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地睜開眼睛,似乎存在于一個白色的世界,不,是白色與紫色交織的世界。那種白,是冰雪帶來的塵埃,而那些紫,則是凝聚最深意的長嘆。
渾身的傷口仿佛已經愈合,又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陸楓”、“曹霄”、“水晶”,這些詞語他還依稀記得,但好像又與自己沒有任何關系。是的,那份回憶還在,但他卻找不到存在過的證明。如果那一切還沒有改變,自己就應當身處在水晶光芒的包圍之中。而此時,竟如同另一個國度。
隱隱地,他感受到了一股神奇的力量,是大地的震撼。也許這個詞語并不恰當,更準確的,應該被命名為解體。一望無際的白色似乎并非由軟泥所砌,亦非源于純粹的土壤,更可能的解釋……雷熾凝一陣恍嘆,緣是來自于云端。
是的,云端,他真的身處于云端。切實的觸感完全地否認了他僅存的質疑,但是他并沒有獲得澄析困惑的能力,因為周際,空無一人。
他坐了起來,想不到姿勢的變化也已經如此順暢。看來是真的好了,又或是壓根沒有傷過?
又是一陣轟隆,并發著些許躁動。白色的空間產生了裂隙,綿厚的云層開始分離。忘了是先射出了一道光,還是先破出一個洞,就像兩極的冰層一般,由于受到底部的擠壓,而產生出一股攝人的力量。或許眼前的云層不是被擠開,而是輕揉地堆砌在一起,在聚光的周圍砌起了一種莊嚴。
光芒的眼色細微地變化著,不同于之前的那道光柱,它的變化,只是在于周際微粒的閃爍,猶如粉塵般的微明。
紫色,當紫色的粉塵愈積愈多的時候,洞口的云層也開始變色,就像擲入染料的白絹,無規則地滲透著。終于,像是一種力量,光芒在云層的反射作用下映出了一個逐漸清晰的輪廓,借由蔓布的粉塵構出了一個多彩的影像。它似乎是一個人,又仿佛是一頭獸,只知道它的輪廓越來越清晰,而附著的色彩越來越瑰麗。
雷熾凝怔怔地注視著眼前的變化,它完全不能明了即將出現的究竟是神是魔,對自己又會產生何樣的影響。但是……但是……這份感覺越來越強烈了,那熟悉的壓力到底意味著什么?
模糊的影像終究成為了清晰,是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透體呈現著令人驚異的紫色。未開的花苞上似乎刻印著兩張不同的面孔,又似乎只是天然的紋理。
論誰都會有些好奇,有些詫異。雷熾凝想上前看個究竟,但卻畏懼著因內心的惶惑而帶來的不安。正在這時,水仙的花苞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開始緩緩綻放。隨之產生的,竟是他從未接觸過的異香。就在它開放到綻露花蕊時,卻又戛然而止。忽地又揚起了粉塵。而恰當它們再度降落之際,水仙卻奇跡般地消失了。光影開始重新組接最后定下型來的,是兩個纖姿婀娜的少女。
她們的身形并不相同,但卻盡顯人間美態。左邊的那個嬌小可愛,窈窕的身形代表著玲瓏的精致;相形之下右邊的那個則有許多不同,單從身高上來說,她就比左邊的那位高出許多,而纖瘦的身材更顯其嫵媚。
“你們?”雷熾凝有些奇怪,她們究竟是人是鬼,為何身形會此般地亦真亦幻?
“真是的,為什么每次都問同樣的問題?”左邊的少女有些厭煩,好像已經經歷過數次相同的狀況。只是,右邊那個高挑的少女似乎給她使了個冷眼,她便當即罷了聲。
“我們是伽藍圣殿的守護者,雙面神芷芯。你可以叫我亦芷,而她是我妹妹,你就喚她亦芯好了。既然能夠來到這里,你應當就是那個被選召的人吧?”右邊的少女看似妖嬈,實則處事穩重。見著一臉訝異的雷熾凝,很自然地就向這個凡人解釋著自己的身份。
“你一定又想問,為什么雙面神會是兩個人,而不是一體兩面對吧?”亦芯再次忍不住插嘴,好像有大堆的嘲弄急著想要蹦出來一般。
然而,這正是雷熾凝好奇的地方,亦芯的字字句句,仿佛都是穿透心底的結論。
“亦芯!”見亦芯又一次險些泄露天機,亦芷及時地補充道,“其實我們姐妹倆本為一體,只是原型太過可怕,擔心會嚇著你,于是便以這種樣貌來示人。”
雷熾凝這回真的糊涂了,他完全不知道這一唱一和究竟是為了什么。
“年輕人,我知道你的迷惑,你一定很奇怪為什么我們會出現在你的面前,而且還是以神的名義。”亦芷耐心地解釋著,“還記得水晶嗎?”
“水晶?”
“嗯,你用十一枚水晶的力量引發出了第十二枚的潛能。”
“第十二枚?你是指,那枚白水晶?”雷熾凝似是有些明白了。但這又是如此地巧合,若是小常子沒有把白水晶給他,他豈不是就喪失了這樣的機會?難道,這其中也有著所謂的注定?
“哈,悟性還是一樣的棒嘛。”亦芯贊嘆道。
“那,現在呢?現在我要干些什么?”
