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楚王坐在含情殿的窗子邊,對著素月發呆。靜川三朝回門宴已過,七朝省親宴會過后,各封王也該啟程回封地了。他的計劃也就在這幾天準備實行了。雖說已萬事俱備,可他心底還是有各種不安的因素在潺動。皇上對飛雪還是喜歡的,真到那一日,皇上會為了自己的江山舍棄飛雪嗎?他的這一招脅迫之法,稍不留神,就會被皇上扣上謀反的罪名,真要打了起來,輸了,則一敗涂地,數萬生靈涂炭,自己和飛雪也難逃一死;他無意大位之爭,卻與手足血拼,撼動大明基業,即便勝了,將來魂歸地下,他不知該如何與父皇交代……只盼望著皇上為了皇位,會舍掉兒女情長,那么便可以不動干戈而讓彼此如愿。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瓊芳進來行了個禮,便讓紫竹送上宵夜。
“妾身看王爺晚飯沒怎么吃,這會兒一定餓了。”她把冒著熱氣的宵夜端到楚王面前,“就讓紫竹熬了點蓮子枸杞粥,王爺多少喝一點,暖暖胃吧。”瓊芳早晚判若兩人的巨變,讓楚王詫異。他接過米粥,喝了幾口就放下了。
瓊芳溫婉一笑,接著賢妻一般走到床邊給他整理床鋪。楚王很不習慣她這樣,急忙上前阻止道:“不用弄了,待會我自己來吧。”
“已經鋪好了!”瓊芳說著,扭過頭來淺淺地笑著,“讓妾身為王爺寬衣吧!”瓊芳剛抬起手,楚王避嫌地一躲。“不用了,我還不困,我自己來就好了!”
瓊芳也不生氣,徑自上前。“當著府里丫頭的面,王爺連個面子都不給我嗎?”
紫竹還在那站著,楚王也不好拒絕,任由瓊芳寬衣解帶。紫竹低垂著頭不敢看。“好了,不早了,王爺早些睡吧!”瓊芳將他的外衣掛好。紫竹收了碗勺。走了幾步,瓊芳還不忘回眸看他。楚王不知道有多尷尬。
早上天剛擦亮,瓊芳就等在楚王床側。那枚結發的荷包就放在他枕畔。瓊芳只見過楚王把在手中,藏在懷中,今天還是第一次這么真切地看到呢。她輕手拾起來,打開看了看,里面除了用紅繩扎著一小股頭發,什么也沒有。就是這個東西,楚王拿它當寶,未有一刻離身。楚王動了動,嚇得瓊芳趕緊將此物放回了原處。
楚王睜開雙眼,見床邊立著一人。楚王拉過被子遮了遮:“你怎么在這?”
“我來伺候王爺起床啊!”說著,就去架子上幫他拿衣服。
“不用了,我自己穿就好!”楚王上身半起。
“王爺每次都說不用了,是嫌妾身伺候得不好嗎?”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麻煩你!”
“不管王爺心里怎么想,在外人眼里,我始終是楚王妃,是王爺的妻子。做妻子的伺候自己的丈夫起身,有什么不對嗎?”瓊芳將衣服披在楚王身上。
“多謝!”楚王收緊了領口,只能蹦出這兩個字了。
“我讓紫竹做好了早飯,待會就送過來,王爺凈了手用餐吧!”瓊芳并未多言便出去了。楚王明白瓊芳這是在示好,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文華殿御書房里,皇上正密見一名細作。
“你潛伏在楚王身邊這幾年,可有發現他有什么異常舉動?”
那人在堂下跪著面稟:“回皇上,楚王剛到封地就開始招兵買馬,錢莊銀鋪遍地開花,這幾年聚斂了大概八萬人馬,財物不計其數,其居心大有可疑。”
“八萬人馬?有這么多?”這數字著實嚇了皇上一跳。
“是,按照朝廷規制,屬地封王的兵馬不得超過三萬,楚王手下養著這么多兵士,超過朝廷所限兩倍之多;另外,楚王在當地廣收人心,每遇災險,他都施銀錢以賑濟百姓,封地的百姓可把楚王當活菩薩供著呢!”
