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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獻給讓·舒斯特[1]

“這里說的一切都已錄了音。一本內容為維奧納[2]兇殺案的書開始撰寫。

“四月十三日晚在維奧納市鎮巴爾托咖啡館里發生的事,您已同意講述?!?

“是的。”

“這是復制的錄音帶,是四月十三日晚在巴爾托咖啡館里錄的,您并不知道。這錄音帶如實錄下了那天晚上在巴爾托咖啡館里說的所有的話,但只有聲音沒有圖像,所以無法看到說話時的情況。因此,您應該‘啟動’這本書。您的敘述使四月十三日晚上的情景

具有立體感和空間感之后,我們就可以把錄音帶錄下的話放出來,并讓讀者來代替您閱讀。”

“我知道的事和我將說出的事之間有差別,您會如何處理?”

“這是書中由讀者處理的部分。這種差別總是存在。

“請說一下您是誰,好嗎?”

“我名叫羅貝爾·拉米,現年四十七歲。八年前,我把維奧納市鎮的巴爾托咖啡館買了下來?!?

“在四月十三日晚上以前,您對這樁兇殺案一無所知,就像維奧納其他居民一樣?”

“是的。我所知道的就是布告上的內容?!?

“您再想想,就當四月十三日晚各報均未發行?!?

“但要是我有時不能忘記我現在知道的事呢?”

“那您就順便指出來。

“為使本書讀者能設身處地,就像兇殺案發生后四月十三日晚上那樣,我們首先錄下維奧納市鎮警察總隊告居民書,這布告剛好在那天第三次宣讀,當時夜幕開始降臨,由鄉村警察在集市廣場宣讀:

“我們從報上獲悉,不久前在法國不少地方的貨車車廂里發現碎尸。

“經巴黎警察局法醫科證實,這些不同的碎尸屬于同一人體。除人頭尚未找到,在巴黎已完成尸體復原。

“鐵路線的交會狀況使我們發現,載有這些碎尸的列車,不管終點為何地,都經過同一地點,即維奧納高架橋。鑒于這些碎尸系從這高架橋的欄桿被扔進車廂,因此兇殺很可能發生在我們市鎮。

“市鎮政府在接到緊急通知之后,懇切希望全體居民跟警方通力合作,使這起兇殺案盡快破案。

“如有任何女性失蹤,且身材中等,身體肥胖,年齡在三十五至四十歲,請立即報告警察總隊。”

“我認識克萊爾和皮埃爾·拉納,以及阿爾豐索·黎涅里。他們是我的顧客,是我在維奧納的五十位常客中的三位。我還認識瑪麗-泰蕾絲·布斯凱,他們的表妹。她有時跟皮埃爾和克萊爾一起來咖啡館,是在喝開胃酒的時候,或者深更半夜跟幾個葡萄牙工人一起來。當然啰,我跟她不大熟,不像跟其他人那樣熟悉:她又聾又啞,這樣就限制了別人跟她交往。

“皮埃爾和克萊爾·拉納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來我這兒,時間在八九點鐘,吃過晚飯之后。但他們有時接連好幾天不來,并非一定是因為他們中有人病了,而是因為他們不想出門,因為他們情緒不佳,感到疲倦。

“為審慎起見,我已養成習慣,不去問皮埃爾,為什么我前一天晚上或是已有這么多日子沒有見到他們。我發現——至少我有這種感覺——皮埃爾不喜歡別人問他的情況以及他做的事。我覺得是他為人謹慎的緣故。

“因此,在四月十三日,皮埃爾來了之后,我沒有問他為什么五天不來。

“當時是晚上八點。

“鄉村警察剛在廣場上讀完布告,在那天已是第三次讀了。我笑了,是因為聽到布告里說鐵路線交會,我對阿爾豐索說,我是忍不住才笑的,這時皮埃爾走了進來。他獨自一人。他經常不跟克萊爾一起來,他從辦公室出來后,直接來巴爾托咖啡館。我們相互問好。我立即問他,是否想到說鐵路線交會是個圈套。他對我說他不能肯定。

“我發現他面露倦容,穿著隨便,而平時他總是衣冠楚楚。他身穿藍色襯衫,領口有點臟。我現在想起來了,我當時對此有過想法。我心里想:瞧,出了什么事?

“兇殺案發生后,晚上很少有人來巴爾托咖啡館。

“那天晚上我們咖啡館里有五個人:阿爾豐索、皮埃爾,從未有人見到過的一個男子和一個姑娘,還有我。那男子在看報。他有一只很大的黑色公文包,放在地上。其他三人都看了看他。他是通常的那種便衣,但大家不能完全肯定他就是警察,因為有那個姑娘在。他好像沒有聽到我們說的話??伤牭搅耍€微微一笑,那是在我說鐵路線交會的時候。

“阿爾豐索和皮埃爾顯然都不想跟我一起嘲笑鐵路線交會,我就不再說這件事了。

“再次談起兇殺案的是皮埃爾。他問我,依我看,在尚未找到人頭的情況下,是否有可能確認被害人是誰。我說這也許很困難,但還是有這個可能,只要尸體上還有胎記、畸形、傷疤等跟其他人都不相同的特征。

“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在想,在維奧納有哪個女人跟被害人的體貌特征相符。

“就在大家沉默不語時,我發現克萊爾不在。

“我這話的意思是說,她不在使我感到驚訝,我把這事和皮埃爾憂心忡忡的神色聯系起來。我沒有向皮埃爾打聽她的情況,但我已經想到,也許他得跟她分手的時刻即將到來。阿爾豐索仿佛猜到了我的想法,這時就向皮埃爾問起她的情況:‘克萊爾是否病了?’皮埃爾說:‘她在家里有事要做,她快要來了,不,她沒有生病,但她累了?!肿髁搜a充:非常累,但這也許無關緊要,可能是因為春天的關系。

“然后,又開始談了起來,談的仍然是兇殺案。

“說到兇手對被害人手段殘忍,我感到憤怒,我現在想起來了,當時阿爾豐索談了自己的想法,使我們感到意外。他說:‘也許只是因為搬運整具尸體太重,兇手只能這樣做。’皮埃爾和我都沒有想到這點。皮埃爾說,確實,這三夜對兇手來說想必極其漫長。這時那姑娘開了口。她明確指出,在這三天的夜里,兇手應該到高架橋去過九次,如果把人頭算上,他就應該去了十次?,F在整個巴黎都在談論鐵路線的交會。我們也開始談論。我問她,在巴黎還在說什么。她說,大家認為這事是一個瘋子干的,又是塞納-瓦茲省的瘋子。

“這時,克萊爾來了。

“她身穿一件海軍藍雨衣,雨衣她是在下雨時穿的。但那天天氣晴朗。她一只手拿著小手提箱,另一只手拿著黑色油布袋。

“她看到有兩個陌生人,就立刻朝阿爾豐索那邊走去。大家向她問好。她作了回答。但我從她的表情看出,她不喜歡有陌生人在。我聽到報紙的聲音,只見那陌生男子不再看報,而是看著她。我注意到了這點,僅此而已??巳R爾的表情并未使我們感到驚訝,但一個陌生人會因此而感到困惑。”

“什么表情?”

