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來了領養人，聽說是對極好的夫妻。

院長說，這對夫妻不要男孩，只要女孩。

年齡也要在15到16歲。

我們這些符合條件的，都站成一排。

但這對夫妻卻說，她們不要身體有缺陷的孩子。

而我，又瞎又啞。

他們選走了常年欺負我的江安安。

他們說：「這孩子，長得特別像我走丟的女兒。」

我聽著小轎車緩緩啟動，碾壓石子沙路。

就像在碾著我的心。

即便我站在爸媽面前。

也認不出，我就是她們被拐走十年的親生女兒。

1.

五歲那年，爸媽帶我去游樂園慶生。

那是我這輩子過得最快樂的一天。

玩了旋轉木馬，吃了甜絲絲的棉花糖。

爸媽什么都滿足我，我想要什么她們都通通答應。

就像在做夢一樣。

媽媽還給我買了我最喜歡的琳娜貝爾氣球。

我高興的把氣球綁在手上，窩在爸爸的懷里看燈光城堡。

可就在這時，氣球忽然像是被人解開絲線，掉落在地，隨著人群一直滾啊滾。

爸媽好似沒看見，毫無反應。

我急忙從爸爸懷里下來，要去撿氣球。

我跑啊跑，還不小心被別人撞倒，好在我終于抓到了氣球的繩子，把它抱在懷里。

還好它沒事。

這可是媽媽送我的第一個生日禮物呢。

我舉起氣球轉頭想對爸媽邀功時。

爸媽不見了。

2.

我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大哭。

越哭越大聲，以為這樣，爸媽就能聽見了。

周圍的人高高興興地來，聽到我吵鬧不已，都皺起了眉。

有兩個大哥哥彎腰好心問我：「小朋友，發生什么事情了？」

我說爸媽不見了。

一人掃了眼圍觀群眾，一人不由分說拉起我的手。

「來，大哥哥帶你去服務中心找你爸媽，他們肯定在那里等你呢！」

「真的嗎？」不知為何，我有點抗拒，可能是因為他手里的汗特別滑膩。

牽著我的大哥哥說：「難道你不怕你爸爸媽媽等久了傷心嗎？」

我還是戰勝了心里那關，跟著他們走了。

奇怪的是，他們沒有帶我去所謂的服務中心，而是把我帶上了一輛面包車。

他拿來一杯牛奶。

他說，喝下就能見到爸爸媽媽。

可我喝下后，卻暈了過去。

再睜眼，我被帶進了一個臭氣熏天的地下室。

入眼都是殘缺不堪的小孩子，耳邊是他們被長長的鐵棍，殘忍毆打的聲音。

我嚇得不停哆嗦，手里的氣球掉在地上，滾了幾圈，臟得再也看不出琳娜貝爾的臉了。

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緩緩來到了我面前，捏著我的下巴，看了兩圈。

我被捏得疼，叫出了聲音。

那個男人用最平淡的語氣說：「長得不錯，就弄瞎眼睛，割了舌頭。小時候乞討，長大了還能談個好價錢。」

就這樣，一天之內。

我從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變成進入狼窩，再也見不到爸媽的殘疾兒。

3.

我整整乞討了六年。

隨著我逐漸長大，他們總是時不時對我說些調戲的話語，還會在我洗澡的時候，偷偷拿走我的衣服。

有一天，刀疤老大突然說，有個買家要我。

出的價格讓他們很滿意，他們當天就把我打扮好，送上了車。

交到那人手上后。

卻沒有發生我想象的事情。

那個叔叔跟我說。

他是警察，他是來救我的。

我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吐出半截舌頭。

叔叔一下不吭聲了。

他說要是我會手語就好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是我想救那些孩子出來，我想，我幫了叔叔，他就能幫我找到爸媽了。

