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瀾殿的暖閣在宮中算是極特別的。旁的宮殿暖閣大多是妃嬪們小憩閑談的地方,布置的多少有些奢華,熏著香,擺著花草,有些雅韻的便放著幾本詩詞罷了。可是祁瀾殿的暖閣卻是太后親自設計的,風格頗像是一間雅致的小書房,卻帶著幾分江湖人的快意和清朗。簡單明晰的布局,幾案畫臺擺在一側,正中架著一架古琴,用淺淺的淡綠色裝飾著,像是山林間若隱若現(xiàn)的茅草屋。
此時正是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沒有正午的熱烈,帶著幾分暖意,在靖沛推開房門的一刻,泄了進來,渲染在畫臺上,閃著淡淡的金黃色的光。
靖沛隨著光線走近畫臺,隨意地一眼,卻硬生生定在了那里。暖陽籠罩下的畫卷上,那細致的筆觸,輕靈的走動,盎然綻放著的正是一朵半開的梔子花。那么熟悉的花,一朵靖沛看了二十年的花,居然忘了!
怪不得那樣眼熟,原來是靖沛自幼便見慣了的花樣。可是為什么肅王會拿著那枚梔子玉佩來見母后?母后又為什么會在看到那枚玉佩時面色慘白?臨死前肅王為什么將那枚梔子玉佩還給百仙兒?百仙兒和她父親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皇宮中?如今想來,一切的一切都太過于巧合。如果這一切,都是母后有意隱瞞,而他們也不是簡單地因為偶然,那……
靖沛眼睛微微瞇起,努力回想著一切,像是走進了一個巨大的迷宮,蜿蜒曲折,越走越遠,越走越深,而最親近的人站在一旁,卻觸不可及。好像有一條線,似有若無,一步一步,牽著他走近了一個他不愿相信的真相。只剩下最后一層紗,可他不愿意揭開,仿佛那背后是一副他不敢面對的鮮血淋漓的景象,也許是深淵,也許是沼澤,也許是血染的黃河……
“沛兒,沛兒?”夏芷柔不知何時走近,輕聲喊道。
“嗯?母后,你來啦。”靖沛回到現(xiàn)實,起身應道。
“嗯。你怎么了嗎?”夏芷柔看著靖沛有些發(fā)青的臉色,手指輕柔的拂過靖沛的發(fā)跡,溫和地問道。
“沒事,想些事情罷了。”靖沛努力擠出一絲微笑,不想被夏芷柔察覺到異樣。
“哦,那就好。國事繁忙,你也要多注意身體。若是覺得有什么不舒服的話,就要太醫(yī)來看看,千萬不要硬撐著,知道嗎?”夏芷柔囑咐道。
“兒臣知道了。讓母后擔心了。”靖沛扶夏芷柔坐到一旁。
“對了,你今日來的這樣早,可是有事?”
“昨夜得知了邊關戰(zhàn)況,所以今日便想一早來告知母后。”靖沛敷衍道,將原本想問的話沉到了心底。原以為可以從母后這兒問些實情,如今看來若是自己的揣測無誤,那母后怕也信不過了。靖沛想著,心生一股寒意。
“看你這樣沉不住氣,想來是喜訊了。”夏芷柔笑道。
“是啊。邊關大捷,蕭漾退敵三千里,解了我軍的燃眉之急。”靖沛道。
“果然是大喜事。虎父無犬子,蕭漾的確繼承了其父的雄風,沒有辜負了陛下對他的信任。”夏芷柔的語氣溫和,淡淡的笑意,卻已是流露出欣慰。
“是啊。”靖沛有些心不在焉,附和道。
“母后看沛兒應是累了。剛下了早朝,便來了這兒。快回去好好歇一會兒吧!那么多事情還等著你裁決,千萬不要累壞了身子。有閑暇就多歇歇,就不要在母后這里耽擱了。”夏芷柔見靖沛有些悠然物外,勸道。
“也好。那兒臣就先告退了,改日再來向母后請安。”靖沛沒有回絕,站起身又一次躬身道。
“嗯,去吧!”夏芷柔點點頭,看著靖沛遠去,才起身重又走回畫臺前。
“是我太大意了。”夏芷柔呢喃。
知子莫若母,又何況是夏芷柔這等聰慧的女子。從進來的那一刻,看到靖沛微微瞇起的眼,夏芷柔便知道,該來的終究要來了!夏芷柔撫平畫紙上靖沛無意識揉皺的邊角,看著那半開的梔子花,暗暗思索著這一切——究竟要如何保全仙兒?波瀾不驚的眼底是深海一般的幽藍,看不透的深邃,望不到盡頭。
月朗星稀,簫聲悠悠響起。
擺弄著花枝的夏芷柔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道:“哀家有些累了,你們都下去吧,不用在跟前伺候了。”
“是。”如影望了眼夏芷柔,領著一干侍女們退出了祁瀾殿。
屋內靜悄悄的,夏芷柔輕聲起身,轉到側室,打開了窗子。旋即,一個黑影躍進,輕盈的落地。
“師兄,你終于來了。。”夏芷柔見一身黑衣的寒星辰面容平靜,道。
“你這么急著找我,所為何事?”寒星辰見夏芷柔沒有往常的鎮(zhèn)靜,語氣也變的關切起來。
“沛兒已經起疑了。”夏芷柔言簡意賅地說道。
“懷疑?怎么會……”寒星辰凝眉,知道事情不妙,俄而又嘆息道:“也難怪。上次肅王起事,將仙兒卷了進來。陛下若是仔細想來,也不難察覺。”
“我本想他前朝事忙,也許不會留心。沒想到他還是發(fā)現(xiàn)了端倪。不過他并沒有明說,也沒有問我。我想應該是沒有確切的證據吧。沛兒一向謹慎,而且這件事情牽扯甚廣,他應該也難下決斷。不過以我對沛兒的了解,他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孩子。若真是事情敗露,以我和他的母子之情,他也不會將我怎樣的。我只是擔心他會對仙兒不利。我已經對不住仙兒了,決不能讓仙兒再受到任何傷害。”
“我也是擔心仙兒。現(xiàn)在邊關的軍權都在蕭漾手里,南方有又安南王的軍隊,在加上你在前朝的人脈,這些的確會令仙兒看起來有不軌之心。一旦陛下確證仙兒才是皇室的血脈,那仙兒就真的會招來殺身之禍了。”寒星辰冷靜的分析道,一向波瀾不驚的眸子也閃現(xiàn)了隱隱的擔憂。
“是啊!所以我才會這么急著找你來。不過好在和這件事有關的人大都不在了。沛兒想要找到真相,也不是一日兩日能成的。他暫時不會怎么樣。不過在他找到真相之前,我們一定要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才行!”夏芷柔的語氣漸漸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卻還是藏著深深的憂慮。轉而又問道:“這件事,百慧也知道?”
“嗯。不過你放心,她是絕對不會說的。仙兒于她,勝于親生女兒。”寒星辰不容置疑的說道。
夏芷柔沒有說話,只覺得自己真的虧欠了仙兒太多,眼眶不禁有些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