“冷酷無情。

“皮埃爾突然朝她走去,仿佛想把她遮擋。他指著手提箱。這是干什么?她說:‘我要去卡奧爾[3]?!ぐ柪潇o下來,勉強笑了笑,并大聲地說,讓大家都能聽到:‘我正想休假幾天,請你這幾天去那里走走。’

“沒有人相信他的話。

“她沒有回答,仍然站著發愣,也許有一分鐘的時間。然后,她在阿爾豐索旁邊坐了下來,獨自坐在一張桌旁。

“我去把飲料端給克萊爾時,想起他們三個都是卡奧爾人,但自從八年前我認識他們以來,他們還從未去過那里。我就問她:‘你要去多長時間?!f:‘五天?!矣謫枺骸阌卸嚅L時間沒去卡奧爾了?’她說:‘從未去過。’她馬上就問,在她來之前大家在談什么,是否在談兇殺案,還問大家說了些什么。阿爾豐索回答她說,大家確實在談兇殺案,但沒有說出任何重要的看法。她顯得比平時還要膽小怕事。我想是因為有陌生人在的緣故?!?

“她顯得悲傷?疲勞?”

“我不會這樣說,不是。

“大家在談兇殺案,仍然在談,當然是談每天夜里經過高架橋的列車有多少,談兇手去的次數,這時,她突然轉向阿爾豐索,對他問道:‘在高架橋那邊,沒有人在夜里遇到過什么人?’阿爾豐索回答說:‘不管怎樣,沒有人去說過這話?!谑牵ぐ栟D向阿爾豐索,久久地望著他。然后,皮埃爾問他:‘那你呢,阿爾豐索,你夜里真的沒有在高架橋那邊看到任何人?’

“阿爾豐索有個不耐煩的動作,他說沒有看到,并說別再說了。

“從那時起,我們都感到尷尬,這點可以肯定,我不會看錯。皮埃爾和克萊爾非要知道阿爾豐索是否遇到兇手,特別是在那陌生男子面前這樣問,使大家感到局促不安。

“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中,大家繼續談論兇殺案。

“大家談到警察到居民家進行調查。前一天晚上,他們去了阿爾豐索家,同一天上午來到我家。

“克萊爾想要知道警察來時要些什么。我說:要身份證件,如有家庭成員不在,還要說出他們不在的正當理由。

“阿爾豐索說,一隊警察從上午起就帶著警犬尋找被害人的頭??巳R爾問:在哪兒?‘在森林里?!栘S索說。

“后來,我看她沉默了很久。

“男人們還在談論兇殺案。到底談了多少時間,我不知道。也許是半個小時。突然,我們看到廣場上暗了下來。

“我說警察要求我把咖啡館開著,并說在維奧納——一家咖啡館在一個空蕩蕩的市鎮一直開到半夜十二點——這樣會使人感到滑稽可笑。那姑娘問,警察為什么提出這種要求。我說:‘是因為一條古老的規律,那就是兇手總是會回到兇殺的地點?!俏覀兙偷人麃?。’姑娘說。

“大家說的就是這類話。

“是的,在某個時刻,克萊爾和阿爾豐索說了話,但說得很少,只有兩句。我聽到幾個字:在維奧納害怕,是阿爾豐索說的。阿爾豐索微微一笑。

“過了一會兒,那姑娘走到克萊爾身邊,問道:‘那您的火車呢,太太?’克萊爾嚇了一跳,并問道:‘什么火車?’但她立刻恢復鎮靜,并說開往卡奧爾的火車——我現在記得一清二楚——是從奧斯特利茨車站發車,時間是上午七點十三分。

“那姑娘笑了。我們也是,不過是強笑。

“那姑娘非要說下去,她說克萊爾要出去旅行,會很早就作好準備??巳R爾沒有回答。那姑娘又問,卡奧爾是不是一座美麗的城市。克萊爾仍然沒有回答。

“氣氛更加尷尬。大家都想找些話說。

“突然,那男子站了起來。他來到酒吧柜臺前,十分和藹可親,他問我們,是否能請我們喝一杯。我對這種做法并無好感:如果你覺得能從我們這兒套出什么話,那你是在浪費時間和金錢。當然啰,他不會因此而生氣。

“我們喝著酒。我想要知道,他是否真是警察局的。我就問:‘先生、女士,你們兩位來自塞納-瓦茲???’那姑娘說,她來自巴黎,是來看兇殺地點的,說她遇到了那位先生,他請她來喝一杯。他微微一笑,說了句風趣話,但大家聽了都沒笑。他說:‘不,來自塞納河。’

“于是,大家確切地知道是在跟誰打交道。然而,沒有人離開。大家待在那兒等待。當然是等他告訴我們關于兇殺案的事?!?

“克萊爾什么也沒說?”

“是的。她沒有理解那警察的回答。她問皮埃爾:‘他在說什么?’皮埃爾回答時聲音很輕,但我聽到了,那警察當然也聽到了,因為當時十分安靜。皮埃爾說:‘他是警察?!?

“這事我們知道,并感到厭惡。但沒有人離開。我們待在那兒,我們在等待。

“我不知道自己說到什么地方?”

“那警察請你們喝一杯?!?

“是的。克萊爾,她在干什么?您等一下。她站了起來?沒有。她把黑色油布袋和手提箱放在椅子底下,然后等待著,對,有點像在看戲。是的,她沒有站起來,但挪動椅子,面向酒吧柜臺。

“我們問警察,他對兇殺案是怎么看的。他回答說,他認為兇手是維奧納人。這事是這樣開始的。

“他和我們設想出一樁兇殺案。這兇殺案就是維奧納剛發生的那個案件。我們看不出這兇殺案是怎么回事。我們因此談了起來,說出該說的話,我們一點點地再現維奧納兇殺案的作案經過。但我們沒有任何發現。

“我覺得現在該開錄音機了。”

“我們將繼續講述,從您停下的地方說下去。警察說兇手是維奧納人?!?

