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誠賦閑在家。畢竟年輕,還是經常向他爸爸打聽朝中大小事。這年皇上準備從幸塞外,他就有了想要回到十四阿哥身邊的念頭。我一聽就開口反對。他便郁悶得整天待在書房里,連容佳也不多去看了。
我起初也沒有在意,后來他爸爸找我談心,才知道希誠有心結,覺得我是因為容佳在四爺府里才反對的。我哭笑不得。夜里到書房找他,打算好好地聊聊,不料他揮揮手,說是累了,就在進了里間。我才發現,他讓月兒在書房鋪了床,要同我分居了。
我回了房去,心里覺得壓抑,輾轉到半夜都沒入睡。
第二天早早地起床,卻發現希誠已經出門了。我便只好收拾了些東西,準備過去看容佳。
今日容佳的小臉有點蒼白,起了床也不梳頭,一個松松垮垮的發髻墜落在身后。我讓她過來,給她分了兩條辮子,一直往下編,像那種純情的鄉村姑娘。我問她身體,她趕緊搖頭說一切都好。我就給她做了燒雞腿和燉雞蛋,那都是她以前在家里愛吃的東西。
閑下來了,我們坐在炕上。香兒倒了茶,插嘴道:“昨兒四爺過來了?!蔽乙宦牐o張萬分,眼睛登時就拐去容佳臉上。她把手抽了回來,囁囁地說:“媽,你也太緊張了。四爺就是坐了會兒就走了。他總不來,別人也說我閑話。”我并不覺得這有多大道理,便沒有說話,伸手給她整理衣服,將這里給她新做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撂在一邊。
容佳說了會兒這兩天看過的書。我嗯了幾聲。她忽然就發起脾氣來:“娘,你只關心我這個嗎?”我愣了半晌,知道孩子的叛逆期已經開始了,就低聲溫柔問她:“怎么了容兒?”
她怔怔地想了會兒事情,轉了話題,問起我一些中學時候的往事。我說我就是暗戀班里的體育委員,不過后來也沒在一起,有個回憶挺美好的。她勉強地笑著問:“難道不遺憾?”
“就跟自己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啊。”我抿著嘴唇揚起微笑。
容佳若有所思。
“媽,你例假準嗎?”她隔了一陣子,又問我。
我想了想,說有的時候不準,各人體質不同。她就咬著嘴唇,望向窗外。
晚上回家的時候,她也沒有多挽留。我張開手臂抱了抱她,覺得她身子僵硬,于是摸了摸她的腦袋。我上了車,撩起簾子看她。容佳在門口,兩手擺在身前,腕上有一只碧綠的翡翠鐲子,站得很端莊。我心里一酸,放下簾子去,閉著眼睛,就覺得她越來越遠了。
車子走到府門,估計已經晚上九點了,兩盞燈籠軟軟地燃著,帶不來半絲溫暖。
春香拉著我下車,結伴往里走。還沒回到住的小院落,就有人來攔著,讓我們先去老爺夫人那里。我們就改道先去看看,順便也接裕佳回去。沒到屋前,就聽到里頭一陣歡樂抑制不住地往外涌了。
我跨進去,裕佳就沖了過來,高興地對我說:“阿瑪要娶新姨娘了!”我看他那一臉的喜氣,驚訝得無法合嘴。
巧珠就在一旁站著,手里拎著小兒子,臉上露出復雜的表情,多是嘲諷,可是也掩藏不住許多屢無奈。
我不看別人了,只望向希誠,見他淡淡地坐在他爸媽身邊,微微地對著他們點頭應答。我不說話了,冷冷地等著他起身。希誠今日卻跟著我回房了,進了去之后就掩門對我說:“這新的一房是德妃娘娘娘家的遠親。”我說,你繞來繞去,就是想要借個老婆重新上位是吧?他背著手轉過身子。
這許多的承諾都輕如云煙啊。
我湊近他,放柔了聲音:“你知道的,跟著十四爺有什么好處?”
他挑起眉毛:“難道就因此轉投四爺?”又低聲瞪著我:“還是說只為了容佳?”這話叫我的心涼了半截?!拔沂遣粫嘌缘?,”他說,“即使知道選錯了主,我也要忠心不二?!?
“那我們離婚吧?!蔽肄D過身子,開始翻找衣物。
他冷笑了一聲:“你不懂夫妻之道,動輒要離婚。離了便離了?!?
我的心好像被狠狠地剜了一刀,可什么也說不出來。
當夜便出來了。
這長街寂寞冷清,我很害怕。比起遇上盜賊,我更擔心從此被遺棄了。聽到風掀過臨街的遮雨棚的唰唰聲,腦子里一下子堵塞了一般,只剩下一點點絕望在升騰了。
我走了好久,依稀認得北京城的路。長安街荒涼極了,我隨便找了個路面的位置靠著墻坐下,摟緊了包袱,不敢完全閉上眼睛。天安門離得很近??墒菦]到天亮我就被凍醒了,手腳都發麻,再也沒有睡意。
眼下去找十三阿哥會不會很唐突?
我揣摩了一個早上。慢慢地繞到了離紫禁城的其中一個側門不遠的地方,抱著膝蓋坐下,那兒離永和宮近,胤祥有時會從那兒出來。
快到正午,果然看見了一些人坐著車子騎著馬出來。我站起身,走了兩步。那兒的老百姓不多,稀稀拉拉的幾個轉過頭看他們,也見怪不怪了。這隊人馬停了下來,胤祥從車里走下來叫我。
我沒和他多說什么,也不敢靠太近,覺得早晨起來沒刷牙,很不恭敬。他揮手讓我上車,然后帶我去回到他家里,讓人幫著收拾了一下。等到我洗完澡刷完牙出來,看見他在小亭子里擺了飯菜和酒等著。
我走上去,對著他拱拱手:“謝了。把你夫人也叫來一起嘮嗑吧?!?
他揚起眉笑了一下:“同你這粗鄙之人用膳,我絕不放心夫人前來,唯恐冒犯了她?!?
我們默默地吃了一陣。我還是告訴了他我的出走。
胤祥一聽大怒:“豈有如此自私的父親!”這話里只批評希誠不為女兒著想,卻沒有半點委屈了我的意思。
我說,你就沒有覺得這人對感情不忠嗎?
他笑了起來:“哪個男人不是幾房妻妾!當日他娶側福晉,我就不明你的沖動了?!庇种钢业谋亲樱骸岸蕥D!是我便休了你!”
“神經?。 蔽液莺莸睾攘艘槐?。
又大半日過去,胤祥問了問下人,也沒聽說希誠家里找人來尋,不禁皺了眉頭?!疤仁歉x丟了,也是要治罪的?!彼f,“竟如此寡情?!?
傍晚,我吃飽喝足了,要了我的包袱就要離開了。胤祥站起來攔著:“去哪兒?”我說,你留人家夫人在家里也不是辦法啊。他沉吟片刻,讓我在附近的客棧住下,又撥了人悄悄守著。我再一次對他作揖道謝,他笑著說:“很奇怪,你竟不愿意行女子的禮。”我伸出手,和他握了一握:“其實我覺得這樣更好?!彼读算?,哈哈地笑著走了。
這房間很開闊,打開窗看見客棧的大院子,里面有竹林,葉子密密集集,早晨能聽到露水打在上頭的聲響。
三天。
便又是三天。
胤祥過來請我吃飯,直直地說:“就這樣硬心腸?!庇终f:“不如你嫁來我府里,也不多你一個?!闭f完哈哈地笑起來。
我說:“行了,行了。你把你所有老婆都休了,我就過去?!?
他敲敲桌子,說是意料中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