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千山暮雪
- 夢斷情樓
- 美人淚滿襟
- 6687字
- 2025-06-04 10:35:24
天亮了。
飛雪一夜未合眼,昨夜流的眼淚縱橫交錯地爬了滿臉。她目光空洞,瞥見了躺在蒲草上的匕首。她的身體幾乎凍僵了,根本站不起來,她只好艱難地爬過去,握住了楚王的那把匕首。稀稀落落的蒲草間,她竟發現了那枚結發的香囊。“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她喃喃自語,“死當長相思……”她吻著香囊,猶如萬箭攢心。她好不容易坐下,吹了一夜冷風的匕首,此刻握在手里更是涼意刺骨,它是需要熱血的。
她將香囊貼身放好。刀柄上的“楚”字,赫然清晰。這刻字仿佛也刻入了她的靈魂中。“愿來世……我只是你一個人的!”
她剛想拔刀,卻聽見細碎的腳步聲朝天牢而來,緊接著便聽見了靜川和少卿的呼喊聲。“飛雪……”
飛雪只好將匕首藏在了身上。
楚王像得了救星般把著天牢的門:“怎么是你們?快看看飛雪怎么樣了?”
靜川和少卿今日離京,去宮中求了皇上的恩典,特地來向楚王和飛雪辭行。“還不快開門!”少卿命令站在一旁的獄卒。
“這……”獄卒不敢做主,“沒有皇上的旨意,小的不敢開門!”
靜川亮出進入天牢的令牌,獄卒才恭順地打開了牢門。靜川和少卿一看,飛雪有氣無力地坐在蒲草上,頭發是散亂的,臉也是臟兮兮的,衣服也成了碎布,手腕上淤紫一片。她意識到不好。少卿趕忙去扶她起來:“怎么弄的?誰欺負你了?”
“是不是二哥?”飛雪這種身份,除了皇上,誰敢碰她!
飛雪渾身僵住了,只有眼睛里漾著淚花。少卿憤怒極了:“你已經不是他的妃子了,他憑什么這么對你!”
“開門!快開門!”楚王拍著牢門喊道,他只想快些見到飛雪。
獄卒站在牢門外:“吵什么!還當自己是高貴的王爺啊!”
“把門打開!”靜川爆喝一聲。
“他可是重犯,沒有皇上的圣旨,誰敢私自開門放人!若是跑了人犯,圣上怪罪,誰敢承擔這個責任!”
“讓你開門聽見沒有!”靜川沖出去,眼睛里似要噴出怒火。
獄卒被她的眼神弄怕了,交代給旁邊的另一個獄吏:“快去稟報皇上!”那人便去了。
“都不是公主了,還耍公主的威風給誰看呢!”少卿痛恨皇上對飛雪的所作所為,氣不打一處來,箭步上前,揪起獄卒的衣領,把他整個拎了起來。“再放一句狗屁,要你的命!快開門!”
獄卒這才害怕了,忙不迭地點頭。少卿把他往牢門處甩去,獄卒整個人“咣當”一聲摔在鐵門上。他顧不得疼,哆哆嗦嗦地給楚王開了門。楚王沖進關押飛雪的牢籠里,陽光零零碎碎地擠進鐵窗內,一縷懸浮著微塵的明光照著她狼狽不堪、柔弱無依的破碎模樣。他頓時肝腸寸斷。
“飛雪……”他因喊了一夜,嗓子幾欲失聲。
“王爺……”她癟著嘴角,兩行晶瑩的淚珠立時涌了出來。
楚王一步一步走上前,張開雙臂,緊緊地將她圈在懷中,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來溫暖受傷的她。“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飛雪被他擁著,那一刻,她才覺得自己還是活物。她深覺愧對于他,將自己深埋在他胸懷。
靜川從包袱里取出一件冬衣,披在飛雪身上,遮住她凌亂的衣襟,裹住她凍僵的身體。楚王把盤扣一粒一粒地扣好,靜川用帕子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污穢,少卿遞上一把梳子。靜川扶著飛雪坐在蒲草上,楚王和少卿也圍坐過來,就著晨光,靜川將她的頭發重新梳好,一切煥然一新。
“剛才那個獄卒說你已經不是公主了,發生了什么事?”飛雪還是全無表情。
“二哥氣你不肯就范,連帶著要把少卿貶為庶人,趕出京城。我不想和他分開,求了二哥,二哥便撤了我公主的封號。現在,我也和你們一樣了……”
“是六哥連累了你們!”楚王致上歉意。
“別這么說嘛,反正我也厭倦了這種養尊處優、寡恩絕情的日子。我和少卿商量好了,我陪你去儋州,于路照顧你;少卿帶著柔嘉留在京郊,要是飛雪有什么事,也好有個照應。等把你送到了儋州,我再回來找他們。你放心,我會找機會再求求二哥,說不定,他會放了飛雪。若是那樣,我們再一起去儋州找你。”
飛雪淚眼看著楚王,看來他們是難逃分離的命運了。
“我不去儋州,若是飛雪被困囚在皇宮,我就在這天牢里陪她。我誓死也不和她分開!”