“現在?我都險些忘記說了,瞧我這記性,”因為自己的失誤,亦芷不免有些羞愧,“跟我們談條件吧,我們可以滿足你的愿望,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這一切都是需要等價交換的。你的要求越高,相應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也就越大。當然了,作為聚齊水晶的贈禮,就無條件地送你一個愿望吧。”亦芷順暢地說著,仿佛已經成了模式般地重復。她看了看身旁亦芯,那個傻丫頭正對著自己微笑。
“那……”雷熾凝正欲脫口,腦海中卻浮現起了秋落的影子。對啊,他差點忘了,如果可以實現的話,許那個愿望不是很好嗎?只是,記憶深處他好象早就有著另外的愿望。
漫長的思忖后,他終于還是開口:
“我想要借助神的力量消除時空的裂隙。還有,”他開始一字一頓,“還有讓一切無辜死去的人們重獲新生。”
“不可以的!如果要加上后面的條件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亦芯想要勸阻。
“我愿意的。”雷熾凝沒有絲毫猶豫。
“不要!那個代價會是……”亦芯還要說些什么,卻被亦芷抬手攔住,“那你決定好了。代價的砝碼不是由我們做主的,如果你要付出的是生命,那么決定之后你就必須面對死亡。”
“我知道,”雷熾凝的答案有些淡然,“但這樣很劃算不是嗎?如果我最大的付出只是生命,而用我的生命卻能挽回那么多無辜的性命。所以,如果只是需要我的命的話,我一定欣然承受。”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正充斥著秋落、羽洛、逝水等人的影像,每一位都是那樣幸福地站立著,寧靜地注視著他的雙眸。當然,在許下決定的一瞬間,他還想到過王詭,想到過小常子,想到過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小瑩。可是他已經別無選擇。他知道這次機會的來之不易,知道因為這些水晶曾經引發過多少災難。所以現在,他只能孤注一擲。這些,相信她們都會明白。
“把我的命帶走吧,我想,如果一定要面對死亡的話,那就干脆用我全部的生命來拯救,換回那些曾經被人們不小心遺失了的東西,挽回原本應該屬于他們的快樂與幸福吧。”
對不起,如果有來生的話,我愿意用一生來彌補對你的缺憾。
天際的云燒出了徹骨的紫紅,又輪換成一片凝重與哀傷。最后,濃烈的色彩又被再一次填補,鑲成了天空原來的樣子,泛開了一片清晨的透白。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或者說它根本就沒有停過。只是這些雨滴竟是如此地苦澀,像是在講述著誰的故事。
“哎,姐姐,你為什么不讓我阻止他呢?三千多年的輪回到了最后竟還是一模一樣的回答。”伽藍圣殿里,亦芯找不到答案。
“誰知道呢,本以為我們千年前的錯亂時空能夠改變這一切的發生,可誰又料到。”亦芷一聲哀嘆,“也許那個人說得對,我們做的這一切,竟全是徒勞。”
三千年,一個開始和一個結束,用釋迦的話語,那叫輪回。
三千年,作為一個輪回,究竟是太短還是太長了呢?
三千年之前,也是這個年輕人,曾在伽藍雙面神的面前說了一模一樣的話,而為了讓他在千世輪回之后得以解脫,她們刻意篡改了時空,產生了千年的裂隙。但這一切,卻絲毫沒有改變那個叫雷熾凝的男子最初的決定。
“不論多少次,他都會作出一樣的選擇,因為這是他的宿命,誰都改變不了。”三千年前有個男子曾這樣跟她們說過,也正是他的話語,使得這尊神祗堅定著改變的信仰,意圖打破那名曰宿命的必然。
天空下著雨,下著雨。這是一種能讓人忘卻傷痛的眼淚,也是一種輾轉死生的超然,仿佛從它降生塵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切必將歸于舊有的軌道,如同無事發生般地進行。
輕輕地抬起了手,一絲雨滴穩穩地停留在他的食指上。他微笑。也許一切真的該結束了。
“雪已經回來很多天了,看來這次的游歷真的讓他開朗了不少。”
他依舊仰臥在那塊大石上,雙目注視著指尖的雨滴,心無旁騖,就連邊上那個絕美女子的談話也仿佛塵落物外。他的穿著很樸素,似乎沒有什么刻意的雕琢,至于一旁端坐著的女子,那席橙色的裝束,卻早已享盡了人間的奢華。
適時走來一個人,聽那大大咧咧的腳步聲就能對其身份辨出個八成。
“無戒,主人正在休息,若是真有什么事,等他起來之后再說吧。”橙衣女子小心翼翼地起身,唯恐打斷了那靜若神佛的遐思。
“喂,穆雪魂,有件事情貧僧今日是非弄清楚不可。”在無戒的眼中從來就沒有任何規矩可言,更別提一個女子的阻攔。
“你……”橙衣女子秀眉微蹙。
“涯,無礙的。”那個被無戒喚作穆雪魂的男子微微把食指一斜,清澈的雨滴順著潔凈的指甲滑落。他似乎有些慵懶,直起身后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無戒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直到那個男子完全停止了動作方才開始說話:“貧僧只是想知道,為什么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最后的結局,而他們又怎么會完完全全地在你設想的路線上走下去呢?”
“無戒,”穆雪魂微笑,“你做得很好。這一次,你的確給了他們很大的幫助。至于你要的答案,卻早就寫在了這里。”他微微踱步,臉上的笑意始終未曾散去。忽然他停住了,遙遙地望著新雨淋濕的枝頭,一字一句地誦道:
“春華秋實,天物使然。
異路殊途,地性使然。
不恍不悟,不通大理。
可承可載,萬象歸一。”
言罷,便不再多作解釋,輕濾了襟前的雨滴,緩步向林中深處行去。
涯看了看無戒,微微一揖,便也跟了上去。
“可承可載,萬象歸一......”無戒反復地念著,努力揣測其中的深意。像是突然參悟了什么,他猛然回頭,卻只見到那兩行通向遠方的足印了。
于是乎,只得謙恭地朝著那個方向作拜:“無戒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