“當時錄音機在什么地方?”

“就在地上的公文包里?!?

“錄音是在什么時候開始的?”

“在他開始工作的時候,就是皮埃爾進來的時候?!?

“現在,我只是感到有點驚訝。他當時說話聲音很響,又說得很快?!?

“他站起來之后,就只有一盤帶子可錄,也許可以錄一個小時。

“兩臺錄音機將同時開著。第一臺放對話。您如果認為有必要說些什么,我就把錄音機停下。第二臺會一直開著,將錄下對話和評論。

“在克萊爾說話后,請告訴讀者。

“下面是您剛才說到的地方?!?

“……職業?”

“他是警察。”

“正是,那您呢,您有什么想法?”

“兇手是維奧納人。原因十分簡單:因為如果不是當地人,他不會接連三夜都去同一高架橋。如果他選擇三座不同的高架橋——在這個大區也有這么多高架橋——要找到他就會困難得多,幾乎是沒有可能。”

“因此,兇手是維奧納人。”

“有五分之四的可能是本地人,是的。”

“那么,我們就跟他一起關在維奧納啰?”

“也許是這樣?!?

“那被害人呢?”

“她想必是在維奧納被害的:根據同樣的理由,是在高架橋附近。如果她在別處被殺,為何要在這里即維奧納把尸體處理掉呢?不是,是維奧納的某個人在維奧納殺了人,他無法走出這個市鎮,他過于疲勞,不可能在那三天夜里離開維奧納。您看,我們會因此得出什么結論?”

“這個人難道沒有汽車?”

“是的?!?

“也沒有自行車?一無所有?他只能靠兩條腿走?”

“確實如此。我們可以說,罪犯的個性已通過他的兇殺顯現出來。”

“我沒有聽到任何人說,他應該事先想到鐵路線交會處?!?

“一個殺手,一個職業殺手應該想到這點。因此,您看,我們已經知道,罪犯不是那種人,譬如說殺手。”

“但這種處理方法,即把受害人的碎尸分別扔進九列列車,不是已經可以作出推測,即兇手經過深思熟慮,并具有一定的智慧?”

“如果是有意作出這樣的處理,也許就是這樣?!?

“那么,除了職業殺手之外,這兇手會是怎樣的人呢?”

“兇手是這樣的人,他們可能想到把尸體扔到不同列車里的辦法,但又不可能想得更遠。其實他們什么也沒想,什么也沒有計算,既沒有計算時間,也沒有計算列車的數目,他們每次都是碰巧遇到一列不同的列車?!?

“依您看,這些人中大多數都是如此?”

“是的。這種事情要不出差錯,偶然和算計可說是機會均等?!?

“是否還能知道其他事情?”

“這是克萊爾在說話?!?

“他是個弱者,我是指體質上。如身強力壯,就會少走幾次,這點您能理解?!?

“不錯,這倒也是。也許他只是上了年紀?”

“是的,或者體弱?”

“或者有病?”

“都有可能。我們還可以再說下去,要是您不感到厭煩……”

“那就說吧。我一點也不厭煩?!?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們的對手做事有條不紊、一絲不茍?!?

“他說是個教徒?”

“這是克萊爾在說話?!?

“是的?!?

“也可能是做事認真。喂,太太,這也許是用來形容他的最合適的詞語。是因為尚未找到的人頭?!?

“關于這點,您的話我就聽不懂了。”

“罪犯沒有把人頭跟尸體一起扔掉,我們首先可以認為,這只是為了使尸體無法辨認?!?

“是的?!?

“那么,仔細想想,這事看來更加復雜?!?

“鑒于他認為自己想出的辦法萬無一失,他就應該把人頭跟尸體一起扔掉啰?是不是這樣?”

“也就是說,考慮到他在多次前往高架橋的那三個夜晚心慌意亂,又極其疲勞——這點我們可以想象——還非常擔心沒有干完此事就已束手就擒,我們對他的謹慎感到驚訝。罪犯的這種態度,可是個未知數。要么他認為他犯下的罪行完美無缺,在這種情況下,他會將人頭毀容,并跟尸體一起扔掉,要么他有個人的原因,也許是道德方面的原因,希望對人頭分別處理。他可能信教,或者以前信過?!?

“我覺得您扯得太遠了?!?

“您是這樣看的?”

“等你們發現自己完全搞錯之后,可能一切都會土崩瓦解,對嗎?”

“當然啰。但我們完全搞錯,仍然會是令人驚訝的事。這十分罕見?!?

“那么,一切都在這里發生?”

“是的。秘密跟你們一起隱藏?!?

“依我看,我們應該面對的事,可稱為臨時起意犯罪。你們感到奇怪?”

“是的。高架橋這個新發現,即使對我們幫助不大,罪犯還是要在事先想到才行。”

“為什么?為什么要在事先想到。為什么他不能拿著這包東西在高架橋上走過時想到呢?處理這東西的辦法,他當時已苦苦想了好幾個小時。是你們,報紙的讀者,炮制出拋尸九列火車的辦法。仔細想想,這方法可能不是預先想好,而是純屬偶然的事。”

“為什么你們在這里認為此事純屬偶然?而不認為是預謀犯罪?”

“因為這兇殺案中可看出一種毫不謹慎的本性?!?

“一個瘋子?!?

“什么區別?”

“又是她在說話。她仿佛是在另一個房間?!?

“什么的區別?”

“瘋子和正常人的區別,是指在兇殺案中。區別的意思是:如何知道他是不是瘋子?”

“這區別是在兇殺之后開始產生。我們可以這樣想:一個瘋子不會有耐心去高架橋這么多次。一個瘋子,真正的瘋子,不會在三天夜里都像螞蟻那樣有規律地行走。反之,一個瘋子會保存人頭。這事已經發生。”

“一個瘋子也許會說出來,他可能已經說了?!?

“沒有,這無法肯定?!?

“依您看,罪犯在這次兇殺案中是否有冒失行為?”

“有的。在所有兇殺案中,都有冒失行為。我只能對您說這些?!?