我跪了下來，朝他磕頭，像感覺不到疼痛般，在瓷磚上不停磕。

他們都很吃這一套的，不管是刀疤老大，還是外面的好心人。

我每次磕頭，他們都會生出憐憫。

警察叔叔攔住了我。

我流著淚，嘴里嗚咽道：「啊——啊——」

我想說的是：

求求你了！

一定要救出她們啊！

他對我保證：「你別急，我們一定會救出他們的！」

數月后，我在少兒所的電視上，聽到了新聞。

叔叔再來的時候，我已經學了一些他說的手語。

他告訴我，孩子們都獲救了，他們在電視上發布了信息。

父母看到了，就會找來。

已經有很多孩子陸陸續續回家了。

我高興地不停點頭，打著手語：「謝謝！」

我又問：「叔叔，我的父母呢？她們還沒看到嗎？」

我等了一會，叔叔沒有說話。

之后叔叔帶我去了一個地方。

他說，我爸媽可能還沒有看見，讓我住在這里，等著。

我一等，就是五年。

4.

在這五年里，我認清爸媽可能再也不會來的現實。

因為這里是孤兒院。

有父母的孩子，怎么會到孤兒院呢？

因我又瞎又啞，許多孩子不跟我玩，更有一個嬌蠻的女孩江安安，討厭我。

她說我長得像她，還比她好看。

她很生氣。

她讓別的小朋友都不要理我，孤立我。

我也不喜歡她，她知道我看不見，不是故意絆倒我，就是偷偷在我的飯菜放蟲子，看我一無所知的吃下去。

她在旁邊高興得直拍手。

我連味覺都沒有，也吃不出來。

江安安不會知道。

在乞討的那些年，我總是餓肚子。

因為別的小孩要不到錢，我怕她們被打，就把自己碗里的硬幣都倒給他們。

我清楚，老大不舍得打殘我的。

所以，我很珍惜食物。

我也對院長心存感激，是她給了我棲息之地，還給我飯吃。

其實。

當聽到有領養人要來的消息時，我是抗拒的。

因為我是有爸媽的孩子，叫我去認別人做爸媽。

我做不到。

但是，江安安每次都會在我耳邊說，我什么都干不了。

不像她們還能讀書上學，放假可以打工。

我呆在這里，是給院長增加負擔。

我想辯駁，可什么都說不出。

我相通了，我這樣的人，不管在哪都是給人添麻煩。

我跑去和院長說，我也想被領養。

她說，那天，會幫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點點頭，可是穿上裙子的那一刻，很想哭。

我第一次穿裙子去玩，失去了爸媽。

第二次穿裙子，是被人販子賣給別人。

這次，我希望我穿上裙子，能有好運。

沒想到好運來了。

這一天。

我真的遇見了爸媽。

5.

爸媽從車上下來的當時，就朝我走來。

媽媽激動地握著爸爸的手。

可我眼神無法焦距，一下就能看出有問題。

于是爸媽開口問院長。

「這個孩子，是看不見嗎？」

院長尷尬地說：「是的，她看不見，也不能說話。」

我呆住了。

這不是爸媽的聲音嗎！

是我日思夜想十年的聲音啊！

我無法克制自己的聲音，啊啊的叫出了出來。

身體也隨著動了起來，朝他們的身影靠近。

可是，下一秒。

我又聽見他們略帶嫌棄地說：「我們雖然要女孩，但沒說要身體有缺陷的，你看她，奇奇怪怪的！」

爸爸咳了兩聲，院長嘆了口氣說：「好，我讓她回去。」

而我被這句話，傷到了。

站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靈魂。

我不敢相信，爸媽竟然沒有認出我。

只聽兩人快速走過我，來到了一個人身邊。

媽媽驚喜地說：「這孩子！更像啊！」

爸爸問她：「你叫什么？」

我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叔叔阿姨好，我叫宋琦羅。」

江安安平時在我面前的張牙舞爪全然不見，此時的她，乖巧可愛。

她身體健康，自然討人喜歡。

只是令我心碎的是，爸媽說：「這孩子，長得特別像我走丟的女兒。」

「我就選她了！」

媽媽克制不住內心的興奮，說：「我今天就要帶她回去！」

院長連連答應：「行啊，安安啊，你今天和叔叔阿姨回去玩一天，明天再來拿東西吧。」

爸媽知道，院長說得是辦理手續的事。

我聽著小轎車緩緩啟動，碾壓石子沙路。

就像在碾著我的心。

我此時好狠那些把我弄瞎眼睛，讓我不能說話的人販子。

不是因為他們。

只要我一開口。

爸媽一定能認出，我就是她們被拐走十年的親生女兒！

明天，是我最后的機會。

我寫了一句話，想讓江安安轉交給我的爸媽，告訴他們真相。

可江安安看到那個紙條的時候，當場撕了。

6.

