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苑。

冬日的暖陽靜靜的流淌在蕭索的荷塘，水邊的臨水亭中，長歡笑著端起茶杯，說：“太子殿下，太傅大人，長歡先敬二位一杯。一來多謝二位賞光，二來為哥哥賠罪?！?

玄夜和秋琉雖然心中疑慮未消，但這么看來，至少這個郡主貌似跟傳聞中很不一樣，喝完茶都看向長歡，想聽聽她到底想做什么。

“太傅大人，聽說您對茶道頗有研究，您覺得，剛剛的茶怎么樣？”長歡看向秋琉，完全是一副請教的模樣。

“還不錯。”今天發生了那么多事，秋琉心中一團亂糟糟的，哪有什么心思品茶論道。

“太傅大人不嫌棄就好。聽說太傅大人對搖光念念不忘，這茶自然是比不上搖光的，不過也是難得的高山毛尖。”長歡端起茶杯，慢慢搖晃，看著杯中旋轉的茶水說，“不過，我是品不出來這其中的差別的。比起茶，我更喜歡喝水。”

“郡主跟傳聞中……很不一樣。”秋琉見這個女子巧笑嫣然，一舉一動皆自成一股風度，即使是聽月公主在這個年齡想必也是不及的。如果不是那明顯稚嫩的面容，她覺得她無法將她當做一個八歲的孩子。

“是嗎？傳聞中我是什么樣的？”長歡笑著看看秋琉，又看看太子，一雙眼睛調皮的眨巴著，一副十分感興趣的模樣。

“這個么……”秋琉尷尬的笑著打哈哈。

長歡接口道：“嬌蠻，調皮，頑劣，假小子？還有什么？”

玄夜和秋琉都有些尷尬的笑笑。

“其實他們說得沒錯。我這個郡主大概是炎王府最沒用的人了，除了闖禍還真沒做過什么事?！遍L歡有些自嘲的笑笑，繼而盯著秋琉的眼睛說，“不過，我想以后不會了?！?

秋琉被她的眼神中的堅定驚到了，就好像一個迷路的人終于找到歸途。那一刻，她發現她不自覺的相信了她說的話，雖然她還不明白這話中的含義。

“太子殿下，”長歡轉向玄夜，“說起來，我該叫你一聲表哥的。我想，帝君的賜婚，你也是不愿意的吧？”

“之前的確是這樣?！毙怪币曋L歡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一點慌亂與恐懼。可是，他失望了，那里，只有一絲驚訝而已。而且，只是一閃而過。

“是嗎？這么說，太子殿下改變主意了？”長歡笑了，“這樣也好。我本來還以為，要勸服太子殿下需要花一番功夫呢?！?

秋琉和玄夜面面相覷，看到各自臉上的震驚，又齊齊轉頭看向一臉平靜的笑容的長歡。

“很奇怪嗎？”長歡有些不解的眨眨眼，“太子殿下一表人才，文武雙全，而且跟炎王府又門當戶對，我有什么理由拒絕？”

“可是，你之前不是……”玄夜實在搞不懂，如果郡主同意這門婚事，那之前的出走又算怎么回事？

“哦，之前長歡去了一趟靈界，只是因為初雪姐姐的生日快到了，我去尋七雪脂給她做生日禮物。沒有及時請見太子殿下，還請殿下見諒。”長歡躬身道歉。

玄夜的確聽初雪說起過這事，現在長歡也這么說，他有些弄糊涂了，難道真的只是去尋七雪脂？不是逃婚？

“不過，我很好奇，太子殿下為什么改變主意了呢？我可是聽說，你很討厭我呢?！遍L歡笑意盈盈的看著玄夜，一臉的不懷好意。

“呵呵，這個嘛……”玄夜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以為你是個愛闖禍的鼻涕蟲?！?

“咯咯咯……”長歡笑起來，“愛闖禍倒是真的……”

“現在嘛，我覺得，把你娶回帝京，或許會很有意思?！毙剐χ似鸩璞撮L歡。

長歡的表情停滯了一會兒，看著玄夜的動作若有所思，笑了笑，“太子殿下，雖然長歡答應了這門婚事，但是還請殿下幫長歡一個忙?！?

