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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雨夜回魂
雨,不知疲倦地敲打著城市,在凌晨三點的街燈下織出一層冰冷的水霧。空氣里彌漫著濕漉漉的柏油路和遠處垃圾箱隱約的酸腐氣。警戒線的黃色塑料帶,被雨水浸透,沉重地垂在“福安里”狹窄的巷口,像一道不祥的符咒,在偶爾掠過的警車藍紅光暈里無力地晃蕩。巷子深處,人聲沉悶地攪動著,腳步聲踩在積水里,發(fā)出濕漉漉的啪嗒聲,混合著對講機斷斷續(xù)續(xù)的電流噪音,將這雨夜的死寂撕開一道口子,又迅速被更深的壓抑填滿。
周臨站在巷口,雨水順著硬朗的下頜線往下淌,滲進深灰色風衣的立領里,帶來刺骨的寒意。他沒打傘,任由冰冷的雨點砸在臉上,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穿透雨幕,死死釘在巷子深處那片被慘白應急燈照亮的地面。那里,一個人形的輪廓被白布覆蓋,勾勒出僵硬的線條,白布邊緣洇開一大片深色,正貪婪地吮吸著落下的雨水,顏色變得愈發(fā)暗沉、粘稠。法醫(yī)老陳蹲在一旁,動作機械而精準,乳膠手套上沾滿了那種令人作嘔的深紅,每一次按壓檢查,都像在無聲地宣告一個生命徹底冰冷的終結。
第三起。
重案組組長趙雷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湊近周臨,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股子疲憊和壓抑的煩躁,如同困獸的低吼:“周隊,第三起了。跟前兩起…手法一模一樣。鈍器重擊后腦致死,干凈利落,沒有多余的折磨,沒有性侵跡象。干凈得…像個熟練的老手?!彼D了頓,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雨水而是鐵砂,“還有那東西…又出現(xiàn)了?!?
周臨沒動,甚至連眼睫都沒眨一下,但那雙銳利的眼睛卻驟然收縮了幾分,瞳孔深處閃過一絲冰冷的寒芒。
趙雷從旁邊助手舉著的證物袋里,小心地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東西,遞到周臨眼前。雨水立刻在透明的袋壁上凝成細小的水珠,模糊了里面的物件輪廓,卻無法掩蓋它的本質。那是一個老舊的135膠片相機,金屬外殼布滿劃痕和深褐色的銹跡,鏡頭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像一個被遺棄在時光角落的幽靈。在相機旁邊,還有一小卷被雨水泡得有些發(fā)軟、邊緣微微卷曲的膠卷。
“跟前兩起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是同一個型號,海鷗DF-1,磨損程度也高度相似,像是同一臺?!壁w雷的聲音沉得如同浸了水的石頭,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分量,“膠卷…還是空的。兇手拍下了什么?還是…他只是在重復某種儀式?這他媽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臨的指尖在風衣口袋里蜷縮了一下,觸碰到冰冷的金屬——一個屬于他自己的、嶄新的Zippo打火機。巷子深處那臺破舊膠片機的影像,卻頑固地烙印在他腦海里,帶著某種令人不安的、針扎般的熟悉感。他的視線越過趙雷的肩膀,投向那片被白布覆蓋的區(qū)域,一種沉甸甸的、混合著憤怒和無力感的巨石,正一寸寸壓在他的胸口,幾乎讓他窒息。模仿犯?赤裸裸的挑釁?還是…某種沉寂了二十年、早已被認定消亡的惡鬼,借尸還魂?
“韓松那邊呢?”周臨的聲音在淅瀝的雨聲里顯得異常干澀,像砂紙磨過粗糙的木板。
趙雷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難看,仿佛吞了一只蒼蠅:“他…還是那套說辭。二十年前的‘雨夜屠夫’案,兇手就是他當年親手擊斃的那個流浪漢張老拐,人贓并獲,案子早就結了!鐵案如山!他退休都五年了,跟我們這新冒出來的連環(huán)案能有什么關系?而且,他提供了昨晚的不在場證明,雖然…有點模糊?!?