“楚王的封地,在眾兄弟當中,雖然是最大的,卻也是最偏遠的。朕就是不放心,當年才派你隨楚王一道遷封,目的就是監視楚王的一舉一動,防止他擁兵自重。如今看來,他的確有不少僭越之舉。”
“皇上可早做準備,萬不能讓楚王羽翼豐滿了!”
“朕知道。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可疑之處?”
“再有就是,奴才發現楚王與他的妻妾好像關系不怎么好……”
“什么意思?”
“楚王大部分時間都在營中常住,很少回王府。后來,楚王身子就不好了,頻有吐血之癥,這才回府安養達兩年之久。”
“難怪了,楚王膝下至今無有所出。楚王不喜女色,也不是近幾年才有,這倒不算什么,就是賜給他如花似玉的妻妾,也是浪費了!”
那人也捂嘴笑了笑。
用過早飯,飛雪帶著月引來給皇上送藥膳。過了文華殿正門,就看見林升站在廊下,里門緊關著。見飛雪來了,林升急忙過來行禮。“奴才給顏妃娘娘問安!”
“林公公不必多禮,快起來吧!”
“不知娘娘過來有何事?”林升客氣地問道。
“我讓人給皇上燉了點藥膳,不知這會皇上是否有空把這藥膳用了?”
“這會只怕是不得空呢!”林升笑著答道,“皇上正在里面會見南方過來的使者呢。”
南方使者?楚王也是自南而來,這倒讓飛雪多心了。“既然這樣,那本宮就不打擾了。只是這藥膳是御膳房叮囑,一定要趁熱喝下,本宮要是回去,這一路上只怕是涼透了呢。可否煩勞林公公,將這藥膳先在文華殿的暖爐上煨著,等皇上忙完了,敦請林公公再提醒皇上喝了。”
“也好,那奴才這就去。”
“月引,還不快和林公公同去,小心別灑了!”
“是!”
支開了月引和林升,飛雪躡手躡腳地推開里門,見御書房的門也是關著。她小心地貼近了,方聽到一些細碎的言語。
“你這些年替朕刺探楚王的舉動,辛苦了!”
“為皇上效忠,是奴才的本分,不言辛苦!只是皇上接下來該怎么做……”
“不忙,朕要好好想想。眼下楚王還在京中,一切還在朕的掌控之中,你暫且回去,小心點,別被楚王發現了!”
“是,奴才遵旨。”
飛雪不敢再聽下去了,快步躲到書房的拐角處藏身。只見一個身著便服的中年男子從御書房出來,神色慌張地匆匆離去。飛雪并不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但從剛才的幾句碎語中,她便斷定剛才那男子是皇上安插在楚王身邊的坐探,此次借著回京的機會,特來向皇上告密的。飛雪膽戰心驚地回了落顏軒。怎么才能弄清楚那人跟皇上說了什么呢?
飛雪沒有心情吃晚飯,滿腦子都是今天白天發生的事情。“今晚皇上翻了哪位娘娘的牌子?”飛雪問一旁忙著收拾床鋪的月引。
“那還用說嘛,這幾天貴妃娘娘病了,皇上天天陪著呢。”
又是安喜宮侍駕。事關王爺生死,她只好冒險一賭了。“月引,取我的琵琶來。”
“哎!”月引放下手中的活,取來琵琶。“娘娘平常不怎么彈琵琶的,今晚怎么想起它來了?”飛雪接了過來,隨手揉了揉琵琶弦,悅耳的聲音流淌了出來。“就是因為許久未彈,怕生疏了,才要拿出來練練手呢!”
她放下琵琶,去柜子里挑了一件薄絲輕透的銀色紗衣換上。雪白的肌膚在銀色的紗衣下若隱若現,更添了幾許嫵媚和誘惑。月引忍不住贊嘆道:“娘娘,您這件衣服真美,襯得您像月宮的嫦娥仙子。”
“是嘛……”飛雪對著鏡子照了又照,不是萬不得已,她不會用這種連自己都鄙視的方法去邀寵。“您呀,就該好好打扮打扮自己,時不時地有點新意,皇上肯定喜歡吶!”
