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羅那的刀光凝在雪色里,彎刀纏枝紋映出我瞳孔驟縮的倒影。綿綿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恐慌地掐進我袖口蜀錦,我反手扣住綿綿顫抖的掌心,拇指重重碾過她掌紋里未愈的燙疤,那是上元夜她為我擋下刺客火油燈留下的,示意她不用擔心,這丫頭總把每月例錢全用來準備給我的驚喜,自己卻用著最廉價胭脂水粉,我實在看不過給她換上了重絳的款式,倒讓此刻袖口綻開的金絲牡丹沾了點點紫紅——像極了她初入府時打翻的波斯薔薇露的驚恐,那日阿羅那的彎刀險些削掉她發髻,全因這小蹄子錯把胡姬的羊皮酒囊當夜壺。鎏金暖爐翻倒時迸出的銀骨炭星子,正如此刻我太陽穴突突跳動的灼痛。
“吐火羅的彎刀也敢對著圣旨?“傳旨太監的幞頭在風雪中簌簌作響,魚袋隨著冷笑晃出森然弧度。金吾衛玄甲摩擦聲如毒蛇吐信,雪花撞上玄鐵重甲碎成冰霧,狻猊吞肩獸在暮色里泛著幽光。腰懸的千牛刀是按陌刀的制法省去了長長的刀柄,此刻睚眥紋護腕下的五指正按著刀鐔緩緩收緊——這是神策軍獨有的制式。
“沒事的,他們不是壞人,是來找我的”阿羅那后頸肌肉繃出胡楊虬枝的紋路,刀刃卻緩緩滑回鯊魚皮鞘,“張公公,我自己的人自己會管教,無需你操心”我伸手摟過綿綿,阿羅那也靠上我另一側的胳膊,她指尖漫不經心卷著垂在胸前的細辮,朝太監方向甩出一聲冷哼。
“去添個衣服,我們一刻鐘之后再動身”,兩女各自退下時,綿綿發間銀步搖撞在阿羅那的鎏金臂釧上,迸出細小顫音。我撣去肩頭不知何時沾的炭灰,指尖順勢撫過腰間玉帶銙的睚眥紋——那里藏著半片浸過鴆酒的孔雀翎“各位,門前壇中有點陳釀喝著暖暖身子稍等片刻我也收拾一番好進殿”
綿綿很快收拾齊備,披上了一件蜀錦質地的云肩短襖,流蘇絳糾纏著繡著青雀銜枝紋的齊胸襦裙在朔風中翻飛,蔥白指尖殘留的鳳仙花汁暈在蜀錦袖口,將金絲牡丹染出暮云般的絳紫——這丫頭總說長安西市胡商賣的螺子黛太貴,偏用竹炭描眉,倒讓那雙典型的唐人杏眼愈發清亮似終南山泉。她發間那支鎏金掐絲步搖還是我上月硬給簪上的,此刻隨顫抖簌簌劃過耳畔新月狀胎記,那正是四年前我隨父鎮守安西都護府時,在龜茲城烽燧下撿到她時,唯一可見的身世印記。
綿綿生來便與盛唐推崇的豐腴之美背道而馳——尖俏下巴戳破長安貴女們圓潤如滿月的面龐幻夢,纖長脖頸在遍地短脖美人中顯得鶴般孤清。那枚藏于耳后的新月胎記,曾被龜茲城占星師斷言是胡漢混血的詛咒印記。四載風沙未能磨圓她棱角分明的頜線,反倒讓竹炭描畫的細眉更顯凌厲,杏眼里終南山泉般的清光,在遍地畫著慵懶垂眸妝的長安仕女間,猶如利刃劃破流云。
