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酉時了,千胥還沒有回來,長歡有些著急,起身看向玄夜:“還是不愿意說嗎?”
“你明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你覺得,他統治的人界,會是你想要的那個世界嗎?”玄夜問道。
“你到底明不明白?殺了他,你以后要背負什么……”長歡還沒有說完,突然頓住了,將匕首旋到身前,全身緊繃,眼珠四轉——
“什么人?出來!”
一群黑衣人出現在殿內,幾十個人,將長歡三人圍在中央。
“看住他們。”一個頭領模樣的人說著往內殿走去。
長歡見狀想要沖過去,卻聽見那人進去之后跪下說道:“屬下救駕來遲,還請君上恕罪。”
原來是帝君的人。
長歡生生止住了步伐,卻聽見身后玄夜有些恐懼的聲音:“玄衣眾,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玄衣眾?”長歡想起來了,秋琉的確跟她說過這么一回事。不過,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突然消失的玄衣眾,為何又突然出現在這里?是玄夜的計劃失誤了嗎?
“叫長歡進來。”玄荒帝對那個黒巾蒙面的黑衣人說道。
長歡穿過黑色的潮流,進到內殿的時候,看到玄荒帝已經坐起來,正微笑著看著自己。莫名的,她覺得有些悲傷。很想逃離這里,就好像,害怕聽到什么。
“我贏了。”玄荒帝說,“長歡,我跟神明打了個賭,你沒有讓我失望。”
“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嗎?”長歡的語氣中沒有任何感情。
“是。從我發現我可能中毒的時候起,就打算利用這一切,來安排我的棋局。”玄荒帝坦然承認。
“那中毒的事呢?”千胥親自檢查過,是不可能出錯的。
“中毒是真的。”玄荒笑了笑,“不過,很多年以前,靈族曾進貢了一種靈藥,能解百毒。”
“原來如此。”長歡突然笑了,每個人都在下棋,都以為自己是那個棋手,唯獨她,就這么橫沖直撞的闖入了棋局。
“長歡,我打算立你為太女。”玄荒帝看著長歡微笑,等著她的回答。
“多謝了。不過,我想我不需要那東西。”長歡說著屈膝行了個禮,“既然帝君沒事了,我也該告辭了。過段時間我就離開帝京了,到時候就不來辭行了。”
不顧玄荒驚訝的表情,長歡說著就往外走去,快到外殿的時候,頓了頓,說:“君上,這次就放過玄夜吧,他畢竟是你的兒子。”
長歡靜靜的穿過黑衣人群,向千翼揮揮手:“我們走。”
到殿門口的時候,長歡看見千胥正往這邊奔來,快到殿門口的時候被禁衛軍攔住。千胥有些著急,跟他們動起手來。
“小郡主,我配出解藥了!”千胥看到長歡,笑著舉起了手中的白玉瓶子。
“住手!”長歡走下高高的臺階,對著下面的禁衛軍說道,“帝君已經沒事了,太子也在里面,一切都結束了。”然后又對著千胥笑了笑,“已經用不著了。”
眾人見她下來,都停了手,不過對她話中的意思有些不明所以。禁衛軍的首領黎君來到她面前,揮刀指向她:“你不能走。”
長歡抬頭看了看那人凜然的眼睛,突然笑了。
金色的夕陽斜斜的照過來,那笑容燦若星辰,一時間,黎君愣了愣,不明白那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明宮,也不是那么令人窒息呢。”長歡在他發愣的時候穿過人群,來到千胥身邊,“小將軍,我勸你還是先進去看看帝君怎么樣了比較好。”
小將軍?
已經二十三歲的禁衛軍頭領看著這個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女子,有些訝異她叫出這個稱呼時怎么會那么坦然。
不過,聽到她的話,倒是真的準備進到殿內看看帝君的情況。這次帝君生病,他負責玄天殿的安全,居然出了這種事,怎么也該請罪才是。
可是,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劫持人質想要弒君奪位的明陽公主突然出來了?帝君和太子真的沒事嗎?
