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廢料場“阿蘭的胃袋”，永遠彌漫著金屬銹蝕與電離臭氧的刺鼻混合氣體。維克多·斯通推了推滑落的方框眼鏡，鏡片上映出巨大凹形金屬峽谷的輪廓——這曾是“參宿七”級戰列巡洋艦的燃料槽，如今成了阿爾法星區最大的非法船塢。峽谷壁架上焊接著形形色色的棲居艙，如同癌細胞般增生蔓延，排泄管排出的污濁液滴在零G環境里凝成粘稠的球狀物，又被路過的破爛拖船撞散。而在峽谷盡頭，璀璨如鉆石帶的星港懸浮著，那是希波公司的資產，“聯合宇宙運輸”的金色徽章在聚光燈下灼灼生輝，仿佛在無聲地嘲諷著這片蠕動著的金屬墳墓。

“最后一艘‘野兔’，代號‘星塵’，畢業快樂，小子。”船販老巴克叼著合成煙草棒，粗糙的手指戳向全息合同，“引擎是拼的，維生系統得祈禱，至于亞空間躍遷核心…嘿，至少標號沒被磨掉。小子你應該懂得，你這點錢也就這些東西了。”老巴克邊說著邊露出他那參差不齊的黃牙。

維克多沒過多理會老巴克。他布滿老繭的手指撫過船殼坑洼的合金表面，冰冷的觸感下，某種超越五感的漣漪在神經末梢蕩開。視野微微波動，銹紅色船體瞬間褪色為半透明線框圖——引擎管線閃爍著危險的不穩定橙光，推進器矢量噴嘴的連接處纏著三道刺眼的藍色故障紋路。這是他的“機械感知”，在飛行學院實驗室里救過他三次命的天賦。也是這份天賦，讓他在黑市交易里總能用半價買到別人眼里的廢鐵。

“成交。”維克多吸了口氣，混雜著金屬銹蝕和臭氧的空氣猛地灌入肺部，酸餿味直沖腦門——過濾系統的濾芯顯然早該在廢料堆里退休了。艦橋空間狹窄得像個棺材，裸露線纜像蛇一樣盤踞在操作臺下，幾塊黯淡的顯示屏邊緣閃爍著不穩定的綠光。他擰著眉，手指劃過覆蓋著可疑粘膩感的主控臺，“簡直像個鐵疙瘩灌滿了劣質潤滑劑，”他低聲嘟囔。

老巴克，那船販，用油膩的袖子抹了把汗，瞥見維克多腕式終端上“蠕蟲級”的評級赫然在目，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復雜。他咧了咧嘴：“小子，蠕蟲級…嘖嘖，這牌子一亮，希波家的‘追償人’嗅覺可比太空鬣狗還靈。這片廢料場飄著的油污味兒，可蓋不住你這么新鮮的……債務味兒。”他用扳手隨意地敲了敲駕駛艙外殼，金屬發出沉悶的回響，“路上眼睛放亮點，債主的炮口可比你買這艘破爛花的信用點‘熱情’多了。”隨后坐上飛船外的飛行器，消失在船塢中。

在駕駛艙里，老巴克的話還在耳邊響起，那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擰開了維克多心頭那更深的鎖鏈。債務清算中心那把名為“蠕蟲級”的鍘刀，就懸在他頸后，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金屬的寒意。而這艘代號“星塵號”的銹跡斑斑的破船，是他擠干了口袋里最后一個信用點、變賣了所有值錢物件、甚至豁出了未來幾十年的自由才換來的孤注一擲。這艘破船，是他的棺材，也是他唯一能撬動命運的杠桿。

星塵號的艦橋比他學院的模擬艙小了不止一圈。維克多坐進吱嘎作響的駕駛椅，熟練地拉下頭盔，啟動自檢程序。掃描線流在顯示屏上劃過，故障報告框不斷彈出又被迅速關掉。“還能動就行…”他喃喃著扣緊安全帶。就在指尖滑過通訊面板準備啟動引擎的瞬間——

【滋…喀啦…】

一股尖銳的電磁爆音猛然刺穿艦橋！應急光源瘋狂閃爍，主屏幕瞬間被雪花淹沒。維克多下意識后仰，眼鏡撞在頭盔內壁上，眼前發黑。

“怎么回事？！”他厲聲喝問。

【█坐標…驗證…失敗█路徑修正…警告…次級協議…強制激活…】

冰冷的合成音毫無預警地從通訊頻道響起，每一個字節都帶著非人的滯澀和破碎感，如同某種垂死的機器用最后的能量擠出嘶鳴。AI應答器的識別窗口瘋狂閃動——【未知信號源-加密層級：無法解析】

維克多的心跳驟然加劇。不是官方頻道，不是求救信號，更不像海盜常用的威脅廣播。這東西鉆過了艦載防火墻，像幽靈般直接浮現在他的航電核心。汗珠沿著他緊繃的太陽穴滑落，眼鏡片上的反光劇烈晃動。手指本能地飛向系統切斷面板！