世人至今譏笑她裹在蜀錦云肩下的單薄肩背,卻不知齊胸襦裙勒緊的訶子深處,藏著連波斯舞姬都妒忌的雪浪。金絲牡丹紋總在她急促呼吸間詭譎起伏,鳳仙花汁染壞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時,束帶竟會被撐出胡姬酒囊般的飽滿弧度。發間鎏金步搖震顫的每道流光,都墜落在鎖骨下那片被詈罵為“瘦馬”的凹陷處,反而讓暗紋訶子裙撐起的驚心動魄愈發猙獰。
她至今不敢解開發髻,任人看見后頸被彎刀削缺的那綹卷發,正如她永遠用銀鏈遮住臂彎燙疤。可當朔風卷起青雀銜枝紋裙裾,那些說她“塞外餓殍相”的人總會啞然——粗麻束胸帶在絹紗下勒出的紅痕,正與她用螺子黛偷點在胸口的假痣一起,在素凈如紙的肌膚上綻開一朵邪異的童顏血花
阿羅那掀簾時綴滿銀鈴的鹿皮靴踩得格外響,龜茲紅錦裁的襦裙卻在她蜜色肌膚上顯出古怪的拘謹。她竟學著綿綿將帔帛擰成青雀銜枝紋,可吐火羅女子慣用的蹀躞帶生生將柔軟絳帶勒出刀鞘般的棱角。當發現我的目光仍凝在綿綿隨呼吸起伏的金絲牡丹訶子上,她突然攥住鎏金臂釧往帳內疾退,鑲著綠松石的銀鏈在暮色里劃出流星尾跡。
再出現時竟真換了同款蜀錦云肩,只是胡旋舞練就的腰肢生生將齊胸襦裙撐出波斯酒囊的飽滿弧度。她別扭地將慣用的彎刀塞進訶子深處,狼尾刺青從扯歪的交領里探出,與綿綿耳后新月胎記形成兇險對峙。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欲蓋彌彰地揪住云肩流蘇,發間歪斜的鎏金步搖隨轉頭叮當亂響——那分明是方才慌亂中從綿綿妝奩順的。
“油黑配紅綠...哈哈...”張公公的嗤笑被炭火噼啪聲淹沒。阿羅那突然抬腳踹翻銅盆,飛濺的銀骨炭灰里,她染著硝石的指尖劃過自己鎖骨下用螺子黛偷點的假痣。這個綿綿特有的小動作,在她麥色肌膚上竟似西域壁畫里飛天的朱砂印。蜀錦云肩滑落半寸時,將訶子勒出與綿綿截然不同的、充滿攻擊性的飽滿曲線,像把鑲滿倒刺的胡弓硬塞進江南繡囊。
“女士優先朔風裹挾著未燃盡的銀骨炭星撲向鎏金車轅,綿綿染著鳳仙花汁的指尖正無意識地摩挲蜀錦云肩,將金絲牡丹紋洇出斑駁血痕。我托住她腰肢欲扶其登車時,突然察覺阿羅那刻意繃緊的訶子裙正抵在綿綿后腰——那些被西域犀牛皮繩勒出的倒刺曲線,隨吐火羅女子灼熱的呼吸割裂著青雀銜枝紋帔帛。
“當心門檻。”我話音未落,綿綿的銀步搖已勾住阿羅那臂間綠松石銀鏈。蜀錦云肩在廝磨中滑落半寸,露出兩人鎖骨下用螺子黛偷點的假痣:綿綿那粒恰似觀音凈瓶墜落的墨玉珠,阿羅那的卻如飛天神女濺落的朱砂印——而那被繩索勒出倒刺曲線的胸線,此刻正隨呼吸割裂著青雀銜枝紋帔帛。兩串鎏金步搖絞纏成死結,在晃動的車簾陰影里折射出冷光,宛如龜茲壁畫中交頸廝殺的迦陵頻伽,在張公公陡然拔高的嗤笑里迸出刺耳鳴響。
“到底是四皇子養的侍女,主子還得讓下人先上就已經亂了規矩,連登輦都要撕纏著演場磨鏡戲!“,太監魚袋撞擊聲混著炭灰簌簌墜落,他染著丹蔻的指尖忽指向綿綿鎖骨下那粒搖搖欲墜的螺子黛假痣,“喲,這西域飛天的朱砂印怎生跑到別的婢子皮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