空氣似乎凝固了。

只有江安安的粗喘聲。

我看不見，不知道她現在看我的眼神，是多么的憤怒。

我問她：「你為什么把我的紙條撕掉了？」

她眼神狠毒，說出的話卻很自然。

「你寫得太丑了，我都不知道你寫的什么意思。」

我渾然不覺，就打手語告訴她：

昨天來的人，是我的親生父母。

你能幫我告訴他們嗎？

過了好久宋琦羅說：「行啊，我可以幫你。」

我由衷地高興，嘴角的笑容還未揚起。

江安安又說：「可我為什么要幫你？」

「你知道的，打你來那天，我就討厭你。」

我慌了，只好朝她道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吧，我真的很想見一面我的爸媽！」

她不說話，我咬牙，撲通一聲跪下了。

「求求你了！」

江安安說：「讓我原諒你？也行，那你得……」

她緩緩湊近我耳邊，眼神露出幾分算計。

「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能反抗我哦。」

「好。」

當天晚上，江安安讓我去找她以前丟在垃圾場的一雙鞋子。

她自己，坐上了豪華小轎車揚塵而去。

垃圾場就在孤兒院不遠。

我拿了根木棍，慢慢摸了過去。

我還有嗅覺，能聞到夏天垃圾腐爛的極端臭味，垃圾場很大，我整整找了一個晚上，翻來翻去，手上，身上全是臭味。

我不知天蒙蒙亮了，而焚燒工作，也開始作業了。

垃圾場的垃圾堆得高高的，顯得我格外不起眼，而我忙著尋找，沒注意叉車正對著我沖來。

還是一個大叔眼尖，急忙用對講機叫停了叉車。

我的小命才保住了。

我哭著不停鞠躬對大叔道謝，如果不是他，我就再也不能活著回去了。

大叔看出我是山上孤兒院的小孩，打電話叫院長來接我。

院長急匆匆來，上氣不接下氣的，把我劈頭蓋臉說了一頓，還問我來這個地方干什么。

我沒說實話，我說，我有東西掉在這里了。

院長氣得一天沒讓我吃飯。

讓我記住教訓，沒那個本事，就不要再跑出去了。

我蜷縮在被子里，更加想念爸媽了。

可是這次之后。

我再也沒見到江安安回來了。

孤兒院的大家說宋琦羅過上了好日子，是不會再來了。

院長說以后還會給我們找領養人的，讓我們別擔心。

那些孩子也收起了嫉妒的心。

而其中一個孩子，在外面洗盤子的時候，看見了江安安，還問她最近怎么樣。

江安安說，她過得很好，新爸媽每天都給她買數不完的裙子，帶她去豪華餐廳吃飯。

然后江安安問起了我。

她得知我還在的時候，有點驚訝，還說，要來看我。

我以為她還記得我們的約定。

殊不知，我是和一個惡魔，立下了約定。

7.

