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瀾殿是皇宮的藏書閣，是人族藏書最多的地方。

拂云恢復之后，便時常來這里，經常一呆就是一整日。文瀾殿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從文瀾學士到灑掃的內監，幾乎都跟他混了個臉熟，見了面也會打個招呼。

宮中原本還會有些關于他的流言，是關于他與晴陽公主的，畢竟晴陽公主喜歡拂云公子早就是人所共知的事實，即便是提到玄夜，也是說他憐惜妹妹的。不過，在玄夜下令清查一次之后，再也不敢亂嚼舌根了。而所有接觸過他的人，也都會發自內心的覺得，拂云公子當真是個好人，很好很好。

午時，文瀾閣的蘇恒張學士正準備去用午膳，抬眼見對面書桌旁的青衫公子仍舊認真抄著書，敲了敲桌子，“拂云公子。”

拂云停了筆，抬頭，“蘇兄啊，什么事？”

蘇恒道：“午膳時間到了，一起去用膳嗎？”

拂云轉眼看了看窗外的日頭，驚愕，“都午時了，這么快？”又問道：“不是只有內閣的大學士才能在宮里吃飯嗎？”

蘇恒道：“內閣大學士的飯菜是宮里御膳房專門準備的，普通大臣若是不回家，可以去內務府附近的六合殿用餐，菜品還不錯，只是并不是免費提供的。”

拂云恍然，笑著點頭，“玄明宮的大食堂嗎？好像很有趣。”

***

東晁殿，玄夜拿起一本奏章，看了兩眼便扔在了一旁，然后拿起另一本，剛打開，眉頭就皺了起來——

水患，景晟侯。

今日的奏章幾乎都在說這件事。

當初玄荒帝決定算計靈族的時候，玄夜本心里是不贊成的。可是如今他卻覺得，朝鳳的離朝，或許也不算是壞事。

人族誕生五千年，玄明王朝成立一千多年，居然還要靠靈族才能在大陸生活下去嗎？

當真是很可笑。

玄夜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皺了皺眉，“黃慶！”

黃慶正在門外跟一個小太監低聲說著什么，聽言立馬小跑進屋，躬身問道：“君上，您有什么吩咐？”

玄夜指了指茶杯，“茶涼了。”

黃慶躬身請罪，連忙上前將茶拿走了。

玄夜重新拿起了奏章，道：“前兒江南進貢的兩罐東山雪茶，泡來嘗嘗。”

黃慶聽言，面露為難之色，道：“君上，只怕……不好找。”

玄夜抬眼看過來，也不說話，就那么瞧著他。

只一眼，黃慶便立馬跪下，請罪，道：“君上恕罪！昨日奴才的確親自將那兩罐東山雪茶送來了。當時冰姑娘也在，說這茶千金難求，與一般的茶葉不同，能暖胃，還有清熱生津、清目安神的功效，尤其適合體弱之人飲用。公子聽說之后，便讓冰姑娘帶去西寰殿送給太后了，還特地囑咐冰姑娘不要提他的名字，就說是君上孝敬太后娘娘的。”

玄夜沉聲問道：“這件事為何不告訴我？”

黃慶磕了個頭，“君上恕罪。”

玄夜擺了擺手，道：“算了。諒你也沒這么大膽子，定然是他不讓你說。”

黃慶將頭低得更低了，并沒有解釋什么。

玄夜道：“起來吧，你做得很好。”

黃慶起身，走近了些，道：“君上，午膳時間到了，您看就在這里傳膳，如何？”

玄夜轉頭看了看窗外，這院里的內監宮女不多，門口并沒有那個身影……他問道：“他吃的什么？”

黃慶道：“回稟君上，公子去了六合殿，心情看上去很好。”

玄夜微微詫異，嘴角彎了彎——

自進宮之后，拂云便一直都很安靜，最初的一個月連東晁殿的大門都沒邁出去過。后來，還是玄冰拉著他去了趟文瀾殿，讓他重新拾起了往日對書籍的熱情，他才慢慢走了出去，開始跟人交流，臉上漸漸出現笑容……終有一天，他會好起來，會如從前一般，高歌飲酒，緩帶輕裘，名士自風流。

他起身，道：“走，去六合殿看看。”走了兩步，又止了腳步，搖頭，“算了，難得他高興，若是見到我，又該吃不下了。黃慶，派人去六合殿，看看他吃的什么，送一份一樣的過來。”

***

食堂是一個很神奇的地方。

有心人能夠在這里能夠看到很多東西，即便無心也能聽到很多東西。

所有貴族自小接受的教養都是，食不言寢不語。可是，人們總喜歡在吃飯的時候交換信息，也總有很多空穴來風或者子虛烏有的消息在食堂里迅速傳播。

——具有相同功能的另一個地方，或許就是，茅房。

從前，拂云在軍營的時候，也總能在吃飯的時辰聽到不少故事與傳奇。朝廷大臣與邊疆戰士，在這一點上似乎并沒有什么區別。

在六合殿用膳的人不算少，蘇恒原本擔心拂云怕吵，想帶他去樓上的雅座。但拂云卻拉著他就在大堂里坐下了，只是找了個清靜些的位置。

拂云吃了幾口飯，笑道：“蘇大人勿怪，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小癖好，喜歡在食堂、街道這種人群密集的地方觀察人群，很有趣的，你要不要試試？”

蘇恒看了看周圍來來回回的同僚，眼神有些茫然，問道：“怎么觀察？”

拂云看向一位剛剛走進門的臣子，湊近了些，小聲道：“你看那位，看朝服應該是內閣成員，年齡不大，應該是初入內閣不久。他皺著眉頭，面帶憂色。我們可以猜猜看，他是上午被上司罵了，還是在為國事煩憂，又或者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拂云說得這位臣子，看上去三十來歲，作為內閣成員的確年輕了些，長得很是俊朗，眉間略有愁云，眼神卻很是堅定，給人的感覺很是沉穩。

蘇恒笑了笑，道：“拂云公子，這位是剛進入內閣的蕭儀蕭大人，這幾日朝堂都在議論江南水患之事，聽聞今日早朝君上下令讓內閣在三日內擬定治水之策，蕭大人該是在為這件事發愁。”

拂云卻是搖了搖頭，道：“我看未必。”

蘇恒道：“哦？”

拂云眨了眨眼，又往前湊了湊，附在他耳邊，低聲道：“我猜他定然是惹蕭夫人生氣了，正在想著該怎么哄她高興呢。”

蘇恒笑了，連連擺手，“拂云公子說笑了。”

——明顯的不信。

拂云挑眉，“不信你去問問。”

蘇恒搖頭，道：“這種事如何問得？拂云公子在宮中也要注意些，妄議朝中重臣，若是被旁人聽見了，可是會給自己招來禍端的。”

拂云笑笑，道：“多謝蘇兄提醒，咱們吃飯。”

就在這時候，旁邊飄過幾片白衣，一邊還議論著什么——

“祭令大人不出門，能有什么辦法呢？”

“北河居然能活著走出玄源殿，也算是幸運。”

“阿畢，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君上還會對星祭士做出什么不是？這可是祭令大人的預言。”

“君上也不是第一次不給祭令大人面子，我看日后星祭閣該不太平了，以后大家都小心些吧。”

或許是這番話讓眾人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件事，都沉默下來，看著眼前的午膳都沒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