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天，是空桑城最高的一棟石樓，一共十三層，頂層是空桑城主的居所。

這屆空桑城城主名為臨淵，是劍心流掌門人的師弟。

十三天很熱鬧，但頂層居住的只臨淵和他的關門弟子楓楊兩個人，平日里訪客很是稀少。除卻劍心流一脈，能夠進入這里的人屈指可數。

所以，今日臨淵對楓楊說“準備些好酒，今日有客來訪。”的時候，楓楊還是很驚訝的，一時間還以為這是他家師父為了騙酒喝的玩笑話——

臨淵是喜歡喝酒的，不過酒量不好。所以，楓楊把酒都藏了起來，尋常不許他喝。

臨淵喝了酒很有些孩子氣，但素日里還是很嚴肅的，從無戲言。

楓楊得了師令，去一樓接人。

客人是未時三刻到的，是很特殊的客人。

——是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公子。

那公子看上去不過二十五六歲，皮膚很白，是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色，不過一雙眼睛卻很有神，多半是死不了的。

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個推輪椅的小廝。

坐輪椅的公子給他看了十三天的令牌，的確是能夠進入頂層的客人。不過，那位小廝不行，只能在一樓等待。

楓楊接過小廝的位置，心道，難怪他家師父讓他下來接人呢。得虧了十三天的一樓有直達頂樓的飛天索，否則，這般模樣，要上去也是艱難了。

飛天索就是用滑輪將一個大木箱似的房間從一樓直接運到十三樓去，是以水流作為動力的。房間是全封閉的，關門之后便是天黑，里面設有燭臺。楓楊自己下來的時候倒是沒點，不過，此刻待客，自然是要把燈點上的。

“周公子是為了墮靈一事來的嗎？”索道上升的時候，楓楊看著這位神情安靜的公子問道。

他從前并沒有見過這位公子，不過聽過他的名字。在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他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便是青云閣閣主，周公子。

青云閣是近十年才在江湖中興起的門派，這兩年發展得尤為迅速。江湖中人都以為它是個販賣情報的組織，不過，據劍心流的了解青云閣最擅長的，該是暗殺。

青云閣閣主是個很神秘的人，江湖中見過他的人不多，傳言卻是很多。不過，傳言大多虛無縹緲不可信。可以確定的是，青云閣閣主姓周，武功高強，卻是常年坐在輪椅之上。

楓楊想到近日江湖中最轟動的那樁事，自然能夠猜到這位公子的身份。

周公子道：“因周某之故，侵擾了空桑城的安寧，特來向臨淵前輩致歉。還請楓楊小兄弟替周某美言幾句。”

楓楊微微驚訝，低頭看了他一眼，卻沒能看到任何表情——

他如今只十五歲，還未出師，從未入過江湖，青云閣中人居然也能知道他的名字。看來，他仍舊小瞧了這位閣主大人。

楓楊沉默了會兒，道：“我是劍心流的弟子。空桑城之事，自有師父決斷。”

他原本想問問關于墮靈的事，但這第一句話的交鋒，自知不是他的對手，估計沒法打聽到有用的情報，一個不小心還可能泄露門派機密，很明智的選擇了閉嘴。

房間里安靜下來，只有齒輪轉動的聲音，還有似乎隔得很遠的嘈雜聲……不多久，索道停了，楓楊按了下邊角的一個黑色按鈕，門開了。

楓楊將輪椅停在走道上，敲了敲門，道：“師父，周公子到了。”

里面傳來臨淵的平靜的聲音——“進。”

楓楊開了門，將周公子推了進去。

十三天是石樓，樓層高，采光并不好。不過，頂樓是例外，屋頂裝了許多琉璃瓦，很是敞亮。

周公子微微躬身，行禮，“晚輩周璇，見過臨淵前輩。”

楓楊微微一怔——周璇？原來是這個名字。

臨淵正在泡茶，盤腿坐在茶案旁，姿態隨意，伸手做請，“周公子請。”

——楓楊終究是沒有拿酒出來。

楓楊把輪椅推過去，接過茶壺，斟茶，將茶杯送到周璇手中，然后，跪坐在一旁侍候著。

臨淵端起茶杯，道：“此為東始山所產雪茶，能暖胃，有清熱生津、清目安神的功效。上了年紀之后，氣血不足，體寒少眠，許多茶都喝不得了，唯此茶不忌。”

說著，抬眼看向周璇，道：“還望周公子莫嫌棄，陪我這個老頭子飲一杯。”

周璇回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異色一閃而過，微微笑了一下，道：“前輩說笑了，世人皆知，東始山的雪茶千金難求，該是晚輩謝過前輩款待。”

喝了茶，周璇道：“臨淵前輩，青云閣之事，想必前輩有所耳聞，晚輩今日是來賠罪的。”

臨淵放下茶杯，雙手交疊著放在身前，坐正了，抬眼看他，“既是賠罪，不知周公子的誠意在哪里？”

——這位年近六十的長者，挺直了腰背，神態肅然，仿若換了一個人一般。剛剛還是親切的鄰家老爺爺，瞬間成了高高在上的一城之主。

楓楊給自家師父添了茶，在無人看到的地方，眼神微亮——開始了。

周璇道：“青云閣愿承擔空桑城的所有損失。臨淵城主還有何要求，不妨直言。”

因為墮靈一事，獵靈人都聚集到空桑城，空桑城的防衛力量必須加強。另外，空桑城雖禁止私斗，但抓墮靈總是免不了戰斗，也沒有理由禁止這種守護人族的戰斗，但這個過程即便能夠避免傷及無辜，也總免不了損壞財物。

這次的墮靈原本是青云閣的成員，懸賞令也是青云閣發布的。從情理上來講，損失由青云閣承擔也是理所應當的。

不過，在人族大陸，獵靈人為了保護人族，在狩獵魔族之時損壞的財物是由當地官府來賠償的。空桑城亦如是。

所以，周璇能夠主動提出這點，誠意或許不夠，但至少說明他還算有擔當。

臨淵沉默了會兒，道：“我想跟周公子打聽一個人。”

青云閣本就是以販賣消息為生，周璇聽到這個要求的時候雖有些意外，但也并沒有多驚訝，問道：“不知前輩說的是何人？”

臨淵道：“她叫若影。”

“咳、咳咳。”

周璇忍不住咳嗽起來，手中的茶杯都差點落地了，也不知是太過震驚呢，還是真被嗆到了。楓楊趕緊起身，接過茶杯放在茶案上，然后輕輕拍著他的背幫他順氣，道：“茶水有些燙，周公子小心些。”

周璇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沒事，淡淡一笑，道：“謝謝。”然后，又抬眼看向臨淵，問道：“不知前輩所說的若影……”

臨淵接口道：“她是羽族的，大概有兩千歲了吧。我沒有見過她，不過，她的父親是我的朋友。其實，也不是我要找她，是她的父親想在臨終前見她一面。不知周公子能否幫忙？”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肩膀往下低了三分，眼神也帶著幾分悲戚，那股城主該有的氣勢弱了幾分，多了幾分歷經滄桑的無奈與不舍，更像是一個長者對晚輩的請求。

周璇靜靜的看著這位大陸頂尖的強者，攏在袖中的手指不由握緊了幾分，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

沉默許久，他終于松開了手指，垂了眼眸，道：“青云閣的情報僅限于人族境內，對靈族之事并不了解。不過，我會讓閣中弟子盡力打聽，若是有若影姑娘的消息，在下定會告知臨淵城主。”

臨淵淡淡笑了，端起茶杯，“是嗎？那便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