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洪振東臨陣退卻

李德林流竄到三江尋仇的消息，戈澤其當晚就告訴了戈春生。戈澤其的意見是：一、不要怕。一個勞改釋放犯居然跑到城里來挑釁，不把三江公安局放在眼里，簡直是膽大包天！難道公安局的人是吃素的？我已經(jīng)要求公安局派人暗中密切監(jiān)視，一旦有不良苗頭，立刻動手。二、小心為上。幾個當事人都要心中有數(shù)，以防萬一。余小瑛還是戈家的人，你戈春生有義不容辭的責任。機床廠已接到通報，會對她采取保護措施。但你也要有所表示，常去關心關心，或許通過這件事還能緩解矛盾。倘若她出點什么事，負面影響就大了，你懂不懂？

戈春生唯唯諾諾。表面上顯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公安局那么多人吃干飯的，還管不住一個勞改釋放犯？可他的心里還是發(fā)慌，不踏實，第二天就去找洪振東請教對策。

洪振東仰面瞇眼想了好一會，神情異常專注，連手中點燃的煙都忘了抽。戈春生對他這模樣很熟悉，他在當司令時，每當進行重大決策前的片刻，都是這種表情。戈春生很感激，洪哥把自己的困難當作大事來辦，這才是一條戰(zhàn)壕里出來的生死戰(zhàn)友！只是戈春生感到疑惑不解：洪哥從不抽煙，今天為什么？

洪振東慢悠悠道：“這件事對你來說沒有什么了不得，打打殺殺又不是第一次，你怕過誰？我看反倒是那個畜生隊長不敢來惹你，這種人的德性是欺軟怕硬，專挑軟柿子揑，恐怕他會找那幾個女人下手。

秀秀用不到操心，即使出了事也挨不上我們。賈雯雯是你的老相好，需要下點功夫。好在她已帶發(fā)修行，一般人不能進尼姑庵，你只要趕去通知她，讓她當心即可。難辦的是余小瑛，萬一出了事，后果難以設想。”

戈春生道：“你們廠肯定會通知她，真的有事，也怪不了我，是她自己要離家出走。”

洪振東斜眼瞅他一眼。“你又發(fā)昏，到今天還不明白老爺子不準你離婚的道理？余小瑛一天不離婚，就依然是戈副書記的兒媳婦。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還不成為三江市街頭巷尾的談笑資料？那些陳詞濫調(diào)又翻了出來，對戈書記的影響是正面還是負面？眼下正是敏感時期，你不給老爺子錦上添花倒也罷了，卻要招惹是非，還嫌鬧得不夠嗎？”

戈春生聽著有點不順耳，心想是你洪哥幫我出謀劃策，想把喬老爺幾個搞臭，事情辦砸了，如何又怪到我的頭上？

戈春生心里嘀咕，嘴巴不敢有異議：“是是，洪哥說得對，我又糊凃了。按洪哥的意思，我該怎樣去幫余小瑛的忙？”

洪振東道：“很簡單，你只要寫封信把事情告訴她，讓她當心就行了。不過，你要把這封信交給周國良，由他去轉(zhuǎn)給她。”

戈春生覺得奇怪：“為何不能直接去找她，她還是我老婆！難道還要讓周國良去占她的便宜？”

洪振東不悅：“笨蛋，一根筋！自己想去吧，想得通想不通請自便，沒閑功夫跟你說廢話，我自己的事情還管不過來。”

戈春生見他平白無故生了氣，更是摸不著頭腦，料想他有不順心的事，話不投機半句多，隨便扯了幾句就告辭。

洪振東望著戈春生離去的背影，心想這小子就是笨蛋、草包，只懂得橫沖直撞、廝殺喊打，半點計謀都不會用，連老子明擺著的心思都看不出！讓周國良傳遞信件的目的是為周國良創(chuàng)造條件，讓他再跟余小瑛搞得熱乎些，不剛好佐證匿名信的正確性？唉，豎子不足與謀！

這幾天，洪振東的心情十分郁悶，表姐說的話已經(jīng)在他腦中發(fā)酵，迫使他重新審視自己的處世態(tài)度，體會到確確實實今非昔比，縱然心比天高，也不得不低下頭來，順風轉(zhuǎn)舵低調(diào)行事，該認輸?shù)臅r候趕快認輸，心中不服，口頭上也要裝作輸?shù)眯姆诜＼囬g調(diào)資審議會上的表現(xiàn)就是洪衛(wèi)東退讓、收斂的首例。

前天下午，車間分工會主席粟本佑召開會議，參加人員有分工會委員和車間班組長，不到二十人。粟本佑介紹了各班組議論的增資名單基本情況，然后宣讀了分工會議定的增資人員初步名單一百三十六名。

洪振東見名單與自己的估算基本相符：自己不在增資名單中，念念不忘要拉下馬的喬老爺和余小瑛赫然在列。

粟本佑請大家暢所欲言，不要有顧慮。增加工資牽涉到相關人員的切身利益，在一般情況下，只要符合廠部規(guī)定的條件，且又在百分之四十調(diào)資名額范圍內(nèi)，參加審議的都不會提出不同意見。粟本佑環(huán)顧到會人員，有四人不在名單之中，他們在上次調(diào)資時都已加過一級。