飛雪搖搖頭:“王爺,你去吧!儋州雖是天涯海角,總是強過階下囚。路過西湖的時候,把歸鴻也接了去,你們父子倆就在那安身立命吧!不用等我了……”
楚王一把攬過飛雪:“不,我答應過你,以后不會再有離別,你在哪,我就在哪!”
飛雪仰首看著楚王堅毅的目光,淚如泉涌。她已如殘春之素梅,零落成泥碾作塵土,不再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答應我,愛惜自己的生命,為我,為孩子,好好地活著……”
楚王含淚點點頭。
突然,飛雪不知從哪來的力量躍起身來,向門口跑了兩步,拔出匕首,鋒利的刀刃逼近脖頸。他們三個嚇壞了,也一躍而起。
“飛雪,你要做什么?”三個人一起喊著,急忙向前,想搶下她的匕首。
“別過來!”利刃擦破了她的雪頸,她一心求死。
“不要!”楚王喪膽亡魂,恐懼攻占了他內心的每一處。
“你想想歸鴻,你忍心棄他而去嗎?他還在西湖畔等你……”少卿試著喚起她的求生欲。
“是啊,你是她的母親,哪有母親不要自己孩子的……”靜川也怕得要命。
“還有我,你不要丟下我,無論發生什么,我都不會和你分開的……”楚王拼命哀求道。
一陣寒意襲來,她萬念俱灰。“春去花落,再也回不去了……”
“沒關系的,真的沒關系,任憑再苦再難的日子,我們也一定可以熬過去的,你千萬不要放棄!”
昨夜那番撕扯的痛又像針刺一樣,她寧愿自己是那株濃艷熱烈的虞美人!
“王爺,這輩子,一直都是你在等我……若有輪回,下輩子,換我來等你,可好?”
楚王仿佛知道自己將永遠失去她了,廢然地搖頭。
飛雪目光一一掃過他們,送上她溫婉超脫的微笑。她用力握緊匕首,毅然割破了玉頸!刀鋒劃過,紅雨飛濺,在晨光熹微中透著脆弱而又絕望的力量。
皇上剛大步踏進來,就看見她倒在了楚王懷里。靜川用帕子摁住她不斷流血的傷口,少卿痛哭流涕道:“你為什么這么傻!”
“生不如死……”她命懸一線。
“快去宣太醫!”皇上既怕又悔,對著環侍在一旁的獄卒喊道。
“飛雪……”楚王眼淚似決堤的洪流,“你為什么這么狠心,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萬丈紅塵中……”
白帕子很快變成了血帕。她意識有些模糊,費力地抬起手,摸到了他的臉。“這下,再沒有任何力量……能把我們分開了……我的靈魂是自由的,隨你到天涯……海角,再不受羈絆了……”
“是……”楚王含淚而笑,“你一直渴望自由,現在,終于如愿了!”
飛雪覺得自己墜入了云端。
“飛雪……”皇上輕喊了一聲,躬下身子送上他的歉意。“對不起,是朕害了你。朕昨晚太生氣了,朕也不想這樣的……”
楚王抬起憤恨的眼睛,兩道怨毒的寒光射向他。皇上也被他的目光嚇麻了,不禁冷汗直冒。飛雪眼皮重得已經睜不開了,她的靈魂飛向邈遠的天際,不需要任何的冗言。
“怎么太醫還不來,這傷口一直在流血,怎么辦吶!”靜川哭著,看著不斷涌出的鮮血,嚇得魂不附體。少卿從內衣襟扯下一大塊白布條也按了上去。“飛雪,你一定要撐住,太醫就來了,你一定要撐住,不能放棄啊!”