“那就好……”飛雪散開大把的長發,只在頭頂挽起一個高高的發髻,再用一頂絕美的皇冠箍住。皇冠后面垂下銀色的絲帶,飄逸如塵。
“帶上琵琶,我們去拜月亭。”
“現在?”月引不知她要做什么。“這天都黑了,咱們去拜月亭干什么?”
“賞月呀!”
“賞月?”月引不曉得她哪來這么好的興致,只好帶上琵琶隨著飛雪一同去了。
拜月亭是皇上去安喜宮的必經之路,飛雪打算在此處截住皇上,把皇上引到落顏軒去。
缺月掛疏桐,柔光清且淺。拜月亭草樹芳菲,青碧葳蕤的花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月光透過細葉,篩下疏疏落落的影子。鳥啼花影里,宛轉惱人眠。
月引急匆匆地跑來。“娘娘,皇上正朝這邊來呢!”
飛雪拿起琵琶,在亭子里跳起舞來。一面風情深有韻,好音碎竹聲如雪。皇上的腳步不由得被這琵琶聲勾住了。他示意林升不要再跟著來了,他要自己去探個究竟。
皇上循著琵琶聲,來到了拜月亭。只見一曼妙女子,素顏銀衣,青絲墨染,腰系軟煙羅,手執醉琵琶,背向他在跳舞。這女子時而蓮步輕移似蘭舟蕩漾,時而琵琶遮面欲語還休,時而玉足輕點若雨落碧荷,時而柳腰拂動妖嬈占春。幽婉的琵琶語流瀉,似一縷月光灑下,精妙無比。只可惜,此女子一直沒有回身。
“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看到曲舞精彩處,皇上動情地吟了出來。
那女子舞步被打斷,輕輕回過頭來。
“飛雪?怎么是你?”一看是飛雪,皇上的眼睛都亮了。
飛雪從亭子走下來,月引也跟著下來,一道向皇上行禮。“給皇上請安!”
“快起來!”皇上伸手扶起了她。“你怎么在這?”
“臣妾見今晚月光很好,一時技癢,便在此處跳起舞來,驚擾了皇上,還望皇上恕罪!”
“朕從來沒見過你跳舞!月下驚鴻影,疑是畫中仙,真是令人驚艷!”就著月光,皇上仔細地打量起她來。明眸皓齒,眼波柔媚,在這銀色薄紗的掩映下,瑩白如玉的胴體更顯得玲瓏有致。皇上在她身前一嗅,整個人便醉了。皇上將她手中的琵琶轉手遞給了一旁的月引,接著便握緊了她的雙手。他的手順著飛雪的玉臂,滑上了她半裸的香肩,撫住了她修長的雪頸。飛雪知道,他已是她的囊中物。
月引回避。飛雪手臂纏住了皇上的脖子。皇上一把抱起她,回了落顏軒。摘去皇冠,褪去紗衣,飛雪儼然是精雕細琢的玉瓷一般。皇上淪陷了。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看來秦少游也是芳叢游遍,享盡艷福的人啊,要不怎么會寫出如此美妙的春詞來。”皇上滿足極了,不由得感嘆起來。
“皇上擁有三宮六院,怎會羨慕起他來?”
皇上呵呵地笑了笑。“今日臣妾去文華殿給皇上送的藥膳,皇上可曾都喝了?”
“知道是你送來的,朕全都喝了……”皇上勾了勾她的下巴。
“臣妾去的可是不巧呢,聽林公公說皇上正在面見南方使者,攔著臣妾不讓靠近呢!”飛雪裝作一副十分好奇的樣子,“不知皇上在那約見誰?”
“也算不得什么客。”
“該不會是南方送上來的美女吧……”飛雪故作嫉妒的模樣。
“哪有美女啊!”皇上忙著辯解,生怕被她懷疑了,“朕有你和貞兒,足矣。”
“皇上雖嘴上這么說,只怕心里是希望美女越多越好吧?”飛雪卷了卷胸前的薄被,“玉樣的嬌俏美人,哪個男人不喜歡啊?”
“你吃醋了?”皇上有些欣喜,在他的記憶中,飛雪很少說這樣的話,也少有如此風情的時刻。
“臣妾才不吃醋呢,皇上是天子,女人多的令人目不暇給,也是司空見慣的事了。”
“可聽你的口氣,你分明是吃醋了嘛!”
