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臉，用觸目驚心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下巴從圓潤的臉頰突斜出來，鼻子里快要破皮而出的假體斷成三截，似乎真可以“蹬鼻子上臉”。那雙眼睛里都是血紅的怒火，臉上卻無法呈現出任何表情。這怪異的臉此刻就坐在怡晨的對面，直勾勾地瞪著她。

“周小姐，我希望貴醫院拿出誠意來解決這件事情。”陪同怪臉的律師公事公辦地吐出這句話。

她們來了太多次了，連律師刻意保持嚴肅的臉龐下都不由自主地透出疲憊。

周怡晨用手翻翻他們遞上來的材料，厚厚一疊，她就這樣從頭翻到尾，一言不發，辦公室里的氛圍也是異常詭異的安靜。終于那怪臉忍不住了，幾乎瘋狂地向前抓住怡晨的手猛力地搖晃起來：“為什么，為什么，當初你們承諾我會變得漂亮……”她歇斯底里地放聲大哭，“現在我是個怪物，要我怎么活下去？”

怡晨甩開她的手：“林女士，請你冷靜，我今天完全可以不見你。你在手術前已經簽署了手術風險確認書，我們并沒有百分百承諾你什么，對你的補償完全是出于月美醫院的人道主義，請不要再無理取鬧。”

林女士瞪大雙眼看著怡晨那無可挑剔的動人臉龐，絕望地一字一頓地說：“補償？退還手術費就是補償？那我的后半輩子又該怎么辦？”

她看向張律師，而張律師不發一言地躲避了她的目光，她懂了——這是一場贏不了的仗，一開始，就輸了。

怡晨乘勝追擊：“林女士，對你的遭遇我也很同情，我只能說你遇到了一件百年不遇的不幸。月美的初衷一向都是好的，只是結果很遺憾，而我們積極的補償，希望你能接受，若是執意不接，我們也不勉強。”

林女士當然聽得懂，若是不接受這一點錢，只怕最后連一分錢也不會有，再糾纏下去也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一想到此處，絕望襲滿全身，令她軟軟地癱坐在椅子里。怡晨緩緩地推上協議書，溫柔地笑著說：“在這里簽字，就可以領取你的手術費用了。”

林女士無神地點頭接過筆簽字，整個過程如傀儡一般毫無生機，像是被抽空了一切。那張薄薄的紙上的那個數字，就換取了她后半生的夢想和幸福。她慢慢簽好字放下筆，拿上手袋就出了門。

怡晨以手扶額，看著林女士毫無生氣的背影，忽然林女士在門口轉過身來，眼里射著冷光對她說：“周小姐，你們會得到報應的。”

怡晨愣了一下，林女士再沒多說什么，漸漸走遠。

報應？怡晨嘴角漾起一抹冷笑。這個社會，沒有什么善惡報應。小孩子才看善惡，成年人只看美丑。

她靠在座椅上，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多少次解決這樣的事情了。同情心？早就沒有了，更可怕的臉也不是沒見過。這一行，見過多美的人，就見過多丑的人。

她閉上眼，她什么都不怕，她只想睡一會兒。但才一會兒，她就做夢了。

夢里，頭頂上一個碩大灼熱的太陽讓她喘不過氣來。她在一望無際的荒原里，連一絲可以躲避的樹蔭都找不到，炙熱的陽光令她全身疼痛，更是睜不開眼睛。

“怡晨，怡晨……”媽媽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她知道，是媽媽來救她了。

“媽媽，媽媽……”怡晨呼喊著，不禁淚流滿面。

可媽媽終究還是沒有來。她從夢里醒來，仿佛還可以感受到皮膚上滾燙疼痛的感覺。

韓追站在對面，眉眼里全是關心：“怎么了，做夢了？”

怡晨清醒過來，胡亂擦干眼淚，點點頭。

“不要胡思亂想，要是累了想休息，來找我批假。”

“不用了。”怡晨看著眼前這張臉。她第一次看到韓追，就被他深深吸引而無法自拔，多少次她都想輕撫他的臉，卻總是冷靜地掩飾過去。

“你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韓追俯身趴到她的辦公桌上，“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呢？我愿意當一個好的聽眾。”

他有點兒挑逗地看著她，英俊的臉龐上那一雙彎彎笑眼令人無法抗拒，但他又失敗了。怡晨微笑地拒絕：“不用了，我晚上約了婉婉逛街。她叫我陪她選禮服，給你參加這個月的媒體會時用。”

婉婉是韓追的未婚妻。

韓追收起笑臉，直起身子：“好，謝謝你陪婉婉。”說完，他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一個名正言順的高富帥，幾次卻都挫敗在這個女人身上。曾經，他們走得是那樣親密，如今她卻對他事事擺出拉開距離的姿態。

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女人，在整形行業這一行，美女已經見得太多了。本來美女在這一行來說就是一個個活招牌，各種類型的美女像是展示給顧客的樣板，清純乖巧，艷麗動人。醫院里也多得是各種美女主動圍著他打轉，他從沒有失手過，哪種女人都是手到擒來。作為C市三大整形醫院之一的月美總裁，又有一張迷死女人的臉，也只有怡晨這么拒絕過他。

他有點兒惱怒，但又無法表達。不知道為什么，看慣美女的他，卻總覺得怡晨有一些什么不一樣的東西吸引著他。求而不得，則更令他心里癢如貓抓。他這樣一個情場老手，也并不吃欲擒故縱這一套，換了其他女人，早就被他忘到一邊去了，但他無法停止去想她。她像有許多許多的秘密，他渴望揭曉。

時光如神秘的大手，在時鐘上逆向轉動，倒退一分鐘、一小時、一天、一個月、一年、兩年……

兩年前，那時候，很多端倪初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