“少卿……幫我照顧王爺!”
“我知道,就算你不說,我也會替你照顧他的!”
飛雪的意識時有時無,這會兒又清醒了些。她從懷里掏出那枚結發錦囊給楚王。“但愿來世,我還是你的妻……是你一個人的……”
“一定會的!我說過,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你等著我,我很快就來陪你……”楚王眼里已沒有淚,有的只是決絕和剛毅。
太醫剛到。血腥的味道彌漫,她將生命最后的光環用愛人的尖刀凝結成了永遠。那面容上閃耀的美麗,如同綻放在蒼穹的一顆璀璨的流星,短暫而又絢爛。
少卿和靜川放聲痛哭。皇上淚泉噴涌,倒退了幾步,撞在了鐵牢門上。
楚王卻平靜如死水。他俯下去,深情的吻凝固在她體溫漸漸逝去的額頭上。
這一切來得太快了,讓人猝不及防!皇上更是想不到,僅僅一夜,他便將自己喜歡的女人送上了不歸路。她走得那樣果斷,必是抱了必死之心,她眼里只看得到楚王一人,甚至果決地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給他!他是流水朝宗、乃武乃文的天子,在她的心里,竟然敵不過那個病弱瘦削、一身情孽的楚王!他不甘心吶!
他又走了過來,彎腰伸手,想從楚王懷里將飛雪抱回來。
“別碰她!”楚王陰鷙酷烈地瞪著他,“她命喪你手,你有什么資格碰她!”
“朕只是想好好安葬她……”
“不需要!”他將飛雪箍得緊緊地,“她是我的妻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你清醒一點!”皇上大發雷霆,“她已經去了!就算你抱她一輩子,她也不會活過來了!”
皇上一句話,將楚王打入了十八層地獄。她確確實實已經玉碎珠沉了!楚王哀痛欲絕,心口的舊傷再度崩裂。
楚王戴罪之身,尚在囚籠,飛雪的身后事不能耽擱。靜川扶了楚王的手腕:“六哥,讓飛雪體面地去吧!難道你要她一直躺在這黑牢里嗎?把她交給二哥吧,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地送她走……”
楚王一滴晶瑩的眼淚“吧嗒”滴在飛雪的臉上。一縷香魂,化作了云煙散去,再怎么強留,終究也是留不住的了……
少卿抹了一把眼淚,扶了扶他的肩:“王爺,自古紅顏薄命,她這一生實在是太苦了。她自幼父母雙亡,又被迫入宮,幾度和你離散,她已經不能承受離別之痛了。今超脫塵世之苦,也算求仁得仁,你也節哀吧!”
楚王有些許動容。他低頭撫摸著飛雪如花容顏,鮮血染紅了白衣,也隨著將他的生命一并刎殺了。他早已與她靈魂相依,這殘軀也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楚王漸漸松開了飛雪的身體,皇上見狀,便將飛雪抱走了。飛雪從他懷中剝離的那一剎那,他胸腔里壓制的血脈噴薄而出,舊疾復發了。
飛雪躺在金絲楠木的花棺中。她冰肌雪骨,耀如春華,那鮮活的面容宛若尚在人世一般。月引跪在棺槨旁,一邊流淚一邊燒著紙錢。皇上站在棺旁,面色肅穆,她就像是睡著了,無憂無慮地睡著了。少卿和靜川也趕來見飛雪最后一面。少卿心如寒灰,他好不容易認來的妹妹,就這么被摧殘得輕生厭世,他除了哀慟,什么也做不了。靜川腦海中卻依然記得在將軍府初次見到飛雪的情景,那時的她桃花人面、顧盼生輝。人這一生,真是經不起離別和風浪,她越來越覺得自己離開皇宮做一個平民百姓是最正確的選擇!
