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綠樹掩隱的小山坡上，有一座漂亮的白色房子，我和菲利普，還有姑父姑媽，一起住在那里。每到黃昏的時候，你總能看見夕陽緩緩地落到山坡后面。房子邊上有一個花園，還有一個果園，立金花和三葉草在園子里的蘋果樹下長瘋了。我們睡在頂部的兩間閣樓里，房間的門總是敞開著，我們互相叫著很方便。我一直都說不出更喜歡菲利普的窗子，還是我的。菲利普的窗子給我一種安全的感覺，它面對著花園。花園的四周長滿了松樹，不遠處還有美麗、碧綠的小山丘，長滿了蕨草和金雀花。我的窗子讓我有一種冒險的沖動，它面對著沃賽斯特郡廣闊的大平原，平原上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和盛開的櫻花，還有綿延的小山，它們是那么遙遠，我從來沒去過。

我很喜歡那些小山，有時它們看上去那么綠，那么近，有時又那么朦朧，那么遙遠。我把它們想象成仙境，等我長大，一定要去那里看個究竟。清晨，菲利普總是進來坐到我的床上，聽小鳥的第一聲鳴叫，看平原上的第一縷陽光。那時，我們最愛談的就是那些小山，還有生活在那里的奇奇怪怪的動物。菲利普快十一歲了，比我大一歲半，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他是一個溫柔體貼的男孩，雖然做起決定來猶猶豫豫，可是只要下定決心，就從不半途而廢。他一直保護我，安慰我，除了白天上學之外，我們從來都不分開。我們倆一點也不像兄妹，倒是更像朋友。菲利普身體很健壯，長著一雙嚴肅的藍眼睛和一張圓圓的臉；而我身材瘦小，長一頭黑色的亂發，下巴尖尖的。菲利普又好又乖，我呢，又野又頑皮。瑪格麗特姑媽顯然偏愛菲利普，一提起我來，就不住地搖頭，說我會讓她少活幾十年。

故事開始的時候，我們和瑪格麗特姑媽生活了五年，已經忘記爸爸和媽媽的模樣。他們乘船去印度的時候，我只有四歲。當然，很久以前媽媽原打算回家來，但是戰爭爆發，她沒能成行。其實，我打心底里不想讓媽媽回來。瑪格麗特姑媽總是說，我那可憐的媽媽見不到我，她心里該多失望啊！但說歸說，我還是希望把我們相見的日子推得盡可能晚一些。從信上看，她似乎很愛我，但是，我想那是因為她不了解我的緣故。等她回來的時候，她一定會更喜歡菲利普，而不喜歡我，因為大人們總是那樣。菲利普也會喜歡她，因為菲利普喜歡每一個人；但我寧愿菲利普屬于我一個人。所以，我把媽媽回家的事放到一邊，盡量不去想它。

這個故事發生在復活節的第一天。早晨六點半，菲利普穿著睡衣來到我的房間，手里拿著筆記本和鉛筆，蜷縮在我的床上。我們一起把胳膊肘支在窗臺上觀察小鳥兒，并制訂我們的計劃。

那個假期，看鳥是我們最大的愛好。我們有一個筆記本，本子上記下了看到的每一種不同的鳥，也記下了和它們相關的各種事情——它們怎么唱歌，怎么筑巢，有什么習慣。菲利普自己做了這個本子，又整齊又漂亮，本子上所有的記錄也都是他做的。我呢，只負責給我們找到的鳥蛋涂色，雖然我涂得也不是很好看。

菲利普渴望有一架相機，想用它來拍鳥巢。“如果我能給它們照相就好了，”他常常一遍一遍地說，“我會成為一個偉大的自然學家，我寫的書可能會被出版。”

商店櫥窗里最便宜的相機也得幾十鎊，而我們攢了好幾個星期，錢匣子里也只有四十五個便士。我們把那些硬幣倒到被子上，數了好幾遍，生怕以前數錯了。但是，沒有數錯。菲利普深深地嘆了口氣。

“等得到相機的時候，我們就要去寄宿學校了，”他傷心地說，“但愿我們能掙一些錢。”

我們看著那個花園，為我們的計劃絞盡腦汁，但一直沒有什么好的辦法。四月的春色已爬上了果樹，朵朵白色的鮮花像海面上柔軟的泡沫一樣在平原上綿延開去。布拉斯李子樹上也是花團錦簇，雪白一片；樹根下，一簇簇報春花和金色的水仙花在陽光下光彩奪目。我放眼眺望遠處的山丘，但它們隱藏在春天早晨的迷霧中，看不清楚。突然，菲利普的半個身子忽地伸出窗外。

“旋木雀！”他小聲說，“在李子樹上！”

我在他的旁邊探出身去，只見一只漂亮的棕色小鳥跳上樹，“得得”地啄著樹皮尋找蟲子，菲利普警覺地注視著小鳥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連大氣都不敢出，直到那小家伙展開翅膀消失在花園的拐角。然后他迅速地掏出筆和筆記本，全神貫注地忙活了足足五分鐘。

“露絲，”他一邊抬頭看著時間，一邊急切地說，“我們今天一定要早點到達叢林，這樣就會有足夠的時間，而且，昨晚我躺在床上想了一夜，我們應該建一個房子，作為自然學家的總部，在那里儲藏我們的鉛筆、粗紙和罐裝食品。這樣就不用天天把它們帶在身邊，因為整個假期我們每天都要去那里。所以，在瑪格麗特姑媽知道我們要做的事之前，我們必須提早跑出去。”