“模糊?”周臨的眉峰擰緊,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紋,銳利的目光轉向趙雷。
“他說昨晚一個人在家看老電影錄像帶,一部老掉牙的香港警匪片,看到凌晨一點多才睡。沒人能證明。”趙雷嘆了口氣,雨水順著他帽檐滴落,“周隊,問題不在這里。是現(xiàn)場!所有現(xiàn)場提取到的微量纖維——一種特定配比的藍黑滌綸混紡,和韓松那件舊夾克內襯的材質吻合度極高;一枚極其模糊的鞋印邊緣特征,鞋碼、磨損點,指向他常穿的那雙舊皮鞋;甚至…甚至上一個死者遇襲前最后接觸的可疑人物描述——一個身高體型與他相仿、穿著深色外套、走路有點跛的男人!所有細碎的、看似無用的線索,全他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精心挑選過,若有若無地、卻又無比精準地指向老韓!這太刻意了!像有人精心布置的陷阱!用二十年前的舊案當幌子,想把屎盆子扣在一個退休老警察頭上!可我們…我們找不到任何能直接排除他嫌疑的鐵證!輿論…上面…”
周臨明白趙雷沒說出口的話。壓力像這連綿的冷雨,無孔不入。短短兩周,三起手法殘忍、高度模仿二十年前懸案的兇殺,所有蛛絲馬跡都詭異地、像藤蔓一樣纏繞在一位早已退休、曾立下赫赫功勛的老刑警身上。媒體已經嗅到了血腥味,標題越來越聳動——“雨夜屠夫再現(xiàn)?英雄警察成最大嫌疑人?”。
這案子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渦,一旦失控,足以將整個市局的公信力撕得粉碎。而漩渦的中心,那個被無形之手推出來、幾乎要被釘上恥辱柱的人——韓松,卻像一塊沉默而頑固的礁石,只反復強調著二十年前那份早已泛黃的結案報告,對指向自己的新線索要么矢口否認,要么含糊其辭。
巷子深處傳來法醫(yī)老陳的招呼聲,示意他們可以靠近了。周臨深吸了一口混雜著血腥、雨水泥土腥氣和淡淡尸臭的冰冷空氣,那氣味直沖腦門,讓他胃里一陣翻騰。他邁開沉重的步伐向前。每一步,都踩在黏膩冰冷的積水里,濺起渾濁的水花。常規(guī)的刑偵手段,似乎已經被這層刻意引導的厚重迷霧徹底堵死了。他需要更鋒利的刀,需要一雙能穿透謊言和偽裝的“眼睛”。
一個名字,帶著鐵銹、禁忌和某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精準度,突兀地跳進他的腦?!中蕖?
那個在監(jiān)獄檔案照片里,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嘴角卻噙著一絲若有若無、令人極其不舒服的嘲弄弧度的青年。那個被媒體一度捧上神壇又狠狠踩進泥里的天才犯罪側寫師。那個憑借幾近妖孽的洞察力,曾精準地側寫過一系列轟動全國、讓無數(shù)老刑警汗顏的大案,卻在試圖親手揭開自己母親那樁懸而未決的謀殺案真相時,被法庭認定故意隱瞞關鍵物證、干擾司法公正,最終親手將自己送進了地獄,被判無期,在特殊監(jiān)區(qū)里腐爛的天才囚徒。
周臨的拇指無意識地、用力地摩挲著口袋里打火機冰冷的棱角,那金屬的寒意似乎能讓他保持清醒。利用一個危險的囚徒,如同在萬丈懸崖的邊緣起舞,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林修本身就是一團巨大的謎,一個行走的定時炸彈。但眼前的迷霧濃得化不開,韓松的嫌疑像一個巨大的、滴著血的問號懸在頭頂,而真正的兇手,可能正躲在某個陰暗潮濕的角落里,透過這場冰冷的雨,嘲笑著警方的無能、混亂和即將到來的崩潰。
“收隊?!敝芘R的聲音穿透密集的雨幕,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他猛地轉身,大步走向巷口停著的、閃爍著幽藍警燈的黑色SUV,濕透的風衣下擺甩出一串冰冷的水珠,在地上砸開細小的漣漪?!盎鼐掷?。準備一份最高權限的調閱和特別顧問申請文件,”他拉開車門,動作干脆利落,雨水順著他的側臉滑落,“我要申請啟用‘鸮’(Xiāo)。”
趙雷猛地一愣,瞳孔瞬間放大,臉上血色褪盡,嘴唇翕動著,像是想說什么,最終卻一個字也沒能吐出來,只是極其沉重地點了點頭,眼神復雜到了極點。他知道“鸮”是誰——那是林修在內部檔案中那個冰冷、神秘、代表不祥的代號。
警車引擎低吼著,碾過濕漉漉的路面,濺起高高的水花,駛向被雨幕籠罩的、燈火通明的市局大樓。車窗外,城市在雨水中模糊扭曲,像一張巨大的、哭泣的鬼臉。一場由舊日亡魂掀起的腥風血雨,才剛剛拉開序幕。而一個來自地獄的“眼睛”,即將被強行拖入這盤血腥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