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這里可不是玩耍的地方哦。”巡營的明甲軍看到麗水邊坐著的女孩，走過去提醒到，“趕緊回家去吧。”
女孩轉過頭來，看到最前方的那個士兵，扯著嘴角笑了笑，“赤司哥哥，好久不見，沒想到你居然親自巡營來了。”
“小郡主？！”赤司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揉了揉眼睛發現不是幻覺之后，又興奮的手舞足蹈的大叫起來，“真的是小郡主！小郡主回來了！”
赤司沖過去，激動之下完全忘了禮儀，一把抱住長歡，一遍一遍的說道：“小郡主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赤司哥哥？”赤司抱得有些緊，讓長歡透不過氣來，冰冷的鎧甲硌得她生疼，她本想推開他，但是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赤司，那個大大咧咧爽朗豪放的北方漢子，好像……哭了？
長歡安靜的任他抱著，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輕輕說道：“我回來了，赤司哥哥。”
已經快二月了，不過西北之地的春天來得格外晚，路上還是一片蕭索，隱隱約約的還能看見山頂樹梢上的積雪，在落日的余暉中反射著金色的光芒。
“大伙兒看到小郡主回來，肯定會特別高興，今天晚上一定要喝酒。哈哈，好久沒這么開心了。”走在回去的路上，赤司又變成了那個笑容粗放的男子。
“赤司哥哥……大家，都怎么樣了？”長歡不敢看赤司的眼睛，騎在馬上，緊緊的拉著韁繩。
赤司的眼神也黯淡下來：“王爺、王妃，還有小王爺都失蹤了。朝廷派了扶宥將軍來代替王爺的位置，緣翼峰有我跟許易，還有星儀守著，簡木那小子也成一軍將領了，跟賽文一起守著招搖峰。鵲山，明甲軍，都很好。只是，軍魂冢又添了十幾萬個名字……還有王爺……你們都不在了。”
“對不起。”長歡低著頭，閉上眼睛，腦海中又回想起那天晚上的場景，身體好沉重……但是，必須撐下去。
“小郡主！”赤司突然拉住長歡坐下的韁繩，“王爺王妃和小王爺都不在了，只有你。炎王府、明甲軍，大家都等著你呢。”
“我知道了。”長歡抬起頭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謝謝你，赤司哥哥。”
赤司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頭，“小郡主，我是個粗人，你……”
“赤司哥哥，”長歡打馬快走幾步，回過頭來對赤司笑了笑，“你這個樣子我還真有些不習慣呢，沒想到，你的神經還挺細膩的。”
赤司看著那個馬上飛揚的女子，怔了怔，然后笑著追上去。
就是這樣吧，發生了那么多事，一切都在變化，包括我們自己，還有我們熟悉的那些人。
背負著那么多的悲傷和痛苦，身體和靈魂都變得沉重，可是，即使是這樣，我們也都有無法推卸責任，必須繼續走下去，沒有誰有資格停留在昨日。所以，我們要盡力笑出來，像個孩子一樣，笑得燦爛而溫暖，告訴那些仍舊同行的人，總有些東西是沒有變的。
已經有小兵前去通知，長歡他們來到緣翼峰上的明風營大門之時，星儀和許易早就帶著人在門口迎接了。
長歡小時候就經常到軍營玩，明風營大概是來得最勤的地方了，跟這里的戰士打打鬧鬧的那么多年，早就十分的熟悉了。她從來都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們會用那種眼神看自己。
他們看她的時候從來都是帶著溫暖的笑意的，像是哥哥對妹妹那般寵溺的。可是，現在，她從他們的眼中看到了期待，尊敬，仰望的姿態。
——那是他們曾經看炎王和霽風的眼神。
這一刻，長歡才真正明白，赤司對自己說的那些話的真正含義。
“我回來了。”長歡下馬，將手中的韁繩交給一旁的哨兵，對著所有人露出一個淺淡而明媚的笑容。