我幾乎是從床上蹦了下來。

“我們干活的時候一定要快，”我大聲說道，“我要好好表現，這樣瑪格麗特姑媽就不會總盯著我了。打掃完客廳，我就悄悄溜出去，要是她問我們去哪兒，我們就說去撿柴火，我們一定要帶一些回來，這樣就可以證明我們不是在撒謊。可是，我真不明白我們為什么在假期還要干活。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我要很快穿上衣服，跑下樓，幫助瑪格麗特姑媽準備早飯，讓她看看，我是個多好的孩子！”

我像閃電一樣跳下了床，在十分鐘之內整理好自己的頭發，來到了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廚房里。

“瑪格麗特姑媽，要我幫忙嗎？”我溫順地問道，“我早起了一會兒，想看看能幫您做點什么。”

我貪睡是出了名的，所以瑪格麗特姑媽很驚訝。“謝謝你，露絲。”她愉快地回答，并掩飾住自己的驚訝，“如果你能幫我擺桌子，我會非常高興。”一切進展順利。我們匆忙吃完了早飯，耐著性子坐在那里。彼得姑父和瑪格麗特姑媽慢慢地抿著他們的第二杯咖啡，討論著前天的事。然后彼得姑父起身離開了，瑪格麗特姑媽把身子轉向我們。

“那么，你們倆有什么計劃呢？”她問。菲利普早就想好了該怎么回答。“我們一做完家務活，就準備到考烏萊斯叢林撿柴火。”他用他那甜美的聲音回答道。

“很好，”姑媽有點懷疑地回答說，“但是一定要記住，早晨你們要幫我干活。露絲已經長大，可以先幫忙收拾廚房，打掃客廳，然后咱們看看還有什么要干的。”

如果想做，我就會做得很快。我以驚人的速度收拾掉了早餐用具，然后連說都沒和姑媽說一聲，就抓起了掃把和簸箕，沖向了客廳。我拿著掃把在油氈上，這兒一下，那兒一下，瘋子似的亂掃一通，飛快地彈掉邊緣的灰塵。因為找不到垃圾桶，又不想浪費時間，我就把那一小撮垃圾收集起來，撮到了油氈下面，然后踮起腳尖回到廚房，把掃把和簸箕放回到原處，飛快地沖出了前門。

來到外面真讓人感到輕松自由。四月的清晨陽光燦爛，鳥聲啾啾，小羊羔咩咩地叫著。我一陣風地跑到菲利普身后，在他后背上猛地拍了一下，差一點把他給撞倒，但是，他已經習慣了我的這種行為，一點兒也沒被嚇著。

“干完了嗎？”他很吃驚地問。“完了。你還沒完嗎？”“沒有，”他回答說，“我要把這些木頭都劈成劈柴，這得花很長時間。”“噢！”我喊道，“我們不能等！看看這些，你已經做得夠多的了。如果他們看不到剩下的木頭，就會以為你劈完了呢。快點，把剩下的給我。”不等我那認真的哥哥反對，我已經把那些木頭推到溝里，用兩只腳踢著枯葉來掩蓋它們。“我想，”我歡呼雀躍地喊道，“再要我們找更多的木頭時，我們就會很快找到它們的。”說著話我已經沖出果園，穿過了干凈而濕潤的草坪，草坪上點綴著報春花和其他鮮花的花瓣，我像一只兔子一樣從后面樹籬的空隙鉆了出來，菲利普緊跟在后面。

這個樹籬的空隙是我們自己的一條特殊通道，除了我們倆，誰都不知道。瑪格麗特姑媽從廚房的窗戶可以看到大門，為了避免讓她看見我們進出，我們就開辟了這個“通道”。這個空隙在雞舍的后面，因為上面覆蓋著許多樹枝，所以誰都看不見，它的另一頭是個草坪，穿過草坪，是一條馬路，沿著這條路，我們就可以到達那個令人神往的秘密叢林。

來到路上，我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就像個瘋丫頭，像這樣的早晨來到這里，那是再高興不過的啦。菲利普靜靜地跟著，眼睛緊盯著樹籬，時不時地停下來看看聽聽。我顧不得等他，感覺春天已滲入了我的腳掌。我想：在菲利普趕上我之前，我已經把大多數的鳥給嚇飛了。

我用樹枝蓋好了通向草坪的門，在那里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我看著那穩重的羊媽媽，帶著那些活潑長腿的小羊羔們，像我一樣在菊花叢中蹦來跳去。我看的時候，一只小羊羔，長著黑黑的小鼻子和四個黑色的小蹄子，向我奔跑過來，嘴里發出咩咩的歡叫聲。我蹲下身子，伸出雙臂；它一下子撲進我的懷抱，用它那潮濕的、溫暖的小舌頭舔我的臉。

“菲利普！”我喊道，“菲利普，瞧，它在干什么！”

這時菲利普也來到了我的身邊，我們一起跪在草坪上，小羊拱著我們，舔著我們，在我們的膝蓋上跳來躍去。正當我們玩得高興的時候，一個牧羊人走來，靠在門上，沖我們笑著。

“它是個小孤兒，”他解釋道，“吃奶瓶長大的，誰都不怕，別的羊老是推開它，所以它總是一個人。它很頑皮，是個調皮鬼！”

這時小羊從我們的膝蓋上跳了起來，跑向了大門；老人蹲下來，把它抱了起來。

“你們看，它很熟悉我的聲音，是不是？”他笑著說。然后，他把小羊裹在了他的大衣里，轉身去了農場。

“他是個新來的牧羊人，”我對菲利普說，“我以前從沒見過他。”

“我見過，”菲利普說，“他是在這產羔季節從克萊德利過來的。快點，露絲，我們在浪費時間。”

他跳了起來。我們跑過了開闊的草坪，身后的風吹散了我的發辮。最后跨上了一個梯蹬，我們就走進了那個讓我們向往已久的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