“這個人是不是瘋子?”

“又是她在說話。我剛才忘了她提出的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太太。

“我們還知道,被殺害的女人想必長得并不漂亮,知道她大概身體肥胖,肩膀寬闊、粗壯。知道這女人身強力壯,是個……粗人。”

“是個女工?”

“是的?!?

“聽到這樣說,你可能會認為已認出某個人,這想法愚蠢……”

“所有人都會這樣認為,這您知道?!?

“被害女人并不漂亮,您如何得出這一結論?”

“是因為如果有人說是情殺,我看那就錯了。”

“沒有人向市鎮政府報告有人失蹤?”

“沒有人失蹤。也許以后也不會有。要是有,就已經報告了。你們好好想想,各家報紙談論此事已有七天,卻沒有任何發現。沒有,被害人也許既無家庭又無朋友,要是有,就會有人感到擔心。”

“或者是單身女人?”

“單身女人在什么地方?在一幢大樓里?如在一幢大樓里,門房就會來說:有個女人已有七天沒有看到。”

“這么說?一個人在一幢獨立的小屋里?”

“也不是。如在一幢獨立的小屋里,一位鄰居就會來說:有個女人百葉窗緊閉已有七天,或者說:有個女人已有七天沒有看到,垃圾桶放在外面,等等?!?

“想象力真豐富……這么說,她是住在某個地方?”

“這個嘛,不管怎樣……

“你們想不出來?”

“這個女人是被跟她住在一起的人殺害的?”

“不錯。十有八九是這樣。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有人失蹤卻無人報告。

“哦!你們即將在維奧納看到出人意外的事情。我對此已有預感。一樁兇殺案,可以在遠處感到,感到其特點……”

“在這里,我們面對的是何種兇殺?為什么要殺人?我是指您的看法?!?

“我明白……我感到,在這里殺了別人就像自殺一樣……許多兇殺案的情況就是這樣,你們知道……”

“因為這里的人憎恨,恨自己或恨別人?”

“那不一定……因為人生活在一起,也許處境相同,變化太少,在一起的時間又太長,不一定因此而處境不佳,不是,而是情況固定不變,無法擺脫,你們知道?!?

“誰也沒動。我們都在酒吧柜臺旁,但克萊爾和阿爾豐索除外?!?

“這看法毫無根據?”

“這是個人的看法。用我們的話來說,看法決不會毫無根據。我得出這個看法,是在排除不大可能的假設之后,如因為金錢、愛情……”

“不管怎樣,沒有找到任何人,真是非同尋?!?

“這是皮埃爾對阿爾豐索說的話。阿爾豐索沒有回答。”

“你們知道,這些兇殺案粗看確實非同尋常,但在發現真相之后,就幾乎變成……理所當然的事。十分合情合理,因此我們往往無法想出,罪犯如何才能不犯這種罪?!?

“這樣碎尸也是如此?”

“跟其他辦法一樣,也是為了搞亂線索。人們會因厭惡而真假難辨,但人一旦死了,不管是全尸還是碎尸……我還要說:這里的人會輕易忘記罪犯應該受到的折磨?!?

“好吧,就這樣,先生們、女士們?!?

“時間還早,阿爾豐索……”

“是克萊爾在說話。阿爾豐索站了起來。”

“一切都能理解。”

“我可認為,不需要解釋,正是如此。不要先來解釋,但不解釋又會是什么結果?絲毫不涉及這個問題。只要有證據就行。就是這樣?!?

“不,羅貝爾,我覺得在任何情況下,最好都要設法理解,盡可能設身處地,盡可能深入其中,如有需要,哪怕迷失其中也在所不惜,但總是要考慮到此事……”

“拉米先生,理解是一種幸福,一種巨大而又實在的幸福,向往這種幸福,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因此,有一種義務,那就是不能使任何人失去這種幸福,既不能使公眾失去,甚至不能使法官失去,有時還不能使罪犯失去?!?

“不,先生。什么都理解是不可能的。于是,在某一時刻……就停止……不再理解。要不是這樣,那又該怎么辦呢?”

“羅貝爾,我可以肯定地對你說,你錯了。”

“我同意皮埃爾先生的看法,羅貝爾,您錯了。”

“我可同意拉米先生的看法?!?

“羅貝爾,我請你……”

“我當時根本不想聽別人的話,人有時就是這樣,愚蠢?!?

“羅貝爾,你這樣寬宏大量,總是什么都想理解,為什么你突然說這種話?我感到遺憾,羅貝爾。”

“這是生死攸關的問題。塞納-瓦茲省的居民感到害怕。這些流浪者,白天黑夜都往來于塞納-瓦茲省的各條公路上,你對他們有什么辦法?”

“羅貝爾?”

“什么事?”

“沒事兒?!?

“我不清楚阿爾豐索想要我干什么。他又坐了下來,不再說話?!?

“你腦子里有什么想法,就決不能用來掩飾自己。沒有人能說:這事我決不會做。我想起一件兇殺案:兇手是附近一個農業工人,各方面的表現都很好。一天晚上,他在一塊田里挖土豆,有個女人走過。他早就認識這女人。也許他對她有欲望,喜歡她,心里卻沒有承認?她不愿跟他一起到森林里去。他就把她給殺了。那么,這起兇殺,是否應該像別的兇殺那樣受到懲罰?”

“皮埃爾把身體轉向阿爾豐索。”

“當時是怎么說的?”

“當時認為,此人一時精神錯亂。他未被重判。我覺得是判了十年。”

“實際上,大部分兇殺案的原因,也許恰恰是一種可能……”

“請注意聽,皮埃爾開始說話……”

“……兇手有了這種可能,就犯下兇殺案。請設想一下,如果你日日夜夜都生活在……譬如說……一臺爆炸裝置旁邊……只要按一下按鈕它就會爆炸。有一天你會這樣去做。你跟一個人一起生活了好幾年,然后在一天晚上,你會有這種想法。你首先會想,既然你有了這種想法,你當然就可以這樣去做,而完全不必有做此事的企圖。然后你又會想,換了別人也會這樣去做,這個人這樣做會有其原因。后來你又會想,你這樣做總是有其原因,要是換了別人,不像你那樣……”

“……軟弱?”