喪鐘敲響,四個抬棺的太監將棺蓋輕輕地蓋在棺槨上。
一切塵埃落定。
楚王這邊就比較慘了。由于他三日后便要流放至儋州,皇上特赦他出了天牢,暫時羈押在楚王府,等待最后的期限。楚王被拘押這天,一幫錦衣衛沖進楚王府,把所有的丫鬟奴仆全部趕出京城。瓊芳和麗蕓只和楚王打了個照面,就被兇神惡煞的錦衣衛轟了出來。楚王府的大門也貼了封條。
楚王得以又回到了含情殿。
這是往昔他們廝守的地方,到處充斥著彼時的歡聲笑語。過往一幀幀一幕幕,像席卷的波浪,層層翻涌而來。
香爐里緩緩溢出龍涎香的氣味,熟悉的味道讓人清怡放松;旁邊有個燒得正旺的火爐,炭火噼里啪啦地燃著,給他冰凍的心帶來一絲溫暖。瓊芳和麗蕓把含情殿打理得這樣好,讓他有了回家的感覺,那么靜謐,那么溫馨。對他來說,含情殿無疑就是最好的歸宿。他拿了把剪刀,將案上的琴弦剪斷了。就在這里,和曾經那旖旎的綺夢一刀兩斷吧。
飛雪的墓地選在了皇陵后邊一塊風水不錯的地方。喪儀正趕上了除夕,因為不好等到來年,就趕著辦了。
飛雪下葬這天,天空飄著鵝毛大雪。六花飛舞千山素,紙錢蔽空萬木白。朔風如刀冷透骨,寒意無情摧人面。皇陵旁的喪鐘一聲一聲地撞響。少卿和靜川一身孝服跪在前面,皇上則站在一側,飛雪的花棺在眾人的注視下,入土為安。
麗蕓進不得皇陵,只能眼含熱淚,素服戴孝跪在陵墓外,為飛雪送行。瓊芳也一身素簡,站在麗蕓之外,遙遙寄上哀思。她與飛雪,從前的恩恩怨怨,盡皆冰消瓦解。
聽著皇陵的喪鐘,楚王深知飛雪已如落花被黃土掩埋。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楚王知道,他該隨她一起去了。他從懷里小心地取出那兩枚結發香囊,終此一生,結發同心,他無怨無悔。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就讓這一對香囊隨著他們身體的消亡也化為灰燼吧。看著它們被投入爐火中瞬間灰飛煙滅,他對塵世已再無眷戀……他正舊疾發作,飲不得烈酒。可他卻拾起身旁的酒壺,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如腐腸之藥,令他萬般痛苦。他強撐著去案桌上取了硯臺和筆,在壁上題詞一闕:《相見歡》
浮生一場大夢,魂魄消,一壺毒酒黃泉慰寂寥。
云月破,落花殘,奈何橋,三生石上彼岸花開好。
“從前是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如今萬里層云渺,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飛雪,到了奈何橋,你等著我,我來尋你了……”他心口的巨石仿佛沖開束縛,破胸而出,他再一次吐血。
他仰天大笑,年光如許,這一世的悲歡離合都將離他遠去。他受不得冷風,此刻他卻脫掉外衣,只剩飛雪給他做的那件寢衣,踉蹌著身子,幾步一摔地下樓來。天風淅淅飛玉沙,寒梅帶雪掛枝頭。他躺在綠萼梅樹下,滿院梅香令人醺然欲醉。這一樹馥郁繁花,仿佛都是飛雪清純的笑靨。他靜靜地閉上了眼睛,欣受相思這把溫柔之刀,一點一點蠶食他的體溫。
發配之期一到,幾名侍衛闖進楚王府拿人,發現楚王薨于梅樹下。
楚王靈位前,靜川哭得撕心裂肺,麗蕓更是幾度昏厥。瓊芳深悔對楚王的所作所為,無顏在此處,縮在海棠苑獨自飲泣。
靜川向皇上提出,讓楚王和飛雪合葬。皇上斷然不允。沒辦法,靜川和少卿在文華殿外的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飛雪活著的時候,他不曾得到;如今飛雪魂飛魄散了,他依然是什么都沒有。罷了,就當他的生命里從來沒有飛雪這個人……
靜川如愿求得楚王與飛雪合葬一處,并和少卿親自立了碑。
幾天之間麗蕓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她弓著身子用手一點一點地掃落墓碑上的殘雪。一輛馬車停在了墓陵邊。少卿扶著靜川下來,清雨抱著柔嘉坐在車里等候。
少卿和靜川來到楚王和飛雪的墓前,麗蕓回身一看是他們,平靜地道:“你們來了……”
兩人點點頭,便向著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靜川拉起麗蕓的手,滿是憐惜地看著她憔悴支離的模樣。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我和少卿要走了,如果你愿意,也和我們一起走吧!”