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中，帶著笑容的長歡仿若從天而降的神祇，將這個千年的戰場從血腥殺伐中救贖。
有人哭了，先是靜靜的啜泣，然后淚水擴散。
他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在這樣一個時刻流淚，不知道自己為何悲傷，為何感動。
只是，在那一刻，在歷經了那么多鮮血見證了那么多死亡之后，再次看到那樣明媚而溫暖的笑容，心臟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淚水無法止住的流下……
火光搖曳，空氣中飄散著烈酒醇厚的香味和烤肉油膩的味道，熱鬧的笑容擴散在夜風中，飄到很遠很遠的遠方。
“許易，小郡主為什么要特地去拜見扶宥？怎么說都應該讓他來見小郡主啊？”赤司的酒量很好，今晚的心情也好，居然拿著酒壇跟許易干杯。
軍營是禁酒的，不過，今日小郡主歸來，炎王府、明甲軍便后繼有人了，他們很高興。
“扶宥是王爺故交，也算是小郡主的長輩，去拜見倒也說得過去。”許易再喝一杯，放下杯子的時候繼續說，“我比較擔心的是，小郡主根本就不愿意擔任明甲軍的主帥。”
“那怎么行？明甲軍的主帥只能由明氏子孫來擔任！現在王爺和小王爺都不在，如果不是小郡主，大伙兒哪里甘心？”赤司把酒壇砸在桌子上，站起來氣呼呼的說道，“難怪星儀那家伙不讓我跟著，打得是這個算盤嗎？喂，你們是不是都覺得小郡主沒有能力帶好明甲軍？”
“赤司，你先別激動。”許易將酒杯跟桌子上的酒壇碰了一下，小抿一口，看向遠處跳躍的火光，“我有時候覺得，王妃當年的做法或許是對的。小郡主跟我們不一樣，她不適合這個地方，呆在這里，她是不會快樂的。”
赤司灌下一大壇酒，將酒壇打碎在地上，突然靠近許易的臉，咄咄逼人的問道：“誰他媽愿意呆在這里？你在看到那么多弟兄倒下去的時候快樂嗎？把劍刺進敵人的心臟的時候快樂嗎？這雙沾滿鮮血的手，你每次回家的時候，要洗多少次才敢抱自己的孩子？”
“不一樣的。”許易的神色暗淡，將頭轉開，“我們至少還能將手中的劍毫不猶豫的刺進敵人的心臟，不是嗎？”
今晚的夜空，沒有月亮，只有稀稀朗朗的星子在閃爍，站在山頂的時候，會覺得它們離你很近很近，好像伸手就能抓到一樣。
長歡從來都知道，那些閃亮的星子不過都是暗淡的石頭，那些光芒，也不知是幾萬年前的。可是，每次仰望夜空之時，她似乎總會忘記了這樣一個事實。
到達庭陽峰的時候，看著帶著將士迎接自己的扶宥，長歡心中有些微的訝異。
扶宥，父親曾經的故交，曾經的玄明九子之一。
聽說他有不輸炎王的武功不讓丘澤的智謀，聽說他曾從數百名殺手中救出身受重傷的玄荒帝君，聽說他曾只身入南海從水族帶回聯盟的誓約……長歡從來都沒有想到，傳說中的那個人，會是這個樣子。
眼前的扶宥穿黑灰色長衫，頭發整齊的束在腦后，看起來不過四十歲的模樣，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清瘦的身影讓他顯得特別的儒雅。
是的，儒雅。長歡突然想到諸葛亮，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心想如果配上羽扇的話，就可以直接拍戲去了。
“郡主，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扶宥伸手摸摸自己的臉，一本正經的問道。
“沒，”長歡有些不好意思的連連擺手，“以前常聽爹爹他們說起您，扶宥叔叔跟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樣。”
“哦？那郡主覺得我是什么樣的人？”扶宥笑起來，好像很感興趣。
“嗯，怎么說呢？我也不知道。”長歡托著下巴仔細思索起來，“大概是您看起來太年輕了。”
“哈哈，”扶宥大笑起來，“之前聽秋琉說，炎王府的小郡主是個很有趣的人。我今兒算是見識了。”
