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炎陽如常。厚厚的云層濾不盡天光，四下里白晃晃一片。樹蔭也擋不住蒸騰的熱浪，剛從空調房的沁涼里踏出，整個人便被裹進新的烘烤之中，汗珠順著鬢角無聲滑落。

我沿著池塘后的小路前行。塘水泛著綠意，藻類浮動，卻又清澈得能看見魚兒在光影中悠然穿梭，宛若“空游無所依”。

池塘的水源，隱沒在后方的棕櫚林深處。小路兩旁是挺拔的棕櫚，再往里，視線便被各種高大的古木占據——虬枝盤曲，枝葉蔽日，是我這個未經農事的大學生全然叫不出名字的樹種。這片密林透著一股原始的、未經打擾的氣息。一條窄窄的土徑蜿蜒探入林蔭深處，苔痕斑駁，從未見有人踏足的痕跡。每次路過，我總忍不住駐足片刻，目光被那幽深吸引。

行至公司安檢門口，正撞見領導迎面走來。我下意識地一低頭，迅速掏出手機佯裝查看，避開了視線交匯。他的目光從我身上掠過，毫無停留之意，徑直左轉進了公司。我也隨即右轉，隔著數米的距離，跟在他后面走到工位。

早餐殘留的干渴襲來，我漫不經心地擰開瓶蓋灌了一口水。涼水剛滑過喉嚨，還沒來得及咽下，就聽見領導那帶著明顯不悅的聲音在工區響起：“林硯，劉波！你們兩個，過來一下！”

心下一沉，我循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是昨天那片堆著未完成汽車管夾的區域。抬眼撞上他那張臉，熟悉的、令人厭煩的不耐煩正化作實質的慍色，在眉宇間堆積。他的質問緊跟著砸了過來：“昨天你倆就干了這點？數呢？”

“八十個。”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沒什么起伏。

“八十個？！”領導臉上的震驚瞬間被點燃，壓抑的怒火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猛地朝我噴涌而來，“兩小時！就弄了八十個？！林硯，你行啊！現在，立刻，給我回家反省！今天不用干了！”

沒給我任何辯解的機會，他猛地轉向旁邊臉色煞白的劉波，矛頭調轉，語氣更厲：“還有你！車票馬上給我退了！別想著回家休息了！活兒沒干完，誰都別想走！”旁邊一個觀望的同事剛想張嘴勸兩句，被他一個凌厲的眼神和更尖刻的斥責硬生生懟了回去：“看什么看？活都干完了？！”

我呆立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響，血液似乎都沖到了頭頂，又被這兜頭的冰水澆得一片冰涼。幾秒鐘的死寂后，我猛地轉身，不再看任何人，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了工位，將那令人窒息的訓斥和所有目光都甩在了身后。

夏日的燥熱裹著胸腔里翻騰的煩悶，像一團亂麻塞在腦中，嗡嗡作響。張三虎那張慍怒的臉、刺耳的斥責，還在耳邊嗡嗡回響。

“反省？”心底一聲冷笑。干著最臟最累的活兒，拿著勉強糊口的工資，還要被張三虎這種人指著鼻子教訓？去他媽的！

一股邪火頂上來，我幾乎立刻就把剛才的憋屈甩開了，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在打轉：“這破地方，老子不干了！走人！”

腳步帶著未消的怒氣，重重踩在滾燙的地面上。不知不覺又拐上了村后那條池塘邊的小路。渾濁的池水映著白花花的日頭，晃得人眼暈。蟬鳴聒噪得讓人心浮氣躁。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悶熱和嘈雜里，我的目光卻像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牽引著，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投向那條通往密林深處的幽徑。那里，濃蔭蔽日，仿佛連燥熱的空氣都被過濾得清涼了幾分，透著一股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靜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