“郡主請講?！毙箤﹂_始對這個郡主有點好奇了，一個女子獨自一人相親，面對秋琉這個當朝太傅、第一外交官，還有他這個當朝太子，都毫不懼色，即使是當朝臣子都不一定有這個氣魄吧。

明氏一族……都是這么傲慢的嗎？

“我想帝君的意思，應該只是試探炎王府的態度，還沒想真讓我進京。”長歡對秋琉笑了一下，接著說，“我想請太子和太傅大人幫長歡說個情，長歡年幼，父母舍不得我遠行。五年，五年之后，長歡行了成年禮，自會親赴帝京。到時候，若是帝君仍然沒有改變主意，我絕對不會說半個不字?！?

“這個自然，帝君定會體諒?！背聊肷危锪痖_口道，“只是，不知此事是郡主的意思，還是王爺和王妃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父王和母妃的意思。”長歡直視著秋琉的眼睛，毫不閃躲，讓人無法懷疑她說的話。

“我明白了?！鼻锪鹦α艘幌?，“郡主不愧是炎王和聽月公主的女兒，日后必定比當年的聽月公主更勝幾分?！?

“多謝太傅大人。”長歡躬身道謝，“我也希望如此?！?

秋琉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這么說，我們達成共識了？”長歡微笑舉杯，詢問二人。

玄夜看著長歡沉思一會兒，再看看秋琉，見秋琉對他點頭，也就轉首對長歡點點頭。

三人一齊笑了笑，共飲。

送走了二人，長歡長舒一口氣，靠著椅背上，仰頭看著橫檁交錯的屋頂，面無表情，眼神卻是越來越深邃。

終是走到了這一步，當初的自己太天真，無論哪個世界，總會有權力的斗爭，總會有爾虞我詐的陰謀陽謀。自己已經在爹爹娘親和哥哥的羽翼之下度過了八年平靜而幸福的生活，接下來，自己至少要盡全力護他們一世平安。

“誰？”長歡突然站起來，向著門口的方向喊道，“是小茶嗎？”

“是我。”秋琉推開廳門，看著長歡笑了一下，“郡主好耳力?！?

長歡怔了一下，不知道她為何去而復返，“太傅大人，請問有什么事嗎？”

“我只是有些奇怪，郡主為何改變了主意？”秋琉走進客廳，站在長歡面前。

“呵呵，”長歡笑了笑，“不愧是秋琉大人，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多謝了，秋琉大人。”

尋找七雪脂這種借口，能讓玄夜相信就已經很幸運了。只是，長歡知道，即使秋琉看破了，即便只是看著曾經同炎王和王妃的交情，也不會說破。

“那么，郡主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秋琉問道，“你很聰明，我想你應該知道，帝君讓你進京是什么意思。炎王和聽月公主是不會答應的?！?

“我知道帝京有多危險，可是，我必須去。”長歡有些無奈的笑笑，看向秋琉的眼神卻是堅定的，“我想秋琉大人應該知道原因。”

秋琉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看著她。

“至于父王和母妃，他們會答應的。”長歡的眼角溢出暖色，“家人，有時候，只要知道他們還活著，就足夠了?！?

秋琉怔了一下，她發現，自己在這個女孩面前，似是失了語言，永遠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你知道了？炎王和聽月不可能告訴你。”

雖然秋琉說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長歡卻明白她指的什么事，“在靈界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人，她告訴了我所有的事情?！?

“朝鳳？！”秋琉驚呼，頓時明了。朝鳳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回一趟家，這事她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巧。

“我知道了?！鼻锪疝D身，準備離去。

“秋琉大人，長歡有件事想跟您說，希望您不要怪我多管閑事?！遍L歡叫住她，頓了頓繼續說，“太子，好像有些不對勁……我看得出，他是個善良的人，只是……對不起，我沒資格說什么的，只是希望，人界未來的帝君，是個內心明亮的人?！?

秋琉詫異的轉身，見長歡正笑容燦爛一臉期冀的看著自己，不禁笑了笑，卻沒有說什么就離開了。

又是一個晴朗的天氣，西北的氣候雖冷，但是正午的太陽卻是十分溫暖。樞陽城東門通往人界腹地，本就十分熱鬧的門口今日更加熱鬧了。

玄夜、秋琉跟炎王、王妃話別，長歡跟霽風站在后面，像是游離在眾人之外，自顧自的竊竊私語。

“哥哥，你說秋琉大人是不是喜歡爹爹啊？”長歡看看秋琉，仰頭問霽風。

“小孩子別亂說?！膘V風有些哭笑不得。

“我才沒有亂說呢?！遍L歡撇撇嘴，“秋琉大人從來都只稱娘親‘聽月公主’，從來都不叫她‘王妃’的。而且，你看，她看爹爹的眼神明顯有些異樣?！?