“有時,皮埃爾會夸夸其談。我覺得他想對警察炫耀自己的知識。”

“……軟弱,也許正是這樣:另一個人不像您那樣軟弱,也會這樣去做。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另外,這想法在你腦中出現得越來越頻繁,然后有一天就不再消失,留在那里。這想法越來越大,滿屋子都是,使你無法擺脫。后來就出事了?!?

“他在說些什么?”

“是克萊爾。她在對阿爾豐索說話。”

“蠢話。”

“后來,有一天,他就做了此事。就是這樣。以后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干嗎這樣亂說,皮埃爾?”

“我覺得阿爾豐索在笑。”

“我亂說是因為我有個想法。是因為這位先生有同樣的想法。你也是。是因為我想把這想法說出來?!?

“那您就說吧?!?

“不,我對您死也不說?!?

“我走出酒吧柜臺,朝皮埃爾走去。我們都變得像警察一樣。我要他說出他的想法,要他說出那警察的想法。”

“我來把他的想法說給您聽。他認為,您剛才說的兇殺案,即農業工人殺死那女子的事,正是維奧納發生的事。”

“皮埃爾沒有回答。我非要他說?!?

“你七天沒來這兒,就是為了這事?”

“不,不是這事?!?

“大家都等著。皮埃爾不再說話。那警察又開始說話?!?

“您認為阿爾豐索先生知道事情是誰干的,卻又不說。這就是您的想法?!?

“是的,這就是我的想法。”

“大家都把臉轉向阿爾豐索。克萊爾站了起來。阿爾豐索沒有動彈。”

“喂,你瘋了?喂,皮埃爾,你怎么啦?”

“請原諒,羅貝爾?!?

“為什么你有這種想法?”

“我看報看得太多了,羅貝爾。我感到阿爾豐索隱瞞了什么事,我突然對此無法忍受?!?

“你不再來這兒是因為這事?”

“不是,不是因為這事?!?

“那是為了什么?”

“這跟您沒關系。”

“阿爾豐索站了起來,朝皮埃爾走去。我從未看到他發過脾氣?!?

“如果我對這兇殺案有個想法,皮埃爾,你一定要我說給他聽?你這是怎么啦?

“請回答我的問題,皮埃爾?!?

“我突然想要知道此事。我實在無法克制自己?!?

“請允許我以后再說,好嗎?請便,羅貝爾先生?!?

“看來您不是經常請客,先生。我們嘛,您知道,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

“好吧,這事就別再想了?!?

“皮埃爾心事重重。阿爾豐索已冷靜下來。他走到皮埃爾身邊,把一只手擱在皮埃爾的肩膀上??巳R爾沒有動彈,站在那里看著他們?!?

“大家都知道你從不睡覺,知道你在森林里游蕩。你知道,你認識所有的人,你住在森林里,而我呢,別人決不能使我改變這樣的想法,那就是這事是在森林里發生的。于是我心里就想,你至少應該有一種想法。另外,我這樣想,也是因為警察有魅力?!?

“夠了,皮埃爾?!?

“行。”

“阿爾豐索先生沒有說皮埃爾先生是否弄錯。”

“大家又開始注視阿爾豐索。”

“克萊爾沒動?”

“我覺得動了,但已轉向警察?!?

“這些都是我編造出來的。請您別去煩他。”

“我也不想詢問阿爾豐索先生。您別擔心。這只是提醒一下。”

“你回去吧,阿爾豐索?!?

“不?!?

“這時皮埃爾又開始說話。”

“你還是能說些什么,是嗎?”

“他們自己會發現的,他們不需要我。對嗎,先生?”

“您這樣說,阿爾豐索先生,是因為您跟我一樣,知道兇殺案發生在維奧納,是嗎?”

“在四月七日至八日的夜里?”

“而且就在森林之中,在您家附近,離高架橋五十米遠,在陡坡上,對嗎?”

“阿爾豐索沒有回答。他在笑。長時間的沉默。然后,阿爾豐索作出回答?!?

“不錯。是在森林里,離高架橋五十米遠。我聽到擊打的聲音。”

“克萊爾在動。她往前走,走到警察近旁。大家已把她忘掉?!?

“不是在森林里?!?

“這事就別再說了。要么說清楚,要么就別說??刹荒苷f了一點兒就不說了。要說清楚,否則我就不說。”

“你在說些什么,克萊爾?克萊爾?”

“不是在森林里?!?

“您別把她說的話當一回事兒,先生,她現在完全瘋了,這次是確定無疑,這事您不會知道,可我是她丈夫,我可以對您說……”

“您想對我說什么,太太?”

“皮埃爾抓住克萊爾,不讓她待在警察身邊,把她推開。她又回到警察那兒。警察顯得十分平靜,面帶微笑?!?

“您是想說些什么,太太?”

“是的?!?

“這時,那姑娘參與此事,該她說了。”

“這位女士要說的事十分復雜,對嗎,太太?”

“您是想說您的表妹瑪麗-泰蕾絲·布斯凱,對嗎,太太?”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令人震驚?!?

“怎么?

“您認識她?……

“那……怎么……?”

“所有的人都認識?!?

“但瑪麗-泰蕾絲·布斯凱,她已經走了,先生,您這是怎么啦?”

“皮埃爾,我不說了!”

“我們有的是時間,對嗎,太太?”

“我對你說,我不說了,皮埃爾!”

“不,您別不說。您從這兒過來,太太,您到我這兒來?!?

“皮埃爾,皮埃爾,我不說了!”

“阿爾豐索什么也不說。他看著克萊爾。”

“您這是怎么啦?瑪麗-泰蕾絲到卡奧爾去了,這事她會對您說的??巳R爾!”

“瑪麗-泰蕾絲走了,她是怎么走的,太太?”

“她是不會回答您的,先生,別人問她,她從不回答,您讓她自己說吧??巳R爾!

“瞧,她不會再回答您了。另外,這件事又有什么地方會使您感到興趣?我在想,瑪麗-泰蕾絲把要帶的衣物裝入手提箱,然后乘客車去奧斯特利茨火車站。她在一天早上有了這個打算,事情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您看到她走的?”

“皮埃爾,沒有人知道她已經走了,你得明白,于是大家都感到奇怪,但是你,你看到她走的……?你告訴我……我當時在想,啊,瑪麗-泰蕾絲不在這兒了……”

“皮埃爾……你說呀?!?

“您知道,先生,她就要從卡奧爾回來了。對嗎,克萊爾?您看,她沒有回答,得要了解她……啊……但她對我說了……她們是在家門口分手的??巳R爾一直待在門口,直到客車開走??巳R爾,你說吧!”