“別讓他們走了。”黎君命令手下的人看住他們,自己向著高臺奔去。不過,他還沒有登上高臺,緊閉的殿門再一次打開——
太子玄夜和一個黑衣人走了出來。
“參見太子殿下。”黎君行禮。
“黎君將軍,那幾個人,謀害帝君,妄圖弒君奪位,給我拿下他們。”玄夜伸手指向長歡幾人,語氣決然,另一只手卻緊緊握住。
黎君看了看長歡,或許是因為剛剛那個笑容,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可置信,轉頭看向玄夜,“太子,這是……真的嗎?帝君……”
“帝君被明陽公主毒殺了。”這次說話的是那個黒巾蒙面的黑衣人。
玄衣眾。黎君看到他腰間的黑色令牌,驚了驚。盡管心中有疑惑,卻還是轉身,下令捉拿長歡幾人。
一瞬間,所有的刀劍都向長歡幾人而來。
長歡將匕首緊緊的握在手中,一邊抵擋著禁衛軍的進攻,一邊向宮門口移動,眼睛卻看向了高臺之上的那個黑衣人——
之前在殿內的時候,雖然那聲音刻意壓低了,但她還是覺察到他的聲音很熟悉,而剛剛,她可以確定,那個黒巾之下的面容,是重箏。
重箏。
為什么?能輕易的說出那種將她逼上絕路的話來?
“小郡主?”千胥看出長歡的心不在焉,有些著急,在她身后叫了她一聲。
“沒事。”長歡收回心神,專心應對眼前的局面,“我們沖出去。”
三個人互相配合,禁衛軍幾乎無法近身。原本他們以為長歡比較弱,可是看到那個柔弱的女子一招放倒一人的時候,都不由得嚇得倒退了幾步。
“就是現在,小郡主,小心點,我們走。”見禁衛軍都不敢上前,千胥扔出一個黑色的小球。瞬間,周圍升起黑色的霧氣,遮住了眾人的視線。
等到煙霧散去的時候,黎君發現,長歡他們已經消失了。而剛剛煙霧中的禁衛軍,倒下了一大半。黎君疾走幾步,上前查看,發現那些屬下不過是暈了過去,才終于放下心來。
“黎君將軍,你還磨蹭什么?追上去,記住,務必抓住明陽公主,死生不論。”重箏想到長歡剛剛看自己的目光,握緊了拳頭。
長歡,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為什么要幫助你的仇人?他可是害了炎王害了霽風的罪魁禍首,炎王那么疼你,霽風,那么護著你。為什么,你卻背叛了他們?
你知道,當我知道所有的真相的時候,多么想親手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帝君嗎?現在我終于為霽風報仇了,終于為明甲軍報仇了。可是,你呢?
死生不論。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玄夜的眼睛閃爍了一下,看向重箏,想說些什么。
“殿下,弒君的罪名,總要有人來擔才是。”重箏看著他的眼睛說道。
玄夜轉首,握緊拳手,對著下面的禁衛軍說:“明陽公主背主弒君,即刻通緝,禁衛軍、巡防營立即全城搜捕,如遇抵抗……格殺勿論!”
——
“殺了他,你以后要背負什么?”
“這次就放過玄夜吧,他畢竟是你兒子。”
——
那個人的話,似乎還在耳邊。為什么?明長歡,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玄夜轉身,走進玄天殿,剛剛發生的一切還歷歷在目。
在長歡離開之后,他聽見里面那個黑衣人給玄荒帝喂解藥的聲音。然后,那個腳步聲向外面走來,徑直向他走來。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閉上眼睛的時候,卻聽見那人跪在自己身前說道:“太子殿下,玄荒帝已死,恭喜您成為人界之君。”玄夜驚訝的睜開眼的時候,看見了重箏的臉。
怎么回事?不是畢安?