就在這時，刺耳的警報聲撕裂了短暫的死寂！

【偵測到高能量反應！方位：322，偏角+15！特征碼匹配——希波集團！安全等級：高危！】這次是星塵號自身的AI警報。

維克多猛地抬頭。主屏幕已恢復正常，顯示畫面放大聚焦。深黑背景中，一艘流線型突擊艦正撕裂星塵殘骸帶！尖銳的艦首棱角如同鯊魚的吻突，亮紫色的希波公司徽章灼灼生輝，艦體兩側裝甲滑開，數臺脈沖炮塔正在充能，幽幽藍光預示著毀滅性的鎖定。

“維克多·斯通，”一個女聲在公共頻道響起，平滑得像是切割低溫金屬，“你的債務期限是昨天。‘追償人’海拉向您問候。”聲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愉悅喘息。

星塵號的駕駛艙內，時間凍結了一瞬。冷汗沿著維克多的脊柱流下，但他布滿粗繭的手指卻已神經質地開始動作——操作桿下壓到底，引擎調節閥被粗暴地擰過臨界線！

矢量推進器發出垂死般的嘶吼！星塵號猛地側翻下沉，艦體幾乎擦著一塊巨大鈦合金殘骸掠過，同時兩道熾熱的脈沖束撕裂了它上一秒所在的空間，殘留的能量燒灼著真空。

“逃吧，小蛀蟲。”海拉帶著笑意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喜歡看獵物撲騰。”她的突擊艦如毒蛇般扭動艦身，主炮冷卻口噴出白霧，鎖定光束再次死死咬住星塵號的尾部推進器陣列！

空間成了獵場。維克多猛拉操縱桿，星塵號在廢料帶間翻滾急轉。船殼傳來刺耳的刮擦聲，一塊高速旋轉的太陽能電池板殘骸擦過艦橋裝甲，留下一道炙熱的熔痕。海拉的突擊艦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閃避都引來更密集的橙色光束，能量在星塵號周圍炸開無聲的死亡煙花，沖擊波讓老舊的引擎支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再挨一炮就要散架了！”維克多腦中飛快計算。主引擎效率只剩下73%，轉向噴射器有一個瀕臨過熱警告。汗水浸透了他廉價的飛行服，眼鏡片上蒙著白霧。不行，純粹逃命只有死路一條。他手指閃電般在腕式終端輸入一串代碼——強行接入了敵艦公共雷達信息流！

霎時間，視野中被強行覆蓋了一層急速滾動的數據瀑布。雜亂的信號噪音幾乎沖垮他的感知，但只有十分之一秒！在那眩暈的數據洪流縫隙中，他捕捉到了三組刺目的黃色脈沖——鎖定！那是敵艦左舷火控系統的發射指令序列流！

沒有時間思考其他了。維克多的指尖本能地在導航面板上點擊坐標校準點。同時右臂肌肉賁張，猛地將一個還在跳紅光的引擎過載安全閥強行拔掉！

星塵號再次側翻，但這一次翻騰的姿態詭異無比，像斷翼的鳥。三枚追蹤型撕裂者導彈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拖著炫目的離子尾跡瞬息撲至！海拉艦橋的光學觀測屏捕捉到這個瞬間——她的嘴角正要咧開獵殺的弧度——

嗡！

一道高頻粒子束突然從星塵號尾部潦草地射出，不偏不倚地撞擊在擦肩而過的一堆磁性礦渣云！人眼察覺不倒的磁場扭曲瞬間產生！第一枚導彈裝上這團云就發生了殉爆，產生的能量亂流和金屬碎片碎片場瞬間吞沒了剩余兩枚導彈！無聲的太空綻開一團巨大的破片之花。

海拉看著屏幕上導彈丟失目標的信號和驟然消失的鎖定指示，眼角抽搐了一下。

“星塵號”此時艦體各處都在發出警告尖鳴。過載的引擎艙內壁被灼燒得赤紅。但引擎在燃燒殆盡前爆發出最后一次怒吼，推動著破船猛地向前一躥！

隨后拖著瀕臨解體的火焰與濃煙，像一顆狼狽的彗星撞入了最近一處“公共航道”的躍遷信標引力井邊界層。護盾的殘渣在接觸空間穩定泡時爆開一圈刺眼藍光。隨即亞空間入口像巨口般張開，將那傷痕累累的船體瞬間吞噬。通道閉合的最后一秒，維克多透過后視傳感屏，瞥見了希波突擊艦艦首那道紫光在視野中急速縮小、褪色，像一個冷酷無情的句點。同時在心中對希波公司點了一個踩。

寂靜重新統治著這片狼藉的空間。海拉冷冷注視著星塵號消失的坐標點。幾秒后，她突然低低笑了出來，指節在冰冷的控制臺上敲擊了一下。

“啟動‘蝮蛇協議’，”她對操作員說，聲音輕快如詠嘆調，“通知宇博聯合開發局，編號X7的‘測試資產’剛剛脫離了預設回收路徑……并攜帶了一顆未登記的不穩定武器，傷害度極高。維克多·斯通，新的游戲即將開始。”一抹淺笑出現在海拉的嘴角。

而在深不可測的亞空間湍流里，星塵號的引擎終于堅持不住，徹底熄滅，但因公共航道的能量牽引，星塵號隨著航道不斷前進著。維克多癱在駕駛座上劇烈喘息，汗水和油污混合在臉上。通訊臺指示燈再次異常地閃爍了一下，屏幕角落一行無法辨識的字符飛快掠過，隨即沉寂。只有艦橋外永恒的亞空間亂流，散發著斑斕卻死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