“皇上快說呀,到底是不是某個大人向皇上獻美啊?”
“真不是……”
“那皇上在那見誰呢?”
“朕可以完全相信你嗎?”
“臣妾是皇上枕邊人,若要連枕邊人都不信,那豈不是無人可信了?”飛雪的話,倒讓皇上多出幾分真摯的情意來。
“此事事關重大,朕還沒有妥帖的主意和十足的把握,確實令人焦頭爛額。”
“皇上可一吐心事,臣妾愿為皇上分憂。”
“朝中大事,你也幫不上什么……”
“朝堂上的事,臣妾實實不敢干政;可若是其它,皇上可不要小看臣妾哦!”
“說是朝堂之事,要說是家事也無不可。”皇上嘆了口氣,“今日有人向朕密告楚王遷封后的異動,朕隱憂重重啊!”
“楚王?”飛雪心驚肉跳,果然跟王爺有關。“何事?”
皇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楚王手下養了超過朝廷規制兩倍之多的兵士,還在當地大肆斂財,謀反之心已昭然若揭。”
飛雪嚇癱了,臉色極其慘白。“謀反?此消息是否有誤?”
“朕派去的探子潛伏在楚地四年,此事絕不是空穴來風。”
飛雪慌了神,腦子已經閃過楚王無數個凄慘的下場了。“可為了什么呢?”
“朕也不知道。朕對待自己的兄弟,向來寬仁,朕自認并未虧待過他!”飛雪突然想起了那日私見之時,楚王曾問過她,是否愿與他隱姓埋名之事。難道……“好,那我就賭一把,生死全憑天意!”楚王的話在她耳邊回響。她隱隱感覺不妙!
“那皇上想如何應對呢?”
“五日后,便是靜川協同少卿回宮省親之日,到時宮中設宴,楚王必到。朕打算……”
飛雪心頭一顫:“皇上不會想殺了王爺吧?”
皇上沒有回應她,這讓飛雪心中沒底了。“王爺是皇上的親弟弟,皇上應該不會……”飛雪小心地試探著他。
“你覺得朕該怎么辦?”
“臣妾乃宮中婦人,想法也淺顯,只怕入不了皇上的耳。”
“你且說來聽聽。”
眼下楚王有把柄捏在皇上手中,飛雪不得不先勸住皇上,免得皇上對楚王動了殺機。“依臣妾看,倒不如緩緩圖之。先削其兵權,就說是為抵御西北瓦剌,命各封王出兵援助,皇上借機收了他的兵馬。若王爺手中無權,料想也鬧不出什么風波來。其實,王爺養兵,也未必有反心,只怕是底下人不懂規矩,誤了王爺也說不定!若是皇上貿然懲處王爺,不知是否會引起外頭的猜測,再弄得傳言紛紛,怕是于國不利。如果王爺能知錯并有所悔改,皇上也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兄弟倆重歸于好,皇上也免動干戈,豈不更好!”
皇上一聽,說得在理。“好,朕聽你的,先穩住大局再說。沒想到,你還頗有智慧啊!你來做朕的女諸葛吧?”
飛雪見皇上口氣輕松,覺得事有轉機,轉而媚眼如絲,倒在皇上懷中:“臣妾才不稀罕什么女諸葛呢,累都累死了,還不如繡繡花抄抄詩來得愜意呢!”
皇上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還是多多進補,養好身子,等著給朕生個皇子吧!”
飛雪笑意頻生,擁著皇上的手臂道:“時候不早了,皇上早些歇息吧。”
“朕忽然發覺你今晚哪里不一樣了……”皇上輕捏著她的下巴,眼睛似要把人吞了。“那皇上喜歡臣妾現在的樣子嗎?”飛雪轉眄流精,令人陶然欲醉。
“喜歡,喜歡……”皇上簡直被迷住了,緊緊地將她圈在懷中。飛雪臉上的光彩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躊躇和迷茫。該怎么辦呢?皇上這邊雖有松動,可楚王那邊究竟實情是怎樣?楚王擁兵累累,只怕是多年綢繆,他想干什么……
飛雪一晚上輾轉反側,根本睡不著。皇上在落顏軒用過早膳才走。皇上前腳剛出門,后腳飛雪便讓月引給公主府送信。靜川打開一看,上面只有四個字:見字速來。靜川不敢耽擱,稍微梳洗了一下就進宮了。
才一進門,靜川就忙問道:“什么事呀,急著找我?”