重箏對他笑了一下,指了指腰間的令牌,說:“我叔叔估計還帶著人在百里外的深山里轉悠呢。他以為留下一半的玄衣眾就沒問題了,卻沒注意到我偷偷拿了這個東西。玄衣眾,也夠沒腦子的。”
現在這些黑衣人,都是重箏從西南帶來的畢家軍。
而剛剛,重箏給玄荒吃的,大概是致命的毒藥吧。
玄荒帝,大概怎么都沒有想到,自己留的最后一步棋,這么輕易的就被吃掉了。
夜色降臨,帝京城的街道上到處都是拿著提刀帶劍的軍士。
不等戒嚴的命令,聞風的百姓早就收拾東西回家了,關了門窗,將一切的血雨腥風阻隔在外。
這是在這個城市生活的法則,早已滲入他們的血液之中的本能。
好不容易避開禁衛軍逃出玄明宮的長歡幾人,躲在一個僻靜的小巷子里,看著禁衛軍和巡防營的人一波一波的從不遠處的街道走過,繃緊身體注意著周圍的動向。
“小郡主,我們該怎么辦?”趁著禁衛軍走過的時候,千翼問道。
“當然是逃出去。”長歡看了看剛剛升起的月亮,“希望千陵他們已經走遠了。”
“城門估計已經關閉了,我們怎么出去?”千胥說。
“我們從東門出去。禁衛軍和巡防營加起來也就那么多人,他們沒那么多兵力在每個城門都布下重兵。他們應該會覺得我會往西走,回鵲山。所以,東門那邊應該不會有很多人。到城門口后,我跟千胥去引開門口的禁衛軍,千翼去開城門。”長歡看了看兩人,“明白?”
“明白。”兩人點頭。
“出發。”長歡說著就準備走卻又突然停下,將兩人攔在后面,“別出聲,有人來了。”
馬蹄聲,越來越近。
長歡三人隱藏在一堆稻草后面,屏息靜聽。這里是個死胡同,他們無處可逃,如果打起來,不知道會不會引來附近的追兵。
進來了。
聽聲音,似乎只有一個人?長歡松了一口氣,向二人使個眼色,然后握緊匕首突然暴起——
一瞬間,來人還不及還手,就被人從馬上踢下來,被按在地上,長歡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千胥和千翼的腳踩在他的背上。
“等等,別動手——”來人在倒地的瞬間叫出來。
“洛蘭?”長歡看清了來人,有些驚訝,放開了他,“我差點忘了,你還是巡防營的主帥呢。”
“早就想領教明陽公主的身手了,呵呵。”洛蘭扭了扭脖子,皺著眉頭笑了笑,“不多說了,趕緊跟我走,我帶你們出去。”
“不用。”長歡搖頭,“你現在最好離開,當做沒看見我們,去找你的兄弟。”
“你信不過我?”洛蘭有些生氣。
“不是,幫我,若是被發現了,你就完了。”長歡搖搖頭,“洛蘭,洛薇還等著你娶她呢。還有你父親,你不是準備去參軍了嗎?你跟我不一樣。”
“呵呵,他們都說你弒君奪位。現在這種時候還考慮這么多的人,我不相信你會做出這種事。”洛蘭笑了,“洛薇也不信,是她讓我來的。她還說,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就再也不理我了。你看,為了我的幸福著想,你就配合配合吧。”
長歡看到那個笑容,終于點點頭,笑了:“謝謝你,洛蘭。”
“你們先把這個換上。”洛蘭見她答應,從馬上取了一個大包袱遞到長歡手中。
——是巡防營士兵的衣服。
長歡笑了笑,這下,的確省事多了。
高高的屋頂上,兩個黑色的身影在月光下靜靜的站立著。偶然路過的禁衛軍抬頭看到那兩個黑影,立即警戒起來:“什么人?”
然而下一刻,當其中一個黑衣人低頭看過來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那雙月色下的眼睛,似是千年冰層下的寒光,讓人無端的戰栗。
幾個禁衛軍擠在一起,手中的刀指向那個黑衣人,他們畢竟是受過訓練的軍人,壯著膽子上前,“帝京城里現在正在戒嚴,禁衛軍和巡防營在捉拿反賊,無關人等速速……”
那人的話還未說完,一道寒光閃過,那幾個禁衛軍還不及反應就怔怔的倒下,脖子上的傷口處流出鮮紅的血……
“呵呵,你今晚好像很不高興。”那個一直沒動的黑衣人看到底下的鮮血,笑了笑,“怎么?看到自己的妹妹遇到危險,做哥哥的也不去幫幫忙?”
手中的銀槍反射著月亮的光華,業焰沒有理會墨沙,看著長歡離去的方向,再次跟了上去。
——長歡,比你想象中的要堅強。
他想起從前重箏跟他說過的話。他一直都知道,長歡,他的妹妹,比任何人都要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