“還眼神呢。”霽風敲敲她的頭，“秋琉跟娘親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娘親跟了爹爹以后吃了很多苦。秋琉是心疼娘親?！?

“哦，是這樣啊?！遍L歡點點頭，“秋琉大人還真是個好人呢?！?

“長歡，你還沒告訴哥哥，你那天跟他們說了什么？”霽風抱起長歡，問道。

“哥哥，你看太子和太傅大人這幾天有提過帝君賜婚的事嗎？”長歡見霽風搖頭，繼續說，“這不就行了，我們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這樣不就好了嗎？”

霽風點頭，看向長歡的眼神卻有些疑慮。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現在的結果的確是最好的。

“好了，哥哥，我跟你說哦，”長歡笑著轉移話題，“明年春天的時候，我就能進軍營了?！?

霽風驚訝道：“娘親同意了？”

“嗯，”長歡點頭，“我昨天晚上去跟娘說的時候，本來還以為要費一番功夫的，沒想到娘反而自己提出來了。爹爹也同意了。”

“這樣也好。”霽風沉思著說，“哥哥不能時時在你身邊，你總要有些自保的能力?！?

“我想娘也是這么想的。”長歡笑著說，“爹爹和娘親都是那么優秀的人，哥哥也是。要是鳳凰窩里出了一只麻雀，會被人笑話的?！?

“長歡也是鳳凰?！膘V風笑著摸摸她的頭，“只是還沒有長大?！?

鳳凰窩里的麻雀，只會遭到更多的嫉恨，更多的攻擊。

“嗯，長歡會努力長成一只鳳凰的，”長歡重重的點頭，“這樣，才能跟哥哥一起，翱翔九天。”

說著，做了個展翅欲飛的姿態，挑眉。

惹得霽風忍不住笑意，碰了碰她的額頭，“好?！?

“告辭了，王爺和王妃請回吧。”玄夜拱手道，秋琉也在身后拱手示意。

“太子殿下，太傅大人，一路走好，恕不遠送?！毖淄觞c頭道。

秋琉上馬，率先打馬到隊伍前方。玄夜上馬后，看了看炎王身后——那兩個人，笑得真燦爛，比這正午的驕陽還要耀眼……

“爹爹，娘，我們回家吧。”長歡從霽風懷里下來，走過去牽炎王和王妃的手。

“嗯，好，我們回家。”王妃牽起女兒的手，又把霽風拉到身邊，看著這一雙兒女，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明天就是初雪的生日了，我們去買些東西，明天到澤光院去慶祝好不好？”長歡笑著仰頭看王妃，又看看炎王。

“長歡只是想到集市去玩吧？”霽風笑著調侃她。

“哼，”長歡瞥他一眼，有些不懷好意的笑道，“哥哥，我可是早就把生日禮物給初雪了，你準備給初雪什么生日禮物啊？”

霽風“呵呵”笑兩聲，“長歡的禮物那么好，哥哥送什么都顯得太寒摻了，索性就不送了吧。”

“哥哥就是太懶了。放心，哥哥送什么初雪都會喜歡的。”長歡笑道，“怎么樣？要不要我幫你挑一挑？”

“好了，長歡別老欺負哥哥。”王妃笑著捏捏長歡的鼻子，“我們去集市?！?

“好，”長歡牽著炎王和王妃的手蕩起秋千來，“去集市。我要買很多很多焰火，明天要是下雪就好了?！?

“長歡很喜歡下雪嗎？”

“嗯，很喜歡。”

……

陽光靜靜的灑在樞陽城，這個三界交匯的城市，此刻是如此的安靜祥和。只是不知道，這樣平靜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

……

在遙遠的西方，一身墨色長衫的男子站在懸崖上，站立成一柄劍的姿勢，凝神遙望更遠的西方。

斷墨淵，蒼茫的白云阻斷了視線，看不見來路，那里就是自己誕生的地方嗎？

“魔君，你告訴我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