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快進到一個夏季的午后,晴空萬里,熾熱無風。孤兒院門前的老柳樹已經很老了,樹體干裂,樹葉稀疏,在烈陽的炙烤下,似乎隨時都會倒下。老柳樹上以及遠方蟬鳴此起彼伏,是此地唯一經久不息的聲音。
這一年,凌風十五歲。曾經稚嫩的孩童已經成為了少年,身形更加修長,面容雖然還沒有長開,但也算得上清秀,尤其是那獨特的氣質,讓他與眾不同。他站在兒時起每天都坐著的窗臺前,逆著陽光望向遠方,皺起了眉,長久的沉默。
“凌風,考慮好了么?”身后傳來老院長蒼老的話語,帶著幾聲咳嗽,伴著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雖然那位先生曾經表示,你的學習費用他全額支付,但是現在開始,你的義務教育階段結束了。接下來你還要讀書的話,就是高中了,如果那位先生不再支付你的學習費用,孤兒院現在已經承受不起那樣高額的費用了。而且你已經十五歲了,明年就成年了,是時候離開了。”
凌風沒有轉身,仍然沉默。老院長嘆了口氣,很多年前,他就最是關愛凌風,但這么多年來,孤兒院接受的資助越來越少,孩子們很多時候根本吃不飽飯,一個凌風的生活費用,就像壓在頭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足以讓孤兒院接近承受不起了。但是這些年,老院長并沒有強行將凌風送走,凌風不想走,他就不強求。雖然頂著很大的壓力,有著孤兒院很多孩子的反對,但老院長依然堅持著。
凌風終于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因為老院長曾經告訴他,年輕人不應該總是嘆氣。他自然明白老院長為他付出了多少,也了解孤兒院如今的窘迫。當他終于下定決心不再讀書,正準備向老院長開口時,孤兒院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一輛很普通甚至有些歷史的轎車停在院門口,車門上還有些灰塵。雖然如此不起眼,但是老院長不顧年邁,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院門口,眼神十分尊敬。凌風很是忐忑,但也滿懷敬意。因為他知道,來的人是天叔。
一個雖然到了中年卻依舊英俊得不像話的男人下了車,隨意地抹了抹汗,被曬得微微黝黑的臉棱角分明,在驕陽暴曬下,他仍然在微笑。這位男子可不簡單。雖然凌風從小深居簡出,除了上學其他時間大都在孤兒院度過,但是他也知道,天叔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位很有名的明星。
為了對他表達敬意,凌風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每天都賴在學校隔壁那家熟悉的糖果店,認認真真地看完了天叔主演的一部電視劇。雖然凌風除了春節,其他時候都不會在糖果店買糖果,但糖果店的老店主了解凌風的身世和處境,也從幼童的口中知道了為何要看這部電視劇,總是任由凌風在店里盯著電視認真地看著。這種時候糖果店門外是西斜的夕陽,凌風就這樣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溫暖的黃昏。
凌風快步上前,遞上一張紙巾,希望天叔能好好擦擦汗。但中年男子微笑著擺了擺手,示意并不需要。他走到凌風的面前,看著如今只比他低半尺的少年,說道:“凌風,你不要擔心高中的學費問題,你的學費我全額支付。但是你的生活費就要自己掙了。因為我希望你能多磨練自己,將來可以好好地在社會上立足,不說成為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至少也要成為一個能獨當一面的男人,走向成功。希望將來有一天你回首此生,就算有遺憾,但不會后悔。人要有大志,為了大志去努力,你明白么?”
凌風抬起頭,正對著夏季正午的灼灼陽光,那光很耀眼,以至于他看不清天叔的表情,可是凌風依然看著天叔的眼睛,堅定地答道:“我答應。我很少承諾,但只要承諾的,都會去盡力做到。”少年的目光并沒有躲閃,而且清澈依舊、堅定依舊。
“很好。凌風,你的表現出乎我的意料。希望你承諾的你可以做到,將來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男人,回首此生,也不會后悔。我相信你。”中年男子微笑著贊賞道,把一張銀行卡遞給了凌風,“這張銀行卡里有六萬,密碼還是一樣的。你的學費應該夠了,剩下的你自己做決定吧。”
凌風目光微微一凝,還是收了起來。但他緩緩地說:“天叔,或許是你對這里不熟悉,學費根本不需要這么多。這些錢,我不會全要。我會自己掙到生活費的,除了學費和我住宿的費用,剩余的錢都給孤兒院吧。這些年我在這里長大,是時候回報了。畢竟我快要離開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這些年,他見過了太多照單全收的少年,他們在接受幫助后除了再次索要所謂的學費,便無人再與自己聯系過。他當然沒有抱著希望凌風回報他的想法,甚至原本以為凌風也會興奮地照單全收,而且不會分資金給孤兒院。但是凌風沒有。
沉默剎那,他仰天灑脫一笑,爽朗地說道:“凌風,你是我見過的品格最優秀的少年,并且知恩圖報。我相信你說的都會做到。我樂天已經很久都沒記住一個我幫助的少年了,今天我記住你了,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話說完,他拍了拍凌風的肩頭,轉身離去。
當汽車發動聲響起時,凌風才恍然驚覺。他對著天叔駕車離去的方向揮了揮手,目光清澈一如往昔。
在天叔離開后,凌風只從那張銀行卡里拿了六分之一,剩下的錢都給了孤兒院老院長,用來重新裝修住房和支付孩子們的生活費。
就這樣,凌風順利地上了高中。為了方便上學,他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閣樓,學校位于郊區,附近的租房費用不高。過了這么多年,凌風性格依然孤獨,除了上學時間、兼職時間和在房間睡覺的時間,他都在外面一個人轉悠。這段時間,凌風就像換了個人,性格完全變了。他學會了喝酒,他寧愿省下一餐早飯錢,去買一兩瓶啤酒,坐在深夜無人的河邊碼頭上,孤獨地對著河水,一口口地喝著。但凌風的生活還是那么簡單,始終簡簡單單地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