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風裹挾著離愁與躁動，吹皺了星科大平靜的湖面。

校園里處處彌漫著畢業季特有的喧囂：拖著行李箱輪子摩擦地面的刺啦聲，宿舍樓下用力過猛的告別擁抱，三五成群穿著學士服、試圖把每一個角落都塞進相機鏡頭的身影，還有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啤酒和廉價香水的混合氣味。

陳默站在熙熙攘攘的“青春紀念”禮品店門口，手心微微出汗。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包裝精美的長方形禮盒，淡雅的淺藍色包裝紙，系著銀灰色的緞帶——這是林薇薇最喜歡的顏色組合。

盒子里的東西，花了他整整三個月晚上家教攢下的錢，外加熬了無數個通宵的心血——一臺他親手組裝的、外殼經過精心噴繪（上面是他們第一次約會拍的剪影）的便攜式繪圖屏。

他知道林薇薇一直想要一臺專業的，方便她做設計作業，但嫌原裝進口的太貴。陳默熬紅了眼查資料、選配件、調試驅動，甚至在側邊不起眼的地方用激光蝕刻了一行小字：“默守薇光”。

電話響了，屏幕上跳出“薇薇”的名字，陳默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他趕緊接起，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雀躍：“薇薇？我準備好了，你在哪？禮物我也……”

“陳默，”林薇薇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疏離和背景里嘈雜的音樂聲，“我剛和張浩他們幾個在‘藍調’這邊喝東西呢，聊點畢業工作的事兒。畢業晚會……我可能晚點過去找你，或者，要不你先過去等我？”

陳默高漲的情緒像被扎了一下，微微泄氣。“藍調”是校園旁邊有名的清吧，消費不低。他記得自己之前提議過好幾次一起去，林薇薇總說“學生去那里干嘛，浪費錢”。現在畢業了，她倒是和張浩他們去了……

“哦，好。”他壓下那點不舒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那你別太晚，晚會七點開始呢。而且……我有很重要的東西想給你。”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先掛了，這邊吵。”林薇薇的語氣有些不耐煩，電話隨即被掛斷。

聽著忙音，陳默低頭看了看懷中沉甸甸的禮盒，指尖摩挲著光滑的包裝紙。沒關系，只要今晚能把禮物送出去，告訴她自己的規劃——他其實已經拿到了一個知名設計工作室的實習機會（雖然工資不高，但發展前景好），只要她愿意等他幾年……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揚起笑容，朝著燈火通明的畢業晚會場地——學校大禮堂走去。燈光璀璨，人聲鼎沸，一切都籠罩在一種虛假繁榮的離別狂歡氛圍中。

晚會進行到一半，氣氛正酣。陳默在人群中搜索著林薇薇的身影，卻始終不見人。他忍不住拿出手機，點開林薇薇的頭像，想發個消息問問。就在這時，手機頂端彈出一條她幾秒鐘前更新的朋友圈動態。

一張在昏暗燈光下拍攝的雞尾酒照片，背景是“藍調”標志性的霓虹燈牌。配文：“畢業前的微醺時刻，感謝陪伴[愛心]”。

陳默的心猛地一沉。她還在酒吧？不是說晚點過來找他嗎？

鬼使神差地，他點開了兩人共享的位置信息（這個功能是林薇薇為了方便查崗讓他開的）。代表林薇薇的小圓點，此刻清晰地定位在……學校后山的情人坡附近？距離“藍調”酒吧足有十幾分鐘路程！

一種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他。他顧不上旁人的目光，攥緊手機和禮盒，轉身沖出喧鬧的禮堂，朝著定位的方向狂奔而去。晚風帶著涼意灌進他的領口，胸口卻像有一團火在燒。

情人坡月光皎潔，樹影婆娑，本是情侶們耳鬢廝磨的圣地。此刻，在坡頂那棵最大的香樟樹下，兩個熟悉的身影正緊緊相擁。

林薇薇背對著陳默的方向，瀑布般的秀發在月光下泛著光澤。而她正熱烈擁吻著的，是穿著名牌T恤、腕表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的張浩。張浩的手，正肆無忌憚地在她腰間摩挲。

“嗡——”

陳默感覺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世界的聲音瞬間被抽離，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沖上頭頂的轟鳴聲。他像個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立在原地，懷里的禮盒仿佛有千斤重。

