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陽峰,魔族已經攻下最后一道屏障,進入了明甲軍大營。
此次進入人界的魔族軍隊有十萬之眾,一萬留在常虞城與畢家軍對峙,一萬分派到招搖峰與緣翼峰牽制,還有一萬被墨沙帶走,實際攻打庭陽峰的魔軍是七萬。
等到庭陽峰頂的時候,這七萬魔軍也只剩下不到五萬了。
但是明甲軍的形勢卻更加糟糕。原本因為調派了三十萬兵力前往南方戰場,整個鵲山只有二十萬明甲軍,另外還有十萬駐軍在緣翼峰和招搖峰,庭陽城的兵力不過十萬。而到此時,就只有三萬不到了。
在人數不占優勢的情況下,人族的軍隊對上魔族的軍隊之時,幾乎是沒有勝算的。弓箭已經耗盡,所有人都拿起武器,同眼前的敵人拼殺。
“崖梓,不要管我,去幫弟兄們。”炎王沖身前的崖梓喊道,解決掉眼前的一個魔族士兵,來到王妃身后:“阿月,我們很久沒有像這樣并肩作戰了。”
王妃笑了笑,“最后,能和你死在一起,倒也不錯。”
崖梓看了看遠處吃力抵抗的弟兄,一咬牙,終于還是離開了這個戰圈:“王爺,王妃,小心!”
又一輪攻擊上來,兩人對視一眼,相互配合,相互掩護,刺向似乎永遠沒有減少的敵人。
“王爺,援軍來了!”突然,身后有士兵叫起來。
炎王和王妃對視笑了一下:“這個溯逆,終于趕來了。”
一個人加入他們的戰圈,三個人背對而立,形成完美的三角防御。
“溯逆,十年不見,沒想到剛見面就被你救了一命。”炎王笑道。
溯逆拔出長刀:“王爺,王妃,你們的后背,可以交給我嗎?”
“當然。”炎王眼神一凌,“當年的玄明九子,今日聚齊了三個,倒也難得。”
十幾個魔族一起圍攻上來,卻都是向著王妃的方向。
“阿月小心!”炎王立馬過去掩護,但是,右腳剛踏出,他就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背后襲來。
看著穿透心臟的長刀,炎王苦笑了一下。他沒有回頭,依然向王妃的方向走過去。
十幾個魔族士兵的攻擊下,王妃身上被插了幾把刀劍,血水咕咕的冒出來。身體沒了力氣,手中的劍掉落,身體向后方倒去——
“阿月。”炎王接住王妃的時候,居然還笑了一下。
“阿炎……”王妃伸手摸了摸炎王的臉,很努力的想要笑一笑。
炎王握住她的手,眼角的淚水滑出,嘴角卻是笑著的:“我在這里,阿月,我一直在這里……”
“阿炎,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跟我說了什么嗎?”王妃看著炎王的眼睛,似乎穿越了時空,看見了多年前那個在自己面前飛揚跋扈逞能好強的少年。
“記得。”炎王的聲音顫抖著,“我說,今生,我明炎,定要娶聽月公主為妻。”
“我記得我那個時候打了你。”王妃用手輕輕撫摸他的臉,像是想撫平曾經的傷痛。
“嗯,當時很疼。”炎王笑起來,“不過,你還是嫁給了我。”
“或許這就是命運,讓我遇見你。”王妃有些氣喘,“如果有來生的話,你還愿意娶我嗎?”