第一個發(fā)言的是裝配三組組長劉明泉。“首先我聲明，本人上次已加過，這一次我退讓，不爭特殊貢獻名額。但我要代表車間作出貢獻的老同志說句話。廠部規(guī)定中有一條，車間有權(quán)決定給有特殊貢獻者加級，我看公布的名單中沒有體現(xiàn)出來。而在名單中卻有不符合條件的人，我認為不該加。”

劉明泉說完后，會場上鴉雀無聲。調(diào)資問題已在職工中議論了一段時間，各人心中的小算盤都已暴露無遺，到會人員也都明白劉明泉兩點意見的潛臺詞其實就是：洪振東有特殊貢獻，該加；喬老爺和余小瑛有問題，不該加。在平日的群眾議論中，裝配車間調(diào)資工作的矛盾就集中在他們?nèi)松砩稀?

劉明泉發(fā)言力挺洪振東，出乎洪振東意料之外。裝配一組和三組是技術拔尖的先進班組，兩個組在完成任務方面常常暗中較勁互不相讓。洪振東挾數(shù)年前名震三江的余威，與人交往豪放、張揚，喜歡交朋友請喝酒，在年輕人中頗有影響力。劉明泉比洪振東大一歲，穩(wěn)重內(nèi)向。兩人關系不冷不熱，既無深交也無敵意。

洪振東在組內(nèi)對調(diào)資問題說長道短，表示以特殊貢獻為由爭取加級的意向，有個重要因素是探測車間領導對自己的真實想法，借此評估填補韓大光退休后空缺的可能性。表姐曾說過，想要爭到這個位子，韓大光的話還是有份量的。此刻見劉明泉挺身而出，頗為感動。洪振東微微點頭，示意感謝，劉明泉報以微笑，二人心照不宣。

劉明泉發(fā)言力挺洪振東是經(jīng)過精心算計的。這洪振東能否加到工資，其實跟劉明泉毫無關系，他只是著眼于下次調(diào)資：如果洪振東加上，或許在以后就會少一個競爭對手，他也落一個順水人情。假如不能如愿，也可以測試到車間領導對洪振東的真實評價，反正是橫豎都不吃虧。

接著發(fā)言的是倉庫組長董躍進，他見會議冷了場，似乎劉明泉的發(fā)言未能得到響應，覺得該是自己投桃報李的時候。洪振東給了他許多好處，常常請他喝酒，尤其上次被何冰冰退回的高檔禮品，洪振東原封不動送給他，著實讓鄭紅妹高興了一陣子。

董躍進振振有詞地歷數(shù)裝配一組在洪振東帶領下取得的豐功偉績，力挺洪組長是特殊貢獻人員，理所當然再加一級。

有一句心里話他沒有說出來，倘若果真加級，洪組長免不了會請他一頓豐盛大餐！

洪振東照例向董躍進示意感謝，不過，此時洪振東的心態(tài)已經(jīng)大變，夏明蘭的建言給他敲響了警鐘，調(diào)資初步名單沒他份的事實，足以證明自己并沒有強大到讓車間領導人愿意給他戴上“特殊貢獻人員”桂冠。

尤其始料未及的是喬老爺被林廠長“欽點”參加新產(chǎn)品試制組后，突然迸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異彩，居然提出“十字懸掛換向”新結(jié)構(gòu)，受到總工程師辛人杰的贊賞，準備申請國家專利。

還是戈副書記說得對，當你確信自己并非足夠強大、無法“偶而露崢嶸”時，切不可輕易出手暴露目標，最好的辦法是閉目養(yǎng)神、養(yǎng)精蓄銳。洪振東決定以退為進，另辟蹊徑。

會場沉默片刻后，發(fā)言人一個接著一個，有的附和劉明泉，有的表示初步名單基本上代表了群眾意見，不必再作變動。

粟本佑又詢問洪振東有沒有意見，洪振東揺搖頭。粟本佑覺得詫異，一向健談且常常發(fā)表驚人見解的洪組長竟然一言不發(fā)，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最為吃驚的劉明泉和董躍進都有一種上當受騙感覺。前些天不正是你洪大哥頻頻放風，要求再加一級嗎？為什么真刀真槍時卻連一個屁都不放，你是存心把我當槍使呀！

粟本佑見大家都表示了態(tài)度，便作了總結(jié)：“到會人員大多數(shù)同意初步名單不變，決定據(jù)此上報廠部。

少數(shù)同志提出要考慮有特殊貢獻人員，這個問題我們分工會研究過，廠部有明確提法，所謂特殊貢獻人員是指省、市勞模、先進工作者。我們車間唯有韓主任是市勞模，可是他再三要求不用考慮，分工會決定尊重他的意見。

還有人說名單中有人不該加，卻沒提出具體名字，僅僅是少數(shù)人的看法，就作為個人的保留意見吧！”

洪振東在調(diào)資審議會上出于無奈被迫作出的退讓舉動，使他心頭憋屈了幾天。此刻因戈春生的求援激發(fā)了他的靈感：戈春生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別再對他抱有希望，還不如利用畜生隊長來作些文章。洪振東閉目凝思，許久，他的臉上漸漸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