江安安這次來給大家帶了很多東西，特意孝敬院長貴重的絲巾。

即使我看不見，我也能感覺現在的宋琦羅，在別人眼里一定是光芒萬丈，璀璨奪目。

她身上還噴了高級香水，聞得我有些頭暈。

可當她走到我面前的時候，卻呀了一聲。

「晨晨，我忘記買你的這一份了，你不會生氣吧。」

「不過我買的是鏡子，反正你也看不見，沒關系的，我特意給你帶了個別的禮物。」

她說完，別人都羨慕住了。

我摸著她給我的東西，是一根木棍樣的東西。

她說：「這叫盲杖，我看大城市里面的盲人都用這個東西呢，很好用。」

所有人都覺得宋琦羅是為了我好，可我卻覺得，她好像是故意的。

故意拿我的缺陷，嘲笑我。

把我的和別人，放在不同等的地位。

可我，拿她沒有辦法。

我還要求她，讓我見見我的爸媽。

在宿舍里，江安安趾高氣揚地給我下達了一個指令。

她讓我去偷院長的一件東西給她。

那是個懷表，院長常年戴在身上，在晚上的時候，才會摘下來。

我下意識搖頭拒絕。

院長從小教導我們，絕對不能偷東西。

偷東西就會變成壞孩子，在社會，是沒人喜歡壞孩子的。

也沒人能接受壞孩子成為自己的孩子。

我也不想，我怕爸媽討厭我。

可江安安鐵了心，甚至拋出一個我無法拒絕的理由。

「如果你答應了，我就帶你去見你爸媽。」

我那一刻被喜悅沖昏了頭腦，什么道德心都不顧了。

當晚就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院長房間，我聽覺很好，在門口等到她呼吸勻稱，偷偷走了進去。

我很熟悉院長的房間。

我每次被江安安欺負，不讓我回宿舍睡覺時，我都跑來找院長。

假裝自己害怕，縮在她懷中，嗅著她身上樸素的香皂味道，安心入睡。

可如今，我為了一己私欲，要偷院長的東西。

我心里很難受，我想得很天真。

我之后可以找江安安要回來，我以為江安安也像我一樣，喜歡且尊敬院長。

我拿到東西就到門口，江安安等著我。

她拿了東西，忽地陰惻惻笑起來。

「你做得很棒，我會幫你完成心愿的。」

「不過就是院長知道東西是你偷的，會不會氣得把你從這里趕出來呢？」

我抬頭，面色恍惚。

原來，這才是她叫我做這件事的目的。

我內心涌上后悔，想把東西拿回來，可江安安直接上車，砂石飛濺到我的眼睛里，疼得我原地打滾。

第二天早上，院長把所有人都叫在一起。

她拿出一根軟教鞭，神情嚴肅。

「你們昨晚上誰手腳不干凈，來我的房間偷了我的那塊懷表！」

眾人發出了驚呼。

我神情緊張，我還是第一次做壞事，壓根裝不下去。

院長看見我直發抖，閃過疑慮。

「曉晨，該不會是你？」

我在她眼里是個很好的孩子，與世無爭，為人善良。

她不相信。

所以她問我，是不是我看到了誰偷了。

而和我一起住的女孩指著我說：「院長，昨晚上曉晨就不在屋里睡覺的，我猜就是她偷的！」

其他人都能相互證明，除了我。

院長沉著臉再次問我：「曉晨，是不是你干的？」

我腿一軟，跪了下來。

這副心虛的模樣，簡直不打自招。

我無聲地說對不起。

院長失望的眼神讓我羞愧。

「東西呢？」

她問。

我不能說是江安安讓我拿的。

我光搖頭，我打著手語，我說：「東西……東西不見了，但我會找回來的！我發誓！」

誰知院長聽到東西沒了，氣得聲音顫抖：「你……你是不是把它賣了！說啊你！」

我不敢回答，我沒辦法解釋東西的去向。

可院長卻沒了聲音。

我聽見所有人都在喊打救護車。

怎么了？

院長發生什么事情了……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來，又被一股大力推倒。

有人踹著我的肚子罵我，說要把我送警察局。

我哭著求他們放過我。

在我不明白為什么事情會到這一地步的時候。

有個女孩哭著說：

「那是院長亡夫唯一的遺物！院長看得比命都重！你居然把它賣了！你這個沒良心的，院長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以死謝罪吧！」

我雖然看不見，但是我感覺我的眼前被人遮住了光。

大家都凝視著我。

嘴里說著我沒良心，白眼狼的話。

也許這就是江安安想看到的。

她一定知道這塊懷表對院長的重要，卻叫我偷走。

我哭得眼淚都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