“愿意。”炎王的淚水打在王妃的臉上,“無論是下輩子,還是下下輩子,我們都會在一起的,永遠……”
王妃閉上眼睛,嘴角帶著笑容,最后的最后,輕聲呢喃著:“霽風……長歡……”
炎王抱著王妃,那么的旁若無人,好像他們不是在戰場上,面對的不是幾萬人的魔族大軍,而是回到了初遇的那個綠草如茵的獵場,清風拂面,百花盛開的時節……
他們的身后,溯逆靜靜的看著這一切,仰頭看著天上那輪圓月,將手中的長刀握得緊緊的……他想要哭泣,可是,他發現,自己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殺了明炎!殺了明炎!”周圍的魔族叫囂著沖上去,而周圍的明甲軍突然發現,趕來救自己的玄甲軍,突然將刀劍刺進了自己的胸口——
在所有的刀劍落到炎王身上的時候,天空中突然出現閃現出一道紅光,像是黑夜中的一道閃電,讓那晶瑩的月亮都失色——
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抬頭看向那團光芒,似乎很淡,卻很耀眼,像是直射進靈魂的光芒。
那團光芒中包裹著一個女孩。長發飛舞,白色的衣裙飄飛,女孩的雙眼緊閉,雙手握拳按在胸口的位置,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世界似乎停止了,只有那團光芒靜靜的落下,像是迎接早已消失的神明。當光芒落地的時候,那個女孩睜開了雙眼。然后,她看到了世界上最慘痛的一幕——
就在她身前,母親倒在父親的懷里,刀劍插在他們身上,鮮血像是泉水般涌出。而在周圍,夜色中所有人都在血肉模糊中舉著武器,充滿著仇恨的眼神、憤怒的表情。到處都是倒下的尸體,殘破的肢體,染血的武器,魔族的,人族的,已經無法分清了……
眼前,當刀劍從父母身體里拔出的時候,像是下了一場血雨。在她白色的衣衫染上了鮮紅的血,那么刺目,那么慘烈,像是一朵朵綻放的彼岸花——
“啊——”長歡突然大叫起來,凄厲的叫聲穿透長空,驚走了樹上的寒鴉。
那些原本已經消逝的紅色光芒,突然又再次升起,不是淡紅色,而是如血般的深紅。瞬間,光芒擴散,覆蓋了整個庭陽峰。
紅光所到之處,不論是魔族還是人族,都感到自己無法動彈,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拉扯自己的身體和靈魂。
恐懼,戰栗,卻無法逃離。
一瞬間,所有人都消失了,活著的,死去的,只有地上流淌的鮮血昭示著剛剛的那場慘烈的戰爭。
紅色的光芒收斂,消散。
寂靜而空蕩的庭陽峰,只余那一抹凄涼的身影,血染白衫,似是戰場上收割生命的修羅,像是被整個世界所遺棄的孩子——
而最后,那道紅色的身影,也終于倒下,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耗盡了所有的生命……
金陽頂的最高處,一男一女兩個人看著腳下的一切,面面相覷時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驚懼。
“堯,我看到了什么?這是夢境嗎?”藍翎睜大眼睛看向那個倒下的身影,“那個女孩是什么人?剛剛那種紅光,又是什么力量?幸好我速度快,要不然就慘了。”
“不知道。”緋堯搖頭,“不過,這種力量對我們的威脅太大,就必須除掉。”
“嗯,走,過去看看。”藍翎說著就向長歡倒地的地方飛躍而去。
兩個人剛落地,剛剛還倒在地上的女孩卻消失了。緋堯和藍翎怔了一下,人呢?
“那里!”藍翎指著天空中銀月的方向,驚訝的叫出聲來。
青色的長衫在風中飛舞,綠色的頭發在銀色的月光中閃爍著光芒,朦朧的云霧中看不清他的面容,那個男子抱著長歡,靜靜的站在半空中,看著懷中沉睡的小人兒,讓人感到無端的哀傷。
青衣男子轉身,轉瞬間消失在明月盡頭,什么痕跡都沒有留下——
“堯,怎么回事?”藍翎拉拉緋堯的衣袖,“我們看到了什么?是幻境嗎?”
廣袤的夜空只余下高懸的明月,亙古不變,靜靜的看著這世間的滄海桑田的變幻。
***
明風營的戰士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淚水止不住的流出——
他們的主帥,那個玄甲銀槍,怒馬天下的少年英杰,從來都是驕傲的,自信的,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般、敗得像現在這般慘烈。
堅固的戰甲已經裂開了好幾道縫隙,鮮血流出,看不清顏色。霽風被打倒在地,嘴角吐出一口鮮血,很快就浸沒入大地。掙扎著爬起,很快又再一次被打倒,然后再爬起來,再倒下……
“你應該連握住這把槍都很困難了吧?為什么還要爬起來?”墨沙又一次將霽風踹倒在地。
霽風笑了笑,將身體支撐在槍上,艱難的爬起,“人的靈魂所蘊含的力量,你永遠都不會懂的。”
“是嗎?”墨沙冷笑著看他無力地將槍頭對準自己,“意識都有些不清楚了吧?居然還能對準我的喉嚨。”
這一次,墨沙沒有再給霽風爬起的機會,一腳踩在他的后腦,“我的確不懂,不過,如果你們的靈魂真的那么強大的話,為什么還要依靠魔族的力量?”他嗤笑著踢開霽風手中的銀槍。
霽風咬著牙,沉默著不說話,只剩下重重的喘息聲。
“喂,你們,”墨沙看著前方的明風營,譏笑道,“你們的主帥任人欺負,你們就這樣看著,無動于衷嗎?還是,只能像個孩子一樣哭泣?”
“不要過來!”霽風艱難的抬起頭,“趕緊逃!”
