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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10評論第1章 關于早起(1)
一團和氣的小伙子吉米·塞西杰三步并作兩步地從煙囪別墅那寬大的樓梯上跑下來。他跑得太快了,跟神情威嚴的管家特雷德韋爾撞了個滿懷。特雷德韋爾正端著一壺剛煮好的熱咖啡穿過廳堂。幸虧他眼疾手快,所以沒有造成什么傷害。
“抱歉,”吉米連忙道歉,“對了,特雷德韋爾,我不會是最后一個下來的吧?”
“不是,先生,韋德先生還沒下來呢?!?
“哦?!奔渍f著,進了吃早餐的屋子。
屋子里只有房東太太一個人。她用責備的目光看了吉米一眼。這讓吉米很不舒服,就好像看到魚攤上死魚眼睛的感覺。真是豈有此理,至于用這種眼神嗎?不就是在這幢鄉下屋子里過夜,沒有在早上九點半準時起床下樓嘛?,F在是十一點一刻,的確是有點過分了。不過,即使這樣......
“庫特夫人,怕是我起來得晚了一點,是不是?”
“噢,沒關系?!睅焯胤蛉说恼Z氣有點悶悶不樂。
其實,吃早飯遲到總是令她非常不安。在她結婚后的頭十年里,要是奧斯瓦德·庫特爵士(當時還沒獲得爵士頭銜)吃早飯的時間比八點鐘晚了,哪怕只晚了半分鐘,他也會大發雷霆。漸漸地,庫特夫人把不準時看做是最不可饒恕的罪過。習慣是很難改掉的,而且,她是個急性子。有時她不禁感慨,這些連早起都做不到的年輕人,在這世上還能干出什么大事業來呢。就像奧斯瓦德爵士常常對記者或其他什么人說的:“我取得成功完全歸功于早起、節儉和有規律的生活習慣。”
庫特夫人是個身材高大的漂亮女人,但神情中總是帶有一絲哀傷。她那對深邃的大眼睛透著憂傷,說起話來聲音低沉。要是有人想畫一幅《圣經》里的“拉結哭她的兒女”的油畫,庫特夫人一定是理想的模特。如果她去演音樂劇,也一定會很出色——一個飽受惡棍丈夫虐待的可憐妻子,在冰天雪地里孤獨地蹣跚前行。
她的樣子讓人覺得她在生活中似乎遭受過極大的隱痛,但事實上,庫特夫人從沒有經歷過苦日子,而且嫁給奧斯瓦德爵士之后,她也算是夫貴妻榮了。在還是姑娘的時候,庫特夫人就是一個快樂無憂的小可愛,她深深地愛上了奧斯瓦德——一個在她父親五金店旁的自行車店里工作的胸懷大志的年輕人。他們在一起生活得很快樂,先是租了幾間房子住,然后有了一幢小屋子。再后來他們的房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好,但總是在“工廠”的附近——直到奧斯瓦德爵士出人頭地,不再跟“工廠”有依存關系。而且,他總是喜歡租用全英格蘭最大、最豪華的宅邸。“煙囪別墅”就是一個很有年頭的地方,兩年前從凱特勒姆勛爵那里租過來的時候,奧斯瓦德覺得自己已達到了人生的巔峰。
不過,庫特夫人對此并沒有那么高興。她是一個孤僻的女人。剛結婚時,她主要的消遣就是跟“女孩們”聊天——甚至當“女孩”的人數大大增加時,她的主要消遣還是跟仆人們聊天。如今,庫特夫人身邊有了一群女仆,一個像大主教一般威風的管家,幾個身材高大的男仆,一群嘰嘰喳喳在廚房里幫忙的女孩子,一個脾氣暴躁到有些嚇人的外國廚師,還有一個走起路來就啞著嗓子叫喚的大塊頭女管家——但庫特夫人仍然感覺自己像是被放逐到荒島上一般。
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從敞開的落地窗緩緩地走了出去,這倒讓吉米·塞西杰大大地松了一口氣,趁機又多吃了幾塊腰花和熏肉。
庫特夫人憂心忡忡地在露臺上站了一會兒,然后鼓起勇氣想和麥克唐納說說話。麥克唐納是領頭的園丁,他正像一個獨裁君王一樣俯視著自己統治的這塊領土。麥克唐納是園丁中的“領袖”和“親王”,他了解自己的“領地”,而且治理起來就像是一個暴君。
庫特夫人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
“早上好,麥克唐納?!?
“早上好,夫人。”
他以園丁老大的口氣回了話——語氣有點哀傷,卻不乏威嚴——就像參加葬禮的帝王。
“我在想......今天晚上可不可以摘一些那邊剛熟的葡萄,做一道甜點?”