“阿爾豐索!阿爾豐索!

“阿爾豐索!”

“阿爾豐索想離開??巳R爾把他叫住?!?

“阿爾豐索!”

“太太,我待在這兒是為了您。您別害怕。您就把想對我們說的事都告訴我們?!?

“克萊爾!克萊爾!……”

“皮埃爾想不讓她說?!?

“克萊爾!”

“接著,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瑪麗-泰蕾絲·布斯凱不是在森林里被殺的,是在一個地窖里,在凌晨四點鐘?!?

“我們知道被害人是瑪麗-泰蕾絲·布斯凱,但不知道兇手是你們三人中哪一個。

“在碎尸上有木炭寫的兩個詞:卡奧爾和阿爾豐索。報上無權說出此事。

“太太,請跟我們一起走吧。”

“皮埃爾·拉納從未跟您談起他的妻子?”

“從來沒有,沒有,我覺得跟任何人都沒有談起過。但我們知道,就是阿爾豐索和我?!?

“知道什么?”

“知道她有朝一日會完全喪失理智,知道皮埃爾最終會跟她分手。

“總之,發生的事就像有人把她扔到警察的懷里。”

“她后來什么也沒說?”

“什么也沒說。她讓他們給帶走了。

“她給那男人懾服了。她開始說話后——她看著他——仿佛是他把該說的話一字一句說給她聽的。”

“您這樣說好像不完全相信克萊爾的供詞?

“您要是覺得問題不好回答,就別回答?!?

“那我就不回答?!?

“在這以前,您要是認為她有罪,您,羅貝爾·拉米,您是否會用跟警方對抗的辦法來保護她?”

“我不回答?!?

“如果阿爾豐索覺得她有罪,您是否認為他會用跟警方對抗的辦法來保護她?”

“會?!?

“但那天晚上,阿爾豐索幾乎沒做任何事來保護她,對嗎?”

“您曾聽到,有一次他說要回去,但她讓他留下,說時間還早。另一次,是在最后,她叫喚‘阿爾豐索’,有點像在叫‘救命’。這第二次,他已朝門口走去,他又想走了。

“不錯,他原本可以做更多的事。他可以把她拉到外面,她會跟他走。但他沒有這樣做。

“他沒有這樣做,是因為他一無所知,是因為他不知道她有被捕的危險,這您清楚,我覺得這合乎邏輯?!?

“或者是他怕自己過于堅持,她會把她的精神錯亂完全暴露出來,怕她問他為什么想走,怕她說得太多,對嗎?”

“這些我倒沒有想到。

“也許在那里,在巴爾托咖啡館,在警察說話時他已明白,比我們明白得早,那時不管做什么事都已為時過晚。依我看,他當時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別人永遠無法知道?!?

“依您看,他為什么要確認警察說的關于兇殺地點的謊話?”

“是為了嘲笑警察。他笑著說,他曾聽到高架橋陡坡上的擊打聲。他也會確認其他任何事情?!?

“這事對他來說畢竟重要?”

“不,皮埃爾和我,我們在此可以作證:他是想嘲笑警察。但這事他在預審時沒有說?”

“我覺得說了?!?

“那您得留神?!?

“您當時認為警察弄錯了?”

“不,我當時認為他說的是真話。我覺得當時只有阿爾豐索知道警察在編造兇殺地點。首先,他確實住在森林里。其次,他在遠處聽談話,有點像旁觀者,因此想必看出那是謊話。您可以這樣想,如果阿爾豐索知道兇殺的確切地點,他就會保持沉默?!?

“這事我無法肯定。我覺得您也是這樣?!?

“他怎么會猜出她會因‘森林’二字而說出事情的真相?”

“您聽了這盤磁帶之后還有什么想法?”

“從她來到咖啡館并見到警察之后,大家應該很快就為她感到擔心。但實際上并非如此。這種擔心當然存在,但不是像我們現在認為的那樣。是擔心警察發現這里有個精神有點失常的女人。就是這樣?!?

“還擔心這個女人的態度會使警察對她產生懷疑?”

“擔心她會使警察對我們中的一個產生懷疑。而她,怎么會想到她呢?

“我想對您說,阿爾豐索沒有自衛能力,他離開了法國,我個人感到高興。

“我也要走,我即將離開維奧納。我不能再待在這兒了。”

“您擔心警察看出克萊爾是瘋子,您為何要對我指出這點?”

“我指出這點,是因為警察可能發現,那天晚上所有的人都有點怪,就像一些人全都擔心同一件事那樣。這些人有一個秘密?!?

“您的意思是說,你們仿佛都得和警方進行對抗。”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警察只發現一件事,那就是阿爾豐索在那天晚上一開始幾乎一直保持沉默,而且看著克萊爾。”

“他說話一直不多。警察顯然不會知道此事。您看,我們小心謹慎不無道理?!?

“您當時特別為阿爾豐索擔心?”

“有這個可能,但我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

“皮埃爾·拉納當時怎樣?”

“我已對您說過,我當時覺得他是怎樣的,是憂心忡忡?,F在,我會說得更加嚴重。我會說:驚恐萬狀。但這點我又看錯了:我傾向于這種看法,即他想必在整個晚上都擔心克萊爾說瑪麗-泰蕾絲去了卡奧爾。我現在知道,我也不會不知道,這是毫無辦法的事,知道這話是她在發生兇殺案的那天早上對他說的,我想他擔心的就是這個。但我錯了,這我知道。我可以肯定。

“當時的情況,他應該因未來而感到害怕,原因是表妹走了,讓他單獨跟克萊爾待在一起。他們以后又會怎樣?就是這樣。

“我現在在您面前,是這樣想的。”

“您從未去過拉納家?”

“從未去過。在市鎮,大家都不串門。但對別人的情況都十分了解,幾乎是無所不知?!?

“皮埃爾·拉納說,他決不會想到鐵路線的交會,您覺得他說這話正常?”

“是的,大家都這樣看?!?

“依您看,他最近是否有變化?我指的是情緒?!?

“幾年過去了,他已不再跟以前完全一樣。

“您也許知道,他曾競選維奧納市鎮議會議員?是的。在五年以前。他沒有選上,因此十分失望。

“我并不認為他會把這件事告訴您。他喜歡的是政治。他在很長時間里沒有搞政治。后來有一天他去競選。他在維奧納名望極佳,就認為自己會一帆風順。他錯了?!?