“哦?你還挺精神的。”墨沙重重一腳踩下,將霽風的頭再次貼在地面,“我就讓你看看,你的手下,是怎么死在你眼前的。”
墨沙一揮手,身后的魔族大軍開始叫囂著向前沖——
“弟兄們,明風營,拿起武器,最后一戰,咱們可不能給小王爺丟臉。”明風營最前面的人舉起武器,叫喊道。
“沖啊——”
這是一場慘烈的戰爭,五千明風營戰士,沒有一個人退縮,他們用盡全部的力量,戰斗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在霽風的眼前,流盡了他們最后一點血,然后帶著笑容倒下——
戰斗結束,五千明風營戰士全滅,魔族死傷一千余人。
“少主。”魔族士兵打掃完戰場,聚集到墨沙面前。
墨沙微微點頭,低頭看了一眼霽風——雙眼血紅,卻瞪得大大的,看著前方戰友倒下的方向,面無表情,眼神呆滯。
——不出意料的痛苦。
對于一軍主帥來說,沒有什么比屬下全部在自己眼前戰死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更加痛苦吧?
墨沙放開他,蹲下來將他的臉掰過來對著自己:“很痛苦嗎?這可不算什么。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嗎?”他伸手手指著他們身后的方向。
霽風像是沒聽見似的,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
“你說如果我在那里設伏,你后面的那二十萬大軍會不會全軍覆沒?”墨沙認真的問道,眼睛卻是嘲諷的眼神。
霽風的眼珠終于顫動了一下——
那里,是一片山谷,兩岸崖壁陡峭,山上還長滿灌木叢,是絕佳的伏擊地。
這里是前往庭陽峰的近道,若是平時,他們或許會繞過這段路,但是現在,許易在得知炎王遇險的情況下肯定會選擇這條路。
使出全身的力氣,霽風猛地一下騰起,一拳打在墨沙的臉上。可是下一刻,卻倒在地上再無法站起。
“真讓我吃驚。”墨沙擦了擦嘴角的血跡,“你是第一個讓我受傷的人,也是第一個在受到我全力一擊之后還能站起來的人。”
這番話在魔族人看來是對霽風最高的贊賞,可是在霽風看來卻是莫大的嘲諷。無聲的笑了笑,他閉上眼睛,放棄了所有抵抗。
墨沙揮手,讓兩個人架起他,前往前面的山崖:“把這里的尸體清理干凈。”
在高高的絕壁之上,魔族軍隊準備好襲擊的武器,掩藏在茂密的灌木叢中。
墨沙站在絕壁的最高處,將腳下的一切盡收眼底,拉過霽風的頭,迫使他看向下方的谷道:“還沒完呢,我要你睜大眼睛看著你的屬下是怎樣無力掙扎的,聽聽他們是發出的慘叫是多么的無助。我可是很期待你的表情呢。”
萬馬奔騰的聲音漸進,震動山谷。在谷口,許易揮手讓部隊停下,皺皺眉,“這條山谷,總給人陰森的感覺。”
“將軍,屬下也感覺有些不對勁,要不咱們改走其他道路?”一個校尉出列說道。
許易低眉沉思,說:“不行,小王爺必定走的這條山谷,繞路的話我們就很難趕上他們了。先派個小隊前去探查看看。”
“是!”校尉得令,向后揮手,“一排的,跟我走。”
謹慎的前行,進入山谷愈深,感覺愈加陰森,好像黑暗中有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可是,直到他們走到谷道盡頭,仍然沒有發生任何危險。
松了一口氣,那名校尉露出一個微笑,對著山谷對面大喊:“將軍,沒事,可以通過!”
許易得到消息,揮手,帶頭進入山谷。
霽風的牙齒咬得緊緊的,想要大喊,卻發不出聲音。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看著他們走進死亡的陷阱,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的倒在自己眼前血肉模糊的模樣……
大軍剛走進谷地,所有的魔族都做好了準備,等待著墨沙的命令,等待著在這支大軍完全進入山谷的時候發動攻擊。
可是,就在這時,架著霽風的一個魔族士兵突然叫起來:“那是什么?”
墨沙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眼中露出不解與驚訝的神色——
那是庭陽峰的方向,一道紅光似閃電般出現,然后緩緩降落……
好奇怪,為什么心臟的地方有些疼?可是,卻有種很幸福的感覺。為什么?眼淚好像止不住。墨沙呆呆的看著那道紅光,像個迷路的孩子。
“長歡……”霽風輕輕的呢喃,艱難的伸手,似是要抓住那團光。
“你說什么?”墨沙有些激動的抬起霽風的下巴,“那團光是長歡?”
霽風卻只是看向那團光,淚水無聲的從眼角滑下,不見了倔傲,不見了悲痛,只有無盡的溫柔……
直到庭陽峰再一次出現那道紅光,似火焰般擴散之時,墨沙仍然沒有下達攻擊的命令,只是那么靜靜的看著光芒的方向。而紅光消逝的時候,他感覺,心臟的地方,像是失去了什么,那種感覺,很像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回過神來的時候,山下的明甲軍已經全部通過了谷道,往庭陽峰的方向疾奔而去。
墨沙看著夜空中的明月,靜靜的站立很久。一個魔族士兵小聲的說道:“少主,明甲軍已經走遠了,我們該怎么辦?”
墨沙看了他一眼,然后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霽風,說:“回營。通知緋堯和藍翎,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