“扶宥叔叔，您是爹爹的故交，也是我的長輩，叫我長歡就好。”長歡突然收斂了笑容，站起來十分嚴肅的行禮，“我今天來找您，是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扶宥站起來將長歡扶起來，“就憑你這一聲叔叔，有什么事盡管說。”
“我想把明甲軍交給叔叔。”長歡說著跪了下來，“請叔叔任明甲軍主帥一職。”
“當初帝君將明甲軍主帥一職交給我的時候，我就說過，我只是暫代，等到炎王回來的時候，就將所有的一切交給他。現在雖然炎王沒有回來，但是你現在是明氏一族唯一的后人了。炎王的一切，都該由你來繼承。”扶宥扶起長歡，“長歡，你叫我一聲叔叔，就不要陷我于不義。”
“我知道這樣的請求不合理，但是，只要叔叔您點頭，帝君也會同意的。至于明甲軍上下，我自然會跟他們解釋清楚。”長歡拉住扶宥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扶宥叔叔，我是認真的，誠心誠意的拜托您的。我很清楚，我沒有那個能力帶好明甲軍，我不希望明甲軍最后毀在我的手里。”
“我可以留下來幫助你，直到你成長起來的那一天。”
“不是這樣的。”長歡搖搖頭，“扶宥叔叔，您覺得明甲軍是為什么而存在的呢？是為了明氏一族嗎？還是為了跟玄甲軍的對峙？為了平衡帝君的權利？
不是的，不該是這樣的。
明甲軍，它是為了守護人界而存在的。
明甲軍的軍魂從來都不是明氏一族，不是明王府或者炎王府，軍魂冢上刻的那么多名字不是為了守護明氏一族而死的。”
“可是，炎王，終究會回來的，還有小王爺……”
“不會了。”長歡打斷他的話，淡淡的笑著，讓人看著無端的悲傷，“爹爹，娘親，都不會再回來了。至于哥哥……我會找到他的，他會明白的。如果他知道是扶宥叔叔的，肯定也會很高興的。”
“扶宥將軍，”一旁一直安靜坐著的星儀站起來，“您就答應小郡主吧。前段時間，明風營諸多將士對您多有不敬，我代他們向您道歉，希望您不要介意。不過，這段時間以來，那些小伙子對您已經頗為贊服了。我相信，您擔任明甲軍主帥一職，明甲軍上下都不會有什么意見的。”
“明甲軍是為了守護人界而存在的。”扶宥嘆了一口氣，將長歡拉起來，“沒想到我還能聽到這句話，長歡，你讓我沒有辦法拒絕。”
“這么說您答應了？”長歡驚喜的笑起來，“謝謝您，扶宥叔叔。”
“不過，一切還要等到帝京的旨意下來了再說。”扶宥說道，“我今晚會派人將奏章送往玄明宮，奏報郡主之事。至于帝君的決斷……或許，帝君另有人選也說不定。”
“小郡主，說起來，你也該進京一趟。”星儀說道，“繼承王位的事，帝君的封王大典可不能不參加，明王之名的繼承一向是玄明王朝的一大盛事。剛好，還有一個月，小郡主就成年了，也到了可以繼承王位的年齡。因為去年的戰事，我估計這次慶典或許會更隆重。”
“進京嗎？”長歡垂眸思索著什么，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樣，良久抬頭笑起來，“也好，進京之后剛好可以跟帝君商量一下，我若是以明王之名推薦扶宥叔叔的話，帝君應該不會拒絕吧？”
“小郡主，你沒事吧？”雖然長歡仍然在笑，但是星儀還是發現有些不對勁。
“沒事，我在煩惱成年禮的時候該穿什么衣服呢，呵呵，我都沒有一件像樣點的衣服。”長歡笑著搖頭，然后給扶宥行了個禮，“扶宥叔叔，我們告辭了，您早點休息。”
走出大營，長歡轉身看了看那個熟悉的地方。她記得小時候，爹爹就是在這里教她功夫，娘親就是在這里一邊給她包扎傷口一邊數落著她不聽話，闖禍的時候先生每次都罰她在這里跑圈，然后哥哥會在她錯過晚飯的時候帶來熱騰騰的饅頭在大樹下等著她……那么多美好的回憶呢。
可是，也是在這里，她看見了此生最痛苦的一幕，永遠都無法忘記。
“小郡主，已經很晚了，你要回炎王府嗎？”星儀看著有些魂不守舍的長歡，有些擔憂的問道。
“嗯。”長歡點頭，“我想回去看看。”
“也好，我送你。”星儀接過一旁的士兵送來的馬匹，翻身上馬，“還有一件事，小郡主，明天，你到云水間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