“噓!”飛雪害怕極了,連忙關緊房門,把她拉到臥室里去。
“怎么了嘛,緊張兮兮的!”
“小點聲,不要被別人聽見了!聽我說,你要幫我個忙,要快!遲則有變!”
“什么事啊,你倒是說呀,你想急死我呀!”靜川跺著腳。
“昨晚,我從皇上那兒探知了一個不好的消息,是關于王爺的。王爺遷封之時,皇上在王爺身邊安插了細作,這個細作昨天向皇上告密,說王爺擁兵自重,斂財自用,有謀反之嫌哪!”
“什么?”靜川嚇傻了眼。“果真嗎?”
“聽皇上的口氣,這事八成是真的……而且我也有不好的預感。”
“六哥怎么這么糊涂呀!這該怎么辦呢?”
“我必須要見王爺一面,我要問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二哥想怎么辦?”
“我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但是這事肯定不會善終,這可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皇上必定會嚴辦。就算王爺僥幸能保得住性命,只怕這一生也會幽禁在京,不得自由……”飛雪心已經抖成了個兒,滿腦子都是最壞的結局。
“這么嚴重嗎?”靜川急的團團轉,“那……見了六哥,你要怎么辦呢?”
“若事情不實,那最好不過,只需向皇上言明真相即可;若事情屬實,我必得勸下王爺,向皇上俯首,也許皇上會顧念兄弟情意,放王爺一馬……”
“可我不明白,好好地,六哥干什么往這條不歸路上走呢?在他們這些男人眼里,難道權力比身家性命還重要?”
“你不懂……”飛雪自責又負疚,在房中踱來踱去,只好直言以告。“此事,也許跟我有關……”
“跟你有關?什么意思?”
“你知道嗎?王爺為了我,與瓊芳和麗蕓,并未行周公之禮……”
“什么?”靜川瞪大了眼睛,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你是說,六哥和她倆……”靜川還是不信,“太不可思議了,怎么會這樣?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是瓊芳告訴我的,事后我也問過王爺,確有其事。”
“天哪!六哥竟然為你守身四年……”靜川呆呆地坐到床上,想不到他的六哥癡情若此。“若有這樣的男人為我,我真是死而無憾了……”
“我聽了之后好感動,可我是皇上的妃子,已經配不上王爺了……這些日子,我也過得很辛苦。每每皇上來,我都借口不與之親近。昨晚,為了王爺,我不得以引誘他,我覺得自己是個卑鄙無恥的人……”
靜川起身安慰她。“別這樣想,你都說了不得已嘛……我有個大膽的想法,你要不要聽我的?”
“什么?”
“我掩護你逃出宮去,六哥此時恰巧在京,索性……你和六哥私奔吧!反正六哥和瓊芳麗蕓沒有夫妻之實,六哥沒有家室之累,你們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飛雪果斷地搖頭。“你還猶豫什么!這樣的男子,已是世間少有,為將來計,這是最好的選擇!難道你還要留在這里,和六哥兩地煎熬,讓他為你拼卻性命,家破人亡嗎?”
“走還不容易嗎,雙腳一抬就能走……可是,我們這一走,受連累的是誰?是你、是少卿、是瓊芳、是麗蕓、甚至是周將軍,乃至整個楚王府……這么多人為我們無辜喪命,我們就算走到山陬海噬,我們能心安嗎?不……當初我既已選擇入宮,就是不想犧牲這么多人。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我焉能不怕?我不能冒險……何況,這條路一定行不通!當年我爹我娘就是走了這條路,結果呢?被先皇逼得無路可走,雙雙殉情而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能逃到哪兒去呢?”
靜川了解了。“我懂了……好,容我想想辦法,我幫你混出宮去。只要勸得動六哥,那么一切迎刃而解!”
