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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豪門婆婆和鄉下兒媳

婚后三年,我終于懷孕。

婆婆摸著B超單笑:“李家總算有后了。”

產房推出女兒那刻,公公當場摔了保溫桶。

月子里,婆婆端來清水煮白菜:“產婦吃清淡好下奶。”

我半夜餓醒找吃的,聽見她跟丈夫抱怨:“鄉下來的就是能吃,米缸都見底了?!?

高燒39度那天,婆婆把退燒藥鎖進柜子:“是藥三分毒,別給孩子吃。”

我抱著滾燙的嬰兒撞開臥室門,丈夫翻身嘟囔:“媽有經驗,你聽她的。”

暴雨夜,我赤腳沖進醫院。

醫生劈頭罵:“再晚半小時,你倆都沒命!”

出院那天,我抱著孩子徑直走向民政局。

玻璃門映出追來的丈夫,還有他身后一臉慌亂的婆婆。

1

窗外的雨敲打著病房玻璃,綿密又冰冷。

我低頭,看著臂彎里沉睡的女兒穗穗。

她小臉退了燒,此刻是溫軟的粉,呼吸清淺,每一口氣都拂在我緊繃的心口。

三天前,也是這樣冰冷的雨,砸在我只穿著單薄睡衣、赤腳狂奔的背上。

懷里是滾燙如火炭的嬰兒,身后是死寂無聲、如同墳墓的李家別墅。

記憶碎片般刺入腦海,婆婆張美玲那張薄唇抿緊的臉,尖刻的嗓音仿佛還刮著耳膜:“是藥三分毒!過給孩子怎么得了?忍忍就過去了,哪個女人不經歷這一遭?”

而丈夫李旭,我的枕邊人,背對著我和燒得通紅的女兒,鼾聲均勻起伏,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

高燒39.8度。骨頭縫里都像塞了燒紅的針。

穗穗的小身體燙得驚人,哭聲從尖利變得微弱,貓兒一樣。那扇鎖著退燒藥和希望的柜門,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用盡全身力氣撞開臥室門沖進雨幕時,腳底板被粗礪的石子割破的痛楚,遠不及心里那一片荒蕪的絕望。

“林晚家屬!”護士的聲音把我從冰冷的回憶里拽出,“可以辦出院手續了。”

我應了一聲,聲音有些啞,抱著穗穗起身,小小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卻是我此刻全部世界的重量。

我拒絕了醫院提供的輪椅,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但異常穩當。每一步踏在光潔冰冷的地磚上,都像是踩碎過去三年精心構筑、如今卻布滿裂痕的幻夢。

剛走到住院部門口,那兩扇沉重的玻璃感應門緩緩滑開。

外面雨已經停了,濕漉漉的水汽撲面而來,門光潔如鏡的玻璃上,清晰地映出兩個倉皇追來的身影——李旭。

頭發凌亂,臉色灰敗,眼睛里布滿紅血絲,寫滿了驚惶和一種我此刻覺得無比陌生的疲憊。

他身后半步,是婆婆張美玲,那張總是端著矜持和優越感的臉。

第一次被一種真實的、混雜著恐懼的慌亂占據,嘴唇微微翕動著,像是想喊什么,又死死憋住。

我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玻璃門上映出的影子。抱著穗穗,我徑直穿過他們身邊,走向醫院大門外停著的那輛預約好的出租車。

“師傅,”我拉開車門坐進去,把穗穗小心護在懷里,隔絕了車窗外驟然響起的、帶著哭腔的呼喊,“去民政局?!?

“林晚!你瘋了!你抱著孩子要去哪?!”李旭撲到車邊,用力拍打著車窗玻璃,聲音嘶啞變形。

婆婆的聲音也尖銳地插進來,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阿晚!有什么話回家說!孩子剛出院,經不起折騰??!媽知道錯了,媽給你道歉還不行嗎?”

司機師傅從后視鏡里瞥了我一眼,眼神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

我低頭,輕輕吻了吻穗穗光潔的額頭,她似乎被吵到,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再抬眼時,我的目光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對著司機清晰地說:“開車?!?

車子啟動,緩緩駛離醫院門口。

后視鏡里,周旭失魂落魄地追了幾步,最終徒勞地停下,雙手插進頭發里,佝僂著背。

張美玲站在他旁邊,臉色煞白,徒勞地對著遠去的車尾揮手,精心打理的卷發被風吹得凌亂不堪。那畫面,像一出驟然落幕的荒誕劇。

2

車子平穩行駛。穗穗在我懷里又睡著了。

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陽光透過云層縫隙灑下來,在濕漉漉的路面上跳躍。

這光亮刺得我微微瞇起眼,思緒卻不受控制地沉入三年前那個同樣陽光明媚的午后。

那時的李旭,是我灰撲撲世界里陡然照進來的一束光。

我在城里的連鎖咖啡館做店員,他是???,總點一杯冰美式,坐在靠窗的位置對著筆記本電腦敲敲打打。

他穿著熨帖的淺藍色襯衫,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手腕上價值不菲的表,笑容溫和,眼神清亮。與我那些老家介紹的、眼神渾濁只會盤問嫁妝的相親對象截然不同。

