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歡解下身上的蓑衣，蓋在躺在地上的男子身上，蹲下來，伸手摸了下他的腦袋，輕聲安慰道：“別怕，我會幫你的。”

男子聽到這話，卻并沒有放松下來，眼神似乎還顫了顫，似乎頗為驚恐。他搖著頭躲了躲，掙扎著似乎想要爬起來。

長歡微怔了一下，縮回了自己的手，道：“你受傷了，別亂動，我不碰你就是了。”

男子卻是堅持這爬了起來，然后，他傷得太重，傷口還淋了雨，失血過多，哪里還有力氣，才走了兩步就倒了下來——

“喂！”

長歡急忙撲過去，險險的接住他，就在她抱住男子的一瞬間，突然發生了讓人意想不到的變故——

那人消失了！

手中傳來滑膩的觸感，一尾魚撲進她的懷里——

如鯨魚般的大腦袋，如龍尾般的長尾巴，如翅膀般的魚鰭……長得很奇怪，也有幾分眼熟。

長歡即便再如何大膽，也被這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差點將懷里的魚兒扔了出去……她呆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氣，眨了眨眼，道：“原來這么小啊。”

那邊的戰斗已經結束，千陵看到這一幕，不由皺了皺眉，道：“小郡主，這里的動靜很快就會引來巡防軍，我們趕緊離開。”

——怎么會這么巧？

懷里的魚兒背后還插著箭，長歡不敢輕易拔劍，只將箭桿折斷了。她用蓑衣將他包裹著，抱在懷里，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到他背上的傷口。

千陵見狀，伸手道：“小郡主，我來吧。”

長歡搖了搖頭，“無妨。”

說著，起身，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

長長的街巷，雨水擊打在石板街道上，升騰起淡淡的水霧，空氣中帶著幾分血腥味。

除了雨聲，再聽不到旁的聲音了。

千陵見她神色有異，有些擔心，“小郡主，快走吧。”

長歡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

在兩人離開之后，街巷的盡頭走出幾個人影。

“剛剛，我還以為她發現我們了。”緋堯的一身紅衣在這雨霧之中更顯妖嬈。她偏頭看了眼身旁的黑衣人，問道：“少主，為什么要把泠之的孩子交給那個丫頭？”

按照魔族的規矩，這種血脈不純的“雜種”，合該被殺死，連靈魂都不能放過。

藍翎也微微蹙眉，咬了咬唇，雖然沒有出聲，但顯然對少主的安排很是不滿。

墨沙道：“不過是個小獎勵而已。”

獎勵？

業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會兒，道：“阿鯤如今就是個大麻煩。你這般，是將她陷于危險之地。”

墨沙抬了抬嘴角，道：“是嗎？可是，長歡想必是很樂意的。”

緋堯聽出些這話背后的含義，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問道：“少主，您的意思是，那個叫長歡的女孩，炎王的女兒，真的會幫助阿鯤，一個魔族的孩子？”

“我有說過嗎？”墨沙輕輕一笑，道：“我的意思是，如今青云閣和劍心流都在找這個孩子。長歡不是想去劍心流嗎？看她剛剛的舉動，似乎對青云閣也很感興趣吧？”

緋堯和藍翎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困惑——真的是這樣嗎？

僅僅因為業焰的武功進步了，一槍擊碎了少主隨身攜帶多年的匕首，就這般輕易的放過魔族叛徒泠之之子？

藍翎看了自家少主一眼，喉頭動了動，欲言又止。

墨沙道：“藍翎，你是不是覺得，若不是這孩子，泠之便不會背叛魔族，也不會死在我手上？”

藍翎跪下，道：“少主恕罪。”

墨沙看著長街上不知死活的幾個獵靈人，淡淡道：“你是泠之的弟子，若是因為這事記恨我，也是應該的。不過，你記著，阿鯤即便該死，也不是因為泠之，而是因為他的母親。”

藍翎道：“屬下明白了。”

緋堯拉著藍翎起來了，道：“少主，這幾個獵靈人好像還活著，要怎么處理？”

墨沙沉默了會兒，轉身，道：“通知青云閣的人過來。”

***

雨似乎小了些，卻仍舊沒有停的跡象。分明已經是正午了，天色卻仍舊陰沉沉的，屋子里的光線更加暗淡，不點燈都無法看清書上的字跡了。

阿笙端著托盤走進書房，將一碗茶放在周璇手邊，道：“公子，喝碗姜茶，去去寒。”

周璇正在看一封信，聞言“嗯”了一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帝京的情形如何？”

阿笙道：“還算平靜。朝堂上也沒有太大變化，新帝雖還未舉行登基大典，但他本就是儲君，接手朝堂很順利。玄荒帝大喪結束之后，新帝提拔了幾個從前東晁殿的門客，官職都不高，不過位置都很關鍵。最大的變動是刑部，據說刑部尚書畢安失蹤了，如今刑部的事由侍郎代理。另外，畢襲家的公子，重箏將軍也以此為由留在了帝京，一個月前授封為禁軍統領。”

周璇揉了揉腦袋，聞言睜開了眼睛，問道：“禁軍統領？那黎君呢？”

阿笙道：“新帝將禁軍分為了左右兩衛，設立大統領一職，統領全軍，另外左右兩衛分設一位統領。黎君統領禁軍多年，自然是大統領的不二人選，重箏是左衛統領，主要負責帝君的安全，右衛統領是從玄甲軍中挑選的，主要負責東晁殿的安全。”

周璇道：“如此，黎君這個大統領，豈不是名不副實？黎君素來對帝君忠心耿耿，玄夜即便是想把重箏調入禁軍，也不用這般架空他的職權。”

阿笙道：“或許是新帝對黎君起了疑心。聽聞，玄荒帝離世那日，在玄天殿門口，就是黎君放走了明陽公主。又或許，是黎君發現了什么。”

周璇嘆了口氣，起身，走到窗口，透過窗紙看向朦朧的雨景，沉默良久，道：“阿笙，我仍舊無法相信，這件事是他所為。他是當朝太子，自鵲山那件事之后，帝君的身體便大不如前，他繼承帝位是遲早的事，沒有必要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去弒君。”

阿笙點頭，道：“按理來說的確如此。太子在朝這么多年，也從未傳出不好的名聲，聽聞玄荒帝對太子也是頗為滿意，父子關系素來和諧。

相反的，明陽公主是炎王之女，雖然這些年玄氏與明氏表面看來很友好，尤其炎王還娶了玄荒帝的妹妹聽月公主，可實際上玄荒帝這些年暗地里對炎王府做了些什么，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就是去年鵲山上那件離奇事，若非玄甲軍亦損失頗大，連溯逆將軍都失蹤了，恐怕很多人都會猜疑這背后有玄荒帝的影子。

這般比較下來，無論是誰，都會覺得，明陽公主叛亂更加合理一些。

唯一的問題就是，畢安為何會失蹤，就連玄衣眾的消失了。而且，至今為止，鳳眼靈戒都沒有出現，實在是奇怪。”

周璇伸手開窗，風剛吹起來，就低低的咳嗽起來……阿笙趕緊過來關窗，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公子，您好些了嗎？”

周璇擺了擺手，道：“無妨。阿笙，寫一封信去帝京，讓所有人都隱藏起來，沒有我的命令，無論是誰來了，都不許動。”

阿笙扶著周璇到書桌旁坐下，道：“若是鳳眼靈戒出現了呢？”

周璇道：“也不許動，先通知我。”

阿笙點頭，“我明白了。”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閣主，外面來了個人，說想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