“他沒有當選,部分是因為他妻子?”

“有人對您說了?”

“沒有。您是怎么看的?”

“這事有人說了。但還有人說,是因為他年齡過大。也因為過于好色,有些人這樣說?!?

“她的情況,您知道些什么?”

“她的情況?大家都能看到她坐在自己花園的長凳上。最近一段時間,你要是在她面前走過兩次,她只會看到你一次。而她的懶惰,是眾所周知的事。大家知道,他們的家務都是瑪麗-泰蕾絲·布斯凱做的。

“這種事可能比大家想象的還要多:一個村子看管著一些安靜的瘋子。直至災難降臨之日?!?

“她來維奧納之前的情況,您一點也不知道?”

“不知道。我知道在維奧納發生的事。譬如,我像許多人一樣知道,他經常對她不忠,她一點也不在乎,但對他們過去在卡奧爾的情況,對他們青年時代的情況,我一點也不知道?!?

“其他人不知道的情況,您知道些什么?”

“知道他并不幸福。”

“是因為她?”

“不僅僅這樣——她在他生活中并非如此重要——不是。是因為年紀老了,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干這么多風流韻事。這使他感到痛苦。我知道這事,他當然不會跟我說?!?

“他沒有因為自己的妻子感到羞恥?”

“我覺得不能用‘羞恥’二字。她沒有使人因她而感到羞恥,沒有。他想必害怕她會說出的話,怕別人把她看作瘋子,但這只是有外人在他們面前的時候。在我們面前不是這樣。她沒完沒了地說些無聊話,別人就讓她去說。有時阿爾豐索聽她說。皮埃爾和我則在一邊說話。

“有時,我們四人在咖啡館關門后還待在那里。我很喜歡跟他聊天。他人不笨,什么事都知道。他為人正直,她瘋瘋癲癲,他卻十分鎮靜,又很實際?!?

“她瘋瘋癲癲時說些什么?”

“哦,什么都說。說她在街上看到的事,在電視里看到的東西。她有一種敘述方式,會使阿爾豐索發笑,這點她十分清楚,于是,她就常常給他講述她在電視里看到的那些電影。我得承認,我無法聽她說話。我覺得她說的話十分無聊。皮埃爾也有這種感覺。但阿爾豐索不是這樣。瞧,這因人而異。”

“那是……什么?她說的是什么?”

“是十件事一起說。是口若懸河。然后,突然聲息全無。”

“是沒頭沒尾?”

“不是,因為像阿爾豐索就聽得一清二楚。但得要全神貫注地聽她說。阿爾豐索有時對我說:‘她說的時候你應該設法去聽?!以囘^了,但我從未能把她的長篇大論全部聽完。”

“那就有頭有尾啰?”

“也許是,但你會把它們忘掉。她很快就說到各個方面,把所有的事都聯系在一起,這種聯系,你是決不會想到的。”

“她從未談起過維奧納的某個人?”

“很少談起。談的總是報上或電視上看到的,或是她的想法?;蛘卟蝗缯f從這些說起?!?

“是精神失常?”

“我不知道。即使現在我也不想這樣說?!?

“您剛才說到一個村子看管的一些安靜的瘋子?!?

“這是一種簡便的說法?!?

“您還說,您知道她有朝一日會完全失去理智。”

“是的。但是,您要我立刻作出判斷,說她是瘋了還是沒瘋,我還是說不出來。要是在另一幢房子里,交往的是另一些人,跟另一個男人一起生活,事情也許會截然不同,誰知道呢?”

“她這樣瘋瘋癲癲,仍被看作聰明的女人?”

“阿爾豐索是這樣看的。他說,如果她頭腦清楚,她會十分聰明。其他人都沒有想到這個問題。依我看,我倒想說,他比她更加聰明。”

“阿爾豐索去意大利以前,您是否見到過他?”

“是的。他走的前一天來看我,就是在三天以前。我們談了許多事情,他在談話中對我說,他將在第二天上午離開法國?!?

“對于發生的事情,您沒有對他提出任何問題?”

“我不想這樣做。另外,我知道,他即使受到牽連,也是無辜的。”

“你們談了些什么?”

“談了他將在摩德納[4]過的生活。也談到了她,克萊爾。他對我說,十年前他曾對她產生感情,并說要是沒有皮埃爾,他就會娶她為妻,跟她一起在他那小屋里生活。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說起此事。我以前對此一無所知?!?

“他沒有這樣做,是否感到后悔?”

“他沒說后悔。”

“您沒有問他為何離開維奧納?”

“沒必要問,這我知道。他離開維奧納,是因為他害怕克萊爾會在預審時說的話,怕她會編造出什么事來,把他也關進監獄。各種情況都對他不利:農業工人,單身,又是外國人。他就情愿離開法國。”

“他是否知道她會設法把他牽連進去?”

“他知道,是的。不是因為心懷惡意。是因為……精神失常,我使用這個詞是因為想不出別的詞。她進了監獄之后,可能希望他也被關進去。她喜歡他?!?

“那他呢?”

“他也是。

“也許她以為他們會被關在同一個監獄里,可以待在一起,誰知道呢?這事她也許會說的?!?

“這件事,特別是這事,阿爾豐索怎么會知道?”

“我不知道。他知道這事。”

“他從未跟她談起過此事?”

“我不認為他們會有單獨談話的機會。”

“您是否知道她有時夜里出去?”

“我知道,因為他在預審時說了。我是在報上看到的。不是通過其他途徑知道的?!?

“他也在夜里散步,看來他睡得很少,那么,他們想必會遇到、會說話?”

“有這個可能。但我只說我知道的事。我只是在巴爾托咖啡館看到他們在一起,而且皮埃爾也在,但從未看到他們單獨在一起,也從未在其他地方看到。

“依我看,他們之間從未有任何曖昧關系,即使以前也沒有?!?

“如果有曖昧關系,他會對您說嗎?”

“這倒不會,但我還是覺得不會有?!?

“她說了,他們在兇殺案發生后第三天夜里遇到過。他說沒有。該怎么看?”

“您知道,如果他對警方撒謊,那主要是為了不讓她壓力過大。這倒沒什么。別人可以理解。他是想保護那個女人?!?

“就是說,在這最后一天晚上,你們沒有談起過兇殺案?”

