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落在水面上時，清霜知道自己在做夢。

淡粉色的八重櫻以違背物理規律的速度緩緩飄落，每一片觸到水面時都激起一圈銀藍色的漣漪。她低頭看向水中倒影——那分明是自己的臉，卻又陌生得令人心悸。倒影中的她梳著古代發髻，一支白玉雕成的蝴蝶簪斜插在鬢邊，隨著她的呼吸微微顫動，仿佛下一刻就會振翅飛走。

“你來了。“

這個聲音從背后傳來時，清霜沒有轉身。在過去十七個相同的夜晚，她早已學會這個夢境的規則——如果回頭，夢就會醒。而此刻，她寧愿多停留一會兒，哪怕多一秒也好。

水面上突然出現另一個人的倒影。男子身著黛藍色長衫，腰間懸著一枚青玉墜子。他站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這個距離在過去的夢境中從未改變過。

“今天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男子問道，聲音像是隔著很遠的距離傳來。

清霜張開嘴，卻像往常一樣發不出聲音。夢中的她總是失語的，只能看著水中倒影里男子修長的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觸碰她的肩膀。

一片花瓣落在她掌心。不同于其他櫻花的淡粉，這片花瓣呈現出奇異的半透明質地，內部有細小的金色脈絡在流動。清霜下意識握緊它——

劇痛從掌心炸開。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死死攥著床頭柜上的白玉鎮紙，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窗外，凌晨四點的月光給一切蒙上冷藍色的濾鏡。

“又是這個夢...“清霜松開鎮紙，發現掌心赫然印著幾道與鎮紙花紋完全吻合的紅痕。她顫抖著摸向枕邊的藥瓶，倒出兩粒白色藥片干咽下去。醫生說過這些抗抑郁藥物可能會引起 vivid dreams（生動的夢），但沒說過會讓人連續十七天做同一個夢。

床頭柜上的筆記本攤開著，最新一頁密密麻麻記錄著前十六次夢境的細節：庭院布局、天氣變化、男子的衣著配飾...唯獨缺少面容描寫。清霜抓起鋼筆，在月光下補上今晚的發現：

「4月17日，第17次夢見庭院。他今天腰間佩戴青玉墜，刻有「辭」字。水中倒影顯示他左眼角有淚痣。我手中出現特殊花瓣，觸碰時有真實痛感...」

鋼筆突然在“痛感“二字上洇開一團墨跡。清霜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哭。淚水砸在紙頁上的聲音在寂靜的臥室里格外清晰。

與此同時，城東藝術區的一間 loft里，江辭正對著畫布涂抹最后幾筆。畫中女子站在櫻花樹下，低頭凝視水面，青色衣袖隨風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他退后兩步審視作品，又上前在女子掌心添了一片帶著金脈的花瓣。

“還是看不清臉啊...“江辭用拇指蹭掉眼角沾到的顏料，這個動作讓他左眼下那顆淺褐色的淚痣更加明顯。畫室角落里堆著十幾幅相似主題的畫作，最早的幾張標注著三年前的日期。

手機屏幕亮起，好友周默的信息跳出來：「明天畫廊開幕別忘了，蘇主編特意問起你」

江辭放下畫筆，目光不自覺地飄向工作臺上那枚青玉墜子——這是他根據夢中記憶找玉雕師傅定制的，正面刻著「辭」字，背面是半只展翅的蝴蝶。奇怪的是，每次夢中醒來，他都確信墜子背面應該還有另外半只蝴蝶，卻怎么也想不起細節。

他拿起玉墜對著燈光轉動，忽然注意到一個從未發現的細節：在「辭」字最末一筆的凹槽里，嵌著一粒幾不可見的金粉，像極了今晚夢中那片奇異花瓣的脈絡。

窗外，東方的天空開始泛白。江辭將玉墜掛在腰間，忽然做了個決定——他要在今晚的夢里，無論如何都要讓那個女子轉過身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古董店櫥窗時，清霜正在擦拭一面唐代鸞鳥鏡。這是店主陳老昨天新收的藏品，據說能照見人心最深處的渴望。

“清霜啊，把那面遼代摩羯紋鏡也拿出來。“陳老在里間喊道，“今天有重要客戶來看貨。“

清霜應了一聲，轉身時衣袖帶倒了鸞鳥鏡。就在她慌忙扶住鏡子的瞬間，鏡面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她分明看見鏡中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臉，而是夢中那個落花紛飛的庭院。

“怎么了？“陳老探頭問道。

清霜再定睛看時，鏡中只有自己蒼白的倒影。“沒什么，“她勉強笑笑，“我這就去取摩羯鏡。“

當她走向庫房時，沒注意到鸞鳥鏡的鏡面上，一片帶著金脈的櫻花花瓣正緩緩沉入鏡面深處，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