或許是腳步聲驚動了他們。林薇薇和張浩終于分開。林薇薇轉過頭，看到陳默的瞬間，臉上的紅暈和笑意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閃而過的慌亂，隨即是冰冷的坦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

“陳默？你…你怎么在這？”林薇薇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衣領，聲音有些不自然。

張浩則嗤笑一聲，手臂極其占有性地圈住林薇薇的腰，挑釁地看著陳默，如同在看一個闖入者，一個失敗者。

“薇薇……”陳默喉嚨發緊，聲音干澀得厲害，“你說…在藍調聊工作？很重要的東西……就是在這里，和他……這樣？”

林薇薇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決心。她的目光掃過陳默懷里那個礙眼的藍色禮盒，眼中最后一絲猶豫也消失了。她挺直脊背，下巴微微抬起，恢復了平日里那副矜持又帶著優越感的神情。

“陳默，既然你看到了，也好。”她的聲音清晰地穿透寂靜的夜色，冷酷得像冰棱，“我們畢業了，也該面對現實了。”

“現實？”陳默的聲音在發抖，不知是憤怒還是絕望。

“對，現實！”林薇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尖銳的、急于撇清的決絕，“你所謂的未來是什么？一個不知道能不能轉正的實習？一個月幾千塊的工資？夠在這座城市買個廁所嗎？你讓我怎么等你？等到人老珠黃嗎？”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陳默和他簡陋的衣著：“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張浩！他爸的公司已經給他安排好了高管職位，我們畢業就去歐洲度假！你能給我什么？就靠你手里那個破盒子里的破爛玩意兒？！”

“破爛玩意兒？”陳默的心徹底碎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熬了無數夜、傾注了所有心意和積蓄的禮物，感覺像個天大的笑話。

“難道不是？”林薇薇嗤之以鼻，“你那些自以為是的‘心意’，在現實面前一文不值！畢業了，我們就該各奔前程了。陳默，我們分手吧。我們注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別再糾纏了，也別再浪費彼此時間了。”

張浩適時地插話，語氣充滿了輕蔑和不耐煩：“就是，小子，認清現實吧。薇薇這樣的女孩，不是你這種窮學生能養得起的。以后橋歸橋，路歸路，別再來煩我們了！”

最后的弦，徹底崩斷了。

陳默沒有再辯解一句。所有的憤怒、委屈、不甘，在極致的羞辱面前，反而凝結成一種死寂般的麻木。他深深地看著林薇薇，這個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四年的女孩，此刻她的臉在月光下是那么陌生，那么冷酷。

他忽然笑了，笑聲很低，帶著一種絕望的解脫。

然后，在張浩和林薇薇略帶驚詫的目光中，陳默高高舉起了那個精心包裝的藍色禮盒。

“砰——嘩啦！”

他沒有半分猶豫，用盡全力將它狠狠摔在腳下堅硬的水泥地上！包裝紙瞬間破裂，里面的繪圖屏受到猛烈撞擊，屏幕碎裂的聲音清脆刺耳，精心噴繪的外殼扭曲變形，那行“默守薇光”的小字在月光下扭曲得不成樣子，像一個無聲的嘲諷。

碎片四濺，如同陳默此刻徹底粉碎的心和尊嚴。

林薇薇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后退半步，張浩則皺了皺眉，罵了句“神經病”。

陳默沒有再看他倆一眼。他轉身，踉蹌著，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一步一步，沉重地離開情人坡。淚水終于模糊了視線，但他死死咬住嘴唇，沒有讓它流下來。身后，是月光下依偎在一起的“璧人”，和一堆象征著四年感情終結的冰冷碎片。

畢業晚會的喧囂音樂依然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狂歡還在繼續。但這一切都與陳默無關了。他像個游魂般穿過熱鬧的人群，那些歡聲笑語、離別的擁抱、對未來的憧憬，此刻都像尖銳的玻璃碎片，狠狠扎進他心里。

他回到了空蕩蕩的宿舍（其他人可能還在晚會或聚餐）。黑暗中，他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上，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窗外，是繁星點綴的夜空，是燈火闌珊的校園。畢業季，本該是夢想起航的時刻。

而對他陳默而言，這個夜晚，他的世界在情人坡的月光下，在那個碎裂的繪圖屏聲中，徹底崩塌了。留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廢墟和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