摔不下去我，我走到了你那邊，就算你輸我贏。你輸了怎么辦？”

“你這話咋說？”蠢豬真蠢。

姜維道：“咱倆不比武藝比過橋，你贏了就是把我摔下了山澗我便沒命了，我是說，要是你輸了我從這橋上過去了，你怎么辦？”

“要是你能從這橋上走過去，我就自個從這橋上栽下去！”

“不行不行，我不能沒有你。”

“為什么？”

“眼看天快黑了，你要是跳了崖，這里狼蟲虎豹的，我一個人害怕哩！”

“真是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立即回去，不要和我比試了！”

“我就是要和你比一比！”

“看你年紀不大，我不想讓你死，少啰唣，回家去。”

“我就要啰唣，我是說，你要是輸給我，今天晚上就給我作伴擋虎狼。”

“嘿嘿，嘿嘿，”蠢豬笑道，“行。”

“那好，我們就在這橋頭上過幾招。”姜維話一完，倉啷抽出寶劍，挽了個“梅開二度”。

“還會兩刷子。嘿嘿，”蠢豬悠忽到了橋頭，出掌便掃。

掌風霍霍，姜維隨著掌風左搖右晃，寶劍也拿捏不住，當啷掉在了地上。

“小子，認輸算了。”蠢豬見姜維不堪一擊，停手不前說。

姜維不肯認輸，手舞足蹈，三抓兩腳，竟然在蠢豬的大腿上狠掐了兩把。

這兩下掐得蠢豬熱辣辣生疼，氣得他哇哇大叫，攆下了橋頭。

好姜維，左三右四橫五斜六移形換步，蠢豬只覺得面前白影飄忽，無從下手。

離開橋頭三步，姜維斜身倒掠，一飄幾丈，蠢豬轉過身時，他用“一貫長虹”式嗖——的一下子就從獨木橋上過去了。站在對面，笑咧咧看著蠢豬。

輕敵出手，蠢豬著了道兒，慢不經心出招打斗，大腿上被人家掐得生疼，肩胛上還挨了一掌，屁股上也挨了兩腳，看到姜維過了橋，氣得他哇哇大叫：“小子，我和你過三百招！”

“我和你是比過橋，并不是比過招，我過了橋，你已經輸了。”

黑胖子蠢豬知道自己上當，叫道：“娃娃，你過來，我不和你計較。”

“不行，天黑了，我要你陪我在這邊過夜，你拿上我的寶劍到這邊來。”

“咱們在這邊過夜，你過來吧。”

“這邊更好。這里有你的窩哩。”

“不行！”

“你不行，我能行。”

“好好好。”黑胖子拗不過姜維，只好揀起寶劍，走了過來，說：“還你寶劍。我答應你在這邊過一夜，明天天一亮，你就給我滾回去！”

“這樣可以。”姜維答應說。

翌日黎明，鳥雀啁啾，吵醒了姜維。

日出東方，山巔嵐氣隱隱，澗內霧靄沉沉，這里兔如走馬，狐如游犬，穿林過壑肆無忌憚。姜維見蠢豬依然沉睡不醒，急忙用石子打住了兩只雛雞，然后，用火燒烤。

濃郁的香風鉆進了蠢豬的鼻孔，他打了兩個噴嚏翻身一滾站起身來，眼也不睜，口里“咋咋喳喳”咂個不住，就像母豬婆覓食一般。

姜維將燒好的一只熟雞向他扔了過去，不料他競像沒看見一樣，不抓不躲，讓熟雞落在了眼前。

熟雞落地，蠢豬撲通一下爬在了地上，就像豬吃食一般，胡扯亂咬狼吞虎咽。

“真是蠢豬！”姜維忍禁不住，脫口說道。

“大膽！”黑胖子叫道，“叫爺爺的名，我拱死你！”呼——朝前直拱過來。

姜維就地一閃，咯嚓！一根碗口大的樹被他雙掌摧折，真不知哪來這么大的勁力！

“你小子還不過橋回去，又叫爺爺的名諱，算我蠢，再蠢這世上不能留你了！”

蠢豬才算不蠢，大抖威風，一招“野豬還愿”滾殺過來，雙手早已多了四枚鐵錐！

姜維提神應戰，以巧制拙。

蠢豬連出四招，“豬拱城墻”，“豬刨鐵門”，“豬踩泥塘”，“豬啃山芋”，一氣呵成，上頭下足口手并使，要不是姜維閃躍靈活，這豬招煞難防備。

接著又來四招，“餓豬跳槽”，“肥豬剎膘”，“瞎豬剜眼”，“跛豬摔腰”，一跳一掀一抓一踏連環出擊快如閃電。

蠢豬慢四招快四招一過又是暗四招，“母豬下崽”十二支毒錐天女散花當頭罩下；“公豬射尿”袖筒里甩出一支毒箭；“家豬翻槽”掀起了面前一塊大青石板；“野豬舔刀”從褲筒里打出了兩把飛刀；真是狠毒無比，猝難防備。

好姜維，騰挪閃躍，只聽得叮當叮當轟隆隆幾聲響過，蠢豬最后的惡四招也全走空，巖石滾下山崖，飛刀毒箭鐵椎撒了一地。

蠢豬使完十二毒招，見姜維巋然屹立，風神俊爽，自慚形穢，頹然倒地，“懶豬打滾”哼哼唧唧，半天說出了一句話：“勝我一籌，由你自去吧！”

說完，草堆里摸出弓弩，扣上了一支響鏑，咕啾，射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