“沒有。我們談起了她,這事我對您說了,是談她過去的事。”

“對兇殺案只字不提,您不覺得這樣不正常?”

“不。”

“克萊爾殺死了瑪麗-泰蕾絲·布斯凱,她為什么不跟阿爾豐索說?

“為什么她不對他說的恰恰是此事?而她又知道她可以信任他。”

“她什么時候會把這件事告訴他呢?”

“夜里在維奧納?”

“他不是否認曾遇到過她?他們兩個人,我還是相信他。

“我是否也可以對您提一兩個問題?”

“可以。”

“聽了我對兇殺案的敘述,您了解到什么情況?”

“關于兇殺案,什么也沒了解到,只是知道您跟我一樣懷疑克萊爾是否有罪。關于克萊爾,您的敘述使我了解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那就是她在維奧納并不孤單,而初次接觸時可能以為她十分孤單,知道她在那里受到阿爾豐索的保護,甚至也受到您的一些保護?!?

“她仍然孤獨,因為瘋子孤獨,到處都這樣?!?

“是的,但她的精神失常并未使她跟外界完全隔絕,并未使她對所有人都無動于衷?!?

“您知道,我在這兒主要是為了阿爾豐索。如果只是為了她,我就不會回答您的問題。我跟她沒有私交。她來咖啡館,經常來,就像其他許多人那樣,時間長了,大家以為相互了解了,但相互了解和相互認識,還是得區分開來。阿爾豐索和皮埃爾,不錯,我了解他們,但對她并不了解。我應該說,她這個女人,我從未對她十分喜歡。”

“您跟阿爾豐索談起她,是把她當作瘋子?”

“不,首先把她當作女人,這個女人只是在某些方面像瘋子,而不是首先把她當作瘋子。在談到她時,我們沒有使用‘瘋子’二字。使用這兩個字,就是把她看作病人。其他人不是瘋子,我們倒會這樣說他們,而不會去說她。

“我要對您提的第二個問題是,您為什么對阿爾豐索是否知道克萊爾干的事發生興趣?”

“我想知道克萊爾·拉納是怎樣一個女人,她為什么要說犯了兇殺罪。她沒有任何理由要進行這次兇殺。于是我就想知道,是為了她。我覺得如果有人了解這方面的情況,此人就是阿爾豐索。

“當然啰,如果假設她有罪,我就會這樣想:要么阿爾豐索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他讓人把她抓住,是因為他覺得已沒有希望看到她精神恢復正常,就認為最好還是把她關起來,要么阿爾豐索真的對發生的事并不知情,只是有點懷疑而已,他讓人把她抓住,是因為他也想結束一件事?!?

“什么事?”

“就稱為克萊爾的總體狀況吧?!?

“我有點看出您說的是什么意思。”

“他讓警方把她逮捕的原因,也許就是她殺人的原因。這樣的話,他們就干了同一件事,只是她犯了兇殺罪,而他則讓警方把她逮捕?!?

“這是愛情?”

“這種如此深厚的感情,應該用什么名稱來表示?這種感情當然可能以愛情的形式出現,但也可能以其他許多形式表現出來?!?

“而他們又沒有相互傾訴?”

“看來是這樣。

“瑪麗-泰蕾絲·布斯凱和阿爾豐索是否有什么關系?”

“只是常常在一起睡覺而已。他這個男人,并不厭惡瑪麗-泰蕾絲有殘疾?!?

“也不厭惡克萊爾精神失常?”

“也不厭惡?!?

“有一個男人在克萊爾的青年時代起過重要作用,這個人是卡奧爾的警察,您從未聽說過此人?”

“沒有。從未聽說過。

“阿爾豐索如果還在維奧納,您是否會對他進行審訊?”

“不會。他什么也不會說。在預審中,他就沒有說出關于她的任何情況,只是說她夜里出去?!?

“不錯,他什么也不會說。

“您可以肯定他知道些事,是嗎?”

“是的。但知道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那您呢,您是怎么看的?”

“他想必知道些事,是主要的東西,而不是具體事實。但要說出來,即使他愿意,也是另一回事了。

“您要去見皮埃爾和克萊爾?”

“是的。”

“對這樁兇殺案的原因,您是否已有看法?”

“已遠遠看到有某個東西,但無法說出是什么東西。”

“從您剛才說的話來看,仿佛克萊爾就是罪犯。”

“不是,仿佛克萊爾就是罪犯,是她自己的看法。她認為自己犯了這樁兇殺罪,或是她真的犯了此罪,她說的原因都會相同,只要她能說出原因。

“您沒有發現,您和我都閉口不談那天晚上一件重要的事?”

“是這樣?!?

“您剛才說,皮埃爾在那天晚上想必始終擔心克萊爾說瑪麗-泰蕾絲已經走了?!?

“是的,我記得。”

“‘擔心’二字用得是否確切?”

“我不知道?!?

“如果有人把克萊爾拋給警方,此人是誰?是皮埃爾還是阿爾豐索?”

“如果我不了解此人,我會認為此人是皮埃爾。”

“那如果了解此人呢?”

“如果了解此人,我就會說,他那天晚上的心情,是想把整個維奧納都拋給警方?!?

“用皮埃爾·拉納所說的那臺爆炸裝置,您覺得他會把誰殺死?即使他不知道殺的是誰?!?

“他?!?

“關于皮埃爾·拉納在那天晚上的態度,如果我的看法跟您不同,您是否想知道?”

“不。”

注釋:

[1]Jean Schuster(1929—1995),法國作家、詩人和記者。1947年參加超現實主義小組,跟邦雅曼·佩雷和安德烈·布勒東成為好友,后被布勒東指定為遺囑執行人。1956年至1959年任《超現實主義》雜志主編。1958年跟迪奧尼斯·馬斯科洛一起創辦反戴高樂主義的報紙《七月十四日》,同時為其他報刊撰稿。1969年10月4日發表題為《第四首歌》的文章,宣告超現實主義小組解散。其文章匯編出版,主要有《五七年和五八年檔案》和《激情之果》等。

[2]Viorne系作者杜撰的市鎮,似由Savigny-sur-Orge(奧爾日河畔薩維尼)中的VI+OR+ne構成。

[3]Cahors,法國洛特省省會。

[4]Modena,意大利北部城市,艾米利亞-羅馬涅區摩德納省省會。

品牌:上海譯文
譯者:徐和瑾
上架時間:2017-07-11 16:23:15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上海譯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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