“你們要去哪?”
“去杭州。六哥和飛雪的孩子在那,我們打算直奔杭州,也許就在那安度余生了……”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那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只可惜,我要留下來照顧王爺和姑娘的墓地,我就不去了。”麗蕓眼眶紅腫,這些日子一定沒少哭。
“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啊?我聽說瓊芳回了將軍府,打算和她辭行的,可周將軍說她病了,也不愿見人。楚王府就剩你自己了,你不如和我們一塊走吧!”
麗蕓很是感動,可還是拒絕了。“你們先去吧,等過些日子,我會去找你們的!我也想看看王爺和姑娘的孩子。”
“好吧,我們先走吧,反正每年飛雪和王爺的忌日,咱們也還是會回來,到時候再見了!”少卿安慰道。
“一路保重啊!”麗蕓抱了抱靜川,這次分別,即是永別。
“你也多多保重!明年這個時候再見了!”
靜川和少卿上了馬車,靜川探出車窗,朝她揮手。麗蕓也是微笑著揮手再見。
少卿駕著馬車絕塵而去,消失在莽莽天地間。
麗蕓深吸了一口氣,心底默默祝福道:“公主,駙馬,希望你們和王爺的孩子,一輩子可以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
她轉過身去,從籃子里拿出準備好的一壺酒,誠意地跪了下去,滿滿地斟了一杯酒,半杯敬給楚王和飛雪,剩下半杯留給了自己。她摸著碑上“朱見洵顏飛雪之墓”八個字,涕零如雨。
“王爺,你終于和自己最愛的女子生同衾、死同穴了……我也該兌現我對你的承諾了!我說過,百年之后,我會為你殉葬……”她淡然一笑,挨著墓碑坐下,把頭靠在碑上。
落日殘霞中,一群寒鴉銜著日影,飛到墓地蒼翠的松柏上休憩。麗蕓飲了毒酒,嘴角干涸的血跡連同那冷掉的身體,仿佛雕塑一般隨著冬日沉寂。
自打楚王殉情而死,瓊芳自責不已,她認為自己才是害死楚王的兇手,更加間接害死了飛雪。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吃也不喝,也不與人交流,人也有點瘋瘋傻傻的。一日,她背著家里人跑了出來,伺候她的丫鬟追也追不上她。她徑直跑進了楚王府,看看這里,瞧瞧那里,還神經兮兮地摘了一朵綠梅插在鬢上。丫鬟見狀,無奈地直搖頭。她仿佛對這里還有些記憶,順著樓梯來到了她曾經住過的海棠苑。丫鬟不以為意,沒有跟上去,坐在對面走廊的石階上等她。
丫鬟一直等了兩個時辰,也沒見瓊芳出來,剛想站起來上去看看,卻看見海棠苑火光沖天。丫鬟大叫著“小姐”,飛一般上了樓。門推不開,被瓊芳從里面反鎖了。丫鬟呼喊著:“快來人救火啊,我家小姐還在里面呢!快來人哪!”整個楚王府已經空無一人了。里面的木質家具“噼里啪啦”地燃著,她嚇壞了,連忙跑回去找人救火。等將軍府的人到了,整個海棠苑,連同春幽閣、月來軒,一并化為了灰燼。周慧當即暈倒在火場。
不久,飛雪和楚王的墳墓旁邊又多了兩座墳塋,一座是麗蕓的,另一座是瓊芳的。
數日后,北京又下起了大雪,那雪如挦綿扯絮,亂舞梨花。有人在西郊皇陵附近看到了這樣一幅畫:一個身著紅衣的美貌女子在銀粉玉屑中翩翩起舞。遠處,一個頭戴金冠的年輕男子正騎著高頭大馬趕來。男子在見到女子之后,英氣勃勃的臉上綻開了溫潤的笑容,緊接著便伸出了手臂。那女子一個回旋轉身抓住男子的手就上了馬背。
紅衣飄飄,白雪皚皚。男子載著女子揚鞭策馬,朝風雪更深處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