“還不夠熟呢,不能摘?!丙溈颂萍{回答道。
他的語氣緩和卻很堅決。
“哦?!睅焯胤蛉斯钠鹩職饫^續說道,“可是我昨天在那里嘗了一顆,味道蠻好的。”
麥克唐納盯著她,弄得她臉紅起來。他的目光讓她覺得自己這種放肆的行為是不可原諒的。很顯然,凱特勒姆勛爵夫人從不會這么失禮,自己跑到溫室里隨意摘葡萄吃。
“如果您事先吩咐一聲,夫人,我們早就會剪一串給您送去的。”麥克唐納的語氣有些嚴厲。
“噢,多謝了。”庫特夫人回答道,“好的,下次我一定這么做。”
“只是現在還不適合摘。”
“是的,”庫特夫人喃喃道,“是的,大概是不適合。那就算了吧。”
麥克唐納沒有搭腔,沉默中透露著威嚴。庫特夫人又一次鼓起勇氣。
“我正想跟你談談玫瑰花園后面那塊草坪的事。我想是不是可以把它改造成草地滾球場。奧斯瓦德爵士非常喜歡玩滾球游戲。”
“有什么不可以呢?”庫特夫人心里想著。她以前上英國歷史課時就知道,德雷克爵士和他的騎士伙伴們不就是在玩滾球游戲時才發現西班牙無敵艦隊的嗎?這顯然是一項紳士的活動,麥克唐納沒理由反對。然而,她沒有想到這位園丁老大的犟脾氣——那就是聽不進別人提出的任何建議。
“不可以這么做。”麥克唐納沒有表示贊同。
他潑了一盆冷水,不過他真正的用意是想誘使庫特夫人徹底放棄。
“如果清理一下,還有......呃......修剪一下......諸如此類的吧?!彼匀槐в邢M?
“行,”麥克唐納慢吞吞地說道,“這能做到??墒沁@么一來,就得把威廉從那邊叫過來了。”
“噢!”庫特夫人疑惑地說道?!澳沁叀睂λ齺碚f毫無意義——只是讓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一首蘇格蘭民歌——但對麥克唐納來說,這顯然是最強烈的反對了。
“那會是一大遺憾?!丙溈颂萍{說道。
“噢!當然,”庫特夫人說道,“是的?!钡R上又奇怪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快地表示贊同。
麥克唐納死死地盯著她。
“當然,”他開口說道,“如果您有吩咐,夫人......”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威脅的語氣對庫特夫人來說再明顯不過了。她立即投降認輸。
“哦,不,”她說道,“我懂你的意思,麥克唐納。不......不......威廉還是留在那里的好。”
“我也是這么想的,夫人?!?
“是的,”庫特夫人說,“是的,當然。”
“我想您會同意的,夫人?!丙溈颂萍{說道。
“哦,當然?!睅焯胤蛉擞终f了一遍。
于是,麥克唐納正了正帽子,轉身走開了。
庫特夫人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不快地嘆了一口氣。吉米·塞西杰在飽餐了一頓腰花和熏肉之后,這時也來到露臺上,站在她身旁。他也嘆了口氣,但心情是完全不同的。
“今天早上真是好極了,嗯?”他說道。
“是嗎?”庫特夫人有點心不在焉,“哦,是的,大概是吧。我沒注意到。”
“其他人呢?在湖上劃船嗎?”
“我想是吧。我是說,如果他們在那里劃船,我不會覺得奇怪?!?
庫特夫人轉身回到屋子里。特雷德韋爾正在端詳那把咖啡壺。
“噢,天哪,”庫特夫人說道,“那位先生還沒......”
“您是說韋德先生嗎,夫人?”
“對,韋德先生。他還沒下來嗎?”
“沒呢,夫人?!?
“已經很晚了。”
“是很晚了,夫人。”
“噢,天哪!我想他大概要下來了吧,特雷德韋爾?”
“是的,夫人。昨天韋德先生是十一點半下來的,夫人。”
庫特夫人瞟了一眼鐘表,差二十分就到十二點了。她心中不免有些憐憫。
“真是難為你了,特雷德韋爾。你得把這里打掃干凈,然后在一點鐘之前又要準備好午餐?!?
“我已經習慣了年輕紳士們的生活方式,夫人?!?
他說話聲音不是很重,但責備的意思很明顯了。教堂的主教在責備一個無心犯錯的土耳其人或異教徒時也會用這種口吻。
庫特夫人的臉又一次紅了起來。幸好這時門開了,打破了她的難堪。一個表情嚴肅、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探頭進來。
“哦,您在這兒,庫特夫人。奧斯瓦德爵士請您過去一趟?!?
“好的,我馬上就去,貝特曼先生?!?
庫特夫人急匆匆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