“我叫李旭,旭日的旭?!彼f過來的名片上印著某家科技公司的經理頭銜。

他的追求直接卻不讓人生厭,送的不是浮夸的玫瑰,而是我隨口提過喜歡的某位作家的全套精裝書。

他帶我去吃精致的日料,輕聲細語地教我辨認不同的魚生,在我笨拙地差點打翻醬油碟時,只是笑著遞過紙巾,眼神里沒有一絲嫌棄。

他說:“林晚,你和城里的女孩不一樣,你身上有種很干凈、很堅韌的東西,像野地里開的花?!?

我沉溺了。

沉溺在他描繪的未來圖景里,沉溺在他父母都是“知書達理”的城里退休教師這個身份帶來的安全感里。

一個從窮山溝考出來,在城里無依無靠、拼命想扎下根的女孩,這份“安全感”的誘惑力,足以蒙蔽許多東西。

第一次踏進李家位于城南高檔小區的大房子時,我穿著咬牙買下的最體面的裙子,手心緊張得全是汗。

李旭父母端坐在真皮沙發上,公公李建國,退休前是重點高中的校長。

花白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得像手術刀,不動聲色地掃過我從頭到腳。

只在看到我拎去的、老家帶來的土雞蛋和山菌時,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

婆婆張美玲,退休音樂老師,保養得宜,一身香云紗旗袍,手腕上碧綠的翡翠鐲子水頭極好。

她臉上堆著笑,拉我坐下,遞過來一個洗得晶瑩剔透的進口青提果盤。

“小林是吧?快坐快坐。阿旭常提起你,說你懂事、勤快?!?

她的笑容弧度完美,眼神卻像滑膩的魚,在我身上逡巡,最終定格在我因為常年做活而指節略顯粗大的手上。

“家里是農村的?父母做什么的呀?哦…種地啊…辛苦辛苦。”她語氣里的“哦”字拖得長長的,帶著一種恍然大悟的腔調。

隨即又換上更熱情的笑容,“沒事沒事,我們家不看重這些。阿旭喜歡最重要。”

那熱情,像一層薄薄的糖衣,包裹著冰冷的核。

婚后的日子,糖衣迅速融化。婆婆“不看重”的承諾,變成了日常瑣碎里無處不在的輕視和規訓。

她“好心”幫我整理衣柜,把我從老家帶來的、媽媽親手織的厚實毛衣疊在角落。

嘆息著:“這料子太硬,款式也舊了,城里不興穿這個了,壓箱底吧。

”轉頭就“順路”給我買回幾件打折的、她口中“適合年輕人”的化纖裙子,顏色俗艷,吊牌上的價格卻抵得上我半個月工資。

飯桌上,她的筷子精準地避開我炒的家常菜,只夾她精心烹制的清淡小菜。

對著里旭溫言軟語:“阿旭,你嘗嘗媽做的這個,特意給你做的。小林啊,你們那邊口味重,油鹽放得多,不健康?!?

公公李建國則全程沉默,偶爾抬眼,目光掃過我的飯碗,帶著一種審視的分量。

我成了這個精致空間里一個格格不入的闖入者,一個需要被不斷修剪、矯正才能勉強合格的“附屬品”。

3

身體里的異樣,是婚后第三年的春天悄然降臨的。

先是莫名的疲憊,接著是遲到了半個月的經期。

當藥店驗孕棒上清晰浮現出兩道紅杠時,巨大的喜悅瞬間沖昏了我的頭腦。

我攥著那小小的塑料棒,掌心汗濕,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李旭!我要當媽媽了!李旭知道了會多高興?

婆婆…婆婆會不會終于對我另眼相看?

李旭的反應是狂喜的。他一把抱起我,在客廳里轉圈,笑聲爽朗明亮:“晚晚!我們要有孩子了!太好了!”

他立刻打電話回家報喜。

電話那頭,婆婆張美玲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帶著前所未有的熱切和激動:“真的?!哎喲我的老天爺!祖宗保佑!李家總算有后了!阿旭,快!快帶晚晚回來!媽給她燉補品!可得好好補補!”

那個周末回到李家,氣氛前所未有地熱烈。

婆婆張美玲親自下廚,燉了濃濃的當歸雞湯,桌上擺滿了精致的菜肴。

她不再挑剔我的衣著,反而拉著我的手,親熱地讓我坐在她旁邊的“主位”上。

她保養得宜的手覆在我的小腹上,輕輕摩挲,眼神里閃爍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期盼。

“晚晚啊,以后家里的活都別碰了,好好養著,頭三個月最要緊?!?

她殷切地囑咐,又轉向李旭,“阿旭,你可得把晚晚照顧好了,想吃什么就說,媽去買。咱們李家的孫子,可不能委屈了?!?

