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黃城的城門樓頂，我坐在琉璃瓦上，眺望著荒茫的大地與群山，背后從城市內飄來、喧鬧不息的晚風吹拂著我的臉頰，像是愛人的手在輕撫。

左手邊的世界公屏里滾動著充斥著大量嘲笑、嘲諷、謾罵、侮辱，以及更多數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

通常我是不看訊息的，尤其是在戰斗的時間點附近。

現在距離追緝令開始，已經過去整整一天，連我自己都不信，我竟然打了整整一天。

這一天里，無休止的追逐上演著，我成了眾矢之的，但凡我出現的地方，皆有人立馬趕來，似乎全大陸都遍布著他們的眼線。

有人想要荒區的賞金，有人想要我身上的財富，又或者全都要，又或者只是想渾水摸魚，畢竟越到后期人數越多，為了避免被徹底包圍，很多戰利品我根本來不及收，就有不少人就蹲在附近，等待著我的離去，去撿尸發財。

這其中產生的紛爭，也是世界頻道內混亂不堪的原因之一。都是些貪婪的人啊，垂涎著自己不該有的東西。所以被殺被掠奪，也沒什么可抱怨的吧？

“你還在想什么呢？”她坐在我的身邊，從背后取出一瓶酒兩個碗，塞了一個在我手里。

“放心吧，這個結界有隱身功能，外面是看不見里面的人的。”

“你啊，總能給我整出點新花樣。”

我無聲一笑，將斟滿的酒一飲而盡。

“吶，你為什么要做出這一切啊？”

“道格被人欺負成那樣，哪有不出手的道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既然在我加入會里的時候發生這種事，怎么也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吧？”

她沉默了一會兒。

“小艾葉的事，我聽說了。”

“嗯。”

“你是為了她對吧？”

“...”

我微微張口，似乎想表現得瀟灑一點，但最終，我不敢對她欺騙自己。

“很可笑吧。我明明只是個玩家而已。放在以前，我做過遠比這更過分的事，為了稀有道具，為了頂級裝備，我可以毫不猶豫地揮動下手里的劍，可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去為我送死，去成為勾引獵物的祭品。可是現在我，卻為了一個...為了一個...對著同類痛下殺手，還把自己搞得這么狼狽不堪、倉皇逃竄...

...錯的是我嗎？”

自從封王之后，我的五感愈發清晰，那種與現實抽離的怪異感逐漸消失，就好像原本的世界蒙著一層紗，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突破封王就把那紗驟然抽離，世界頓時清楚了起來。

清楚到我甚至不敢去回想以前的事。

然而觸及皇者后，過去種種回憶終究還是追上了我的腳步。

“果然，只有你是不一樣...嗯，只有你是特別的！”她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姐姐馬上就要蘇醒了，因為玩家間私立傳送陣帶來的參數變動，世界已經開始偏離既定軌道。她設下的機制即將干涉出手。看見天上那顆星星了嗎，那是她的杰作。只不過差一點東西激活它。”

天幕之上，那顆星辰有四分之一月亮大小了。

“還有，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來歷嗎，其實，我不屬于這里。”

我靜靜看著她，月光與城市的霓虹燈分離照耀，光影之間，那美麗到讓人驚嘆的臉龐。不屬于活著的人類，柔順的頭發、光滑的皮膚，由像素點構成的生物，這真的只是游戲嗎？我所見的分明是一個鮮活的存在。

“你不是玩家嗎？難道你是GM？”

“你會明白的，現在還差一點，等這個世界終結之后...”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我似乎已經陷入進這個世界，或者說適應了這個世界，很多時候，我甚至回想不起真實的自己。對于自己的想法，我感到迷惑，到底哪一邊才是真正的我。現在，在我弄明白這個問題之前，她也要離我而去了。

她放下酒碗，伸手觸及我的臉頰，將我的臉正對著她。隨后，她將一串項鏈系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的目光有些躲閃，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在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我畏縮著、顫抖著，內心泛起無邊無際的恐懼。

“事到如今，你還在害怕些什么呢？該不會是怕我吃了你吧？咯咯咯，明明我們都互相‘吃’過對方了，還是你教我的...”她說著，臉紅到了耳根，“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這種事，現在回想，你簡直就是個大壞蛋、大混蛋！明明都有我了，還跑出去偷吃，還把艾葉買下來！”

“誰讓你行蹤飄忽不定，你知道的，呃...人有三急...抱歉......對不起。”我低垂雙眼，劉海飄散下來，遮住了我的右眼，“不要走...”

“別害怕，我不會死的。我只是去往一個新的地方，至于那是哪里，我也不清楚，是新紀元，還是天堂、地獄？”

她伸手撫開我的頭發，琥珀色與黑曜石的雙眼對視著，接著櫻桃色的小嘴封住了我的嘴唇。

我吃了一驚，霓虹燈的色彩變換間，她的眼角分明掛著淚痕。原來，她也在害怕著么？盡管如此，她依然輕柔地用舌尖撬開我的牙齒。

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體驗。如此溫軟、清晰。

我抱住了她，那是生命的溫度，是我追求至此，靈魂的歸處。無論她是什么，無論這是否真實，都不重要了。

“我會找到你的，不管世界變成何種形式，不管你去往何方。直至天涯海角，直至宇宙終焉，我都會找到你。”

她的眼神濕潤，帶著哀傷，帶著欣喜，吐出灼熱的氣息。

“嗯，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