飛雪還沒出宮,皇上的旨意便到了楚王府。為抵瓦剌部犯境,五日內皇上讓楚王援軍五萬人馬并軍餉。旨到之日,克期征繳。楚王覺得此事甚是蹊蹺,按照朝廷規制,封王最多只有三萬兵馬,怎會讓他上交如此之多?難道他蓄養兵馬之事已敗露,此舉是皇上試探之舉?
楚王留在京師的密探傳信來,說要有要事密見楚王。楚王在城郊的小樹林等待。宋祺和一個中年男子正騎馬而來。兩人翻身下馬。
“小的林有材給王爺請安!”那人跪了下去。
“林兄弟,不必多禮,快起來!”楚王伸手去攙他。“這些年你滯留京城,為本王打探京中消息,實在是辛苦了!”
“王爺言重了!”林有材拱了拱手,“想當年奴才在京城被惡霸欺凌,多虧王爺仗義搭救,又把奴才介紹到皇宮當侍衛,讓奴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奴才能為王爺做事,稍盡綿力,是奴才榮幸之至!王爺萬不可再言謝!”
楚王感激不盡,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了,你在信中說有要事相告,到底什么事?”
“是關于皇上的那道圣旨,王爺千萬不要照做,這根本就是個圈套!”
楚王終于證實了心中的疑團。“本王果然沒有猜錯!真相是什么?”
“前幾日,有人在御前告密,說王爺在楚地擁兵結黨,以權謀私,有不軌之圖。后來皇上聽了宮中一位娘娘的提議,讓王爺自動交出兵權,以抵瓦剌。若王爺真交了這五萬兵馬,便坐實了僭越之舉,到時候王爺百辭莫辯,只怕禍事臨頭了!”
原來如此!“一位娘娘?是何人吶?”宋祺追問道。
“這位娘娘王爺您也認識,就是從楚王府出來的顏妃娘娘。”
“不可能!”楚王一百個不信。“她怎么可能這么做!”
“是不是謠傳吶?”宋祺也不信。
“奴才所言,句句屬實。奴才和皇上身邊的林公公交好,因為奴才姓林,他也姓林,又彼此熟識。私下里,他認奴才為把兄弟。這話原也是從他口中得知,說那晚皇上留宿在落顏軒,早晨皇上出來的時候,跟林公公戲稱后宮也有女諸葛,幫他解決了一道難題。之后便有了這道圣旨,不是她還有誰!”
楚王仿佛遭了五雷轟頂般,連連趔趄。
“難道是真的?”宋祺也傻了眼。
“錯不了!顏妃娘娘在后宮可是拔尖的美人,皇上除了常去安喜宮,便是落顏軒的恩寵最多。天順八年春,顏妃娘娘曾懷有龍種,后來不知怎的,就小產了。自那以后,顏妃便再無孕事。聽說頭幾天,顏妃娘娘在拜月亭一舞動君心,這事宮里人盡皆知,奴才不敢撒謊……”
林有材的話言之鑿鑿,不由楚王不信。宋祺偷眼看他,只見楚王臉色鐵青,額上青筋暴起,拳頭也越握越緊。被自己最愛的人所傷,的確是痛徹肺腑。
“你先回去吧,宮中若有什么異常變故,還需你多照管著!”宋祺怕林有材在這耽擱久了會被發現,只好先讓他回去。
“王爺需早做準備,千萬不要中計!”林有材再三叮囑。
“知道了!”楚王失魂落魄地答道。
“路上小心!”宋祺揖了揖。
林有材騎馬回去了。
楚王一拳揮在身旁的樹干上,血洇了出來。宋祺心疼他,忙扯了衣服上的布條給他包手。“她還懷過皇上的孩子……她居然如此算計我……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她早已臣服于皇上,等不及要為他的江山除害了!”
“王爺千萬別傷心,早一點看清她的為人也好,省得咱們繼續蒙在鼓里,被她騙來騙去!”
“為什么……為什么我掏心掏肺,竟換來一場虛情假意,我究竟做錯了什么?”楚王氣急攻心,胸口壓抑的感覺又在刺激他的心肺,他承受不住了,噴了一口鮮血,倒在了宋祺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