她用的是“孫子”,如此自然,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公公李建國雖然依舊話不多,但看我的眼神明顯溫和了許多,甚至破天荒地主動問我:“小林,有沒有什么特別想吃的?讓你媽做。”

那種被需要、被重視的感覺,像溫泉水一樣包裹著我,讓我幾乎忘記了過往所有的委屈。

我天真地以為,這個孩子,就是打開李家心門的鑰匙。

懷孕的日子,成了我嫁入李家后最“尊貴”的時光。

婆婆張美玲隔三差五就提著大包小包的滋補品上門,燕窩、海參、進口水果。

她熱切地陪我去產檢,每一次B超,她都緊張地攥著我的手,眼睛死死盯著屏幕,反復追問醫生:“醫生,孩子發育得好吧?健壯吧?”

醫生被她問得無奈,只能一遍遍回答都好都好。

有一次,做完B超,婆婆拿著單子,對著光仔仔細細地看,指著上面模糊的影像,臉上笑開了花:“阿旭你看!這輪廓,這鼻子,多像你小時候!一看就是個結實的小子!”

李旭也笑著附和。我心里隱約掠過一絲不安,忍不住小聲說:“媽,醫生說了,現在還看不出性別呢……”

婆婆臉上的笑容淡了點,擺擺手:“媽有經驗!錯不了!你就等著給我們李家添個大胖小子吧!”她語氣里的篤定,像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隨著月份增大,婆婆開始熱衷給我準備嬰兒用品。

清一色的藍色:藍色的小衣服,藍色的小包被,藍色的小玩具,連嬰兒房的壁紙都選定了深藍色的星空圖案。

我小心翼翼地問過:“媽,萬一…萬一是女孩呢?要不要也備點粉色的?”

婆婆正在整理那些藍色的小襪子,聞言手一頓,頭也沒抬,語氣輕松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瞎說什么呢!咱們家就沒生閨女的命!你只管安心養胎,生兒子的事有祖宗保佑呢!”

那輕飄飄的話語,像一根細小的冰針,猝不及防地扎進我心底最深處,留下一個細微卻無法忽視的寒點。

我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子,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這份“重視”背后,懸著一把多么冰冷的尺子。

4

預產期在初冬。

陣痛在凌晨兩點毫無預兆地襲來,像無數把鈍刀在肚子里反復絞動。

我疼得蜷縮在床上,冷汗瞬間浸透了睡衣。

李旭手忙腳亂地把我送到醫院,產房里,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無邊無際的疼痛和耗盡全身力氣的掙扎。

不知過了多久,在幾乎要撕裂的劇痛和意識模糊的瀕死感中,我終于聽到了那聲響亮的啼哭。

“是個女孩,六斤八兩,很健康?!敝a士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欣慰,把孩子抱到我眼前。

我虛弱地睜開眼,看到一張皺巴巴、紅彤彤的小臉,像只小猴子。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劇痛余韻和難以言喻的柔情瞬間將我淹沒。

我的女兒!我掙扎著伸出手指,想觸碰她。就在這時,產房的門被推開了。

婆婆張美玲幾乎是第一個沖進來的,臉上堆滿了緊張和期待:“生了?生了?!男孩女孩?”她急切的目光越過助產士,直接落在襁褓上。

助產士抱著孩子,微笑著重復:“恭喜,是個漂亮的小公主?!?

“什么?!”婆婆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像一張驟然碎裂的面具。

那表情,不是失望,而是一種近乎被欺騙的震驚和憤怒。

她猛地轉頭看向我,眼神里的溫度瞬間跌至冰點,尖銳得像淬了毒的針。“女…女兒?!”她的聲音拔高了,帶著一種刺耳的尖銳。

隨即猛地收住,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下巴微微顫抖著。

她沒再看孩子一眼,也沒再看我,仿佛我們是什么污穢的東西。

她轉過身,一言不發,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噠、噠、噠”的脆響,像敲在人心上的喪鐘,徑直走了出去。

緊接著,公公李建國出現在門口,他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大約是裝著什么補湯。

他聽到了助產士的話,也看到了張美玲拂袖而去的背影。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金絲眼鏡后的目光掃過產床上虛脫的我。

又掃過助產士懷里小小的襁褓,那目光,冷得像數九寒天的冰棱。

然后,他做了一個讓我永生難忘的動作——他面無表情地抬起手,將那個沉甸甸的保溫桶,像丟棄一件令人厭惡的垃圾一樣。

“哐當”一聲,重重摔在產房門口冰冷的地磚上!蓋子崩開,里面滾燙的雞湯濺了一地。

濃郁油膩的香氣混合著消毒水味彌漫開來,熏得人作嘔。

他看也沒看那一片狼藉,轉身就走,追著婆婆的方向消失在走廊盡頭。

李旭站在床邊,臉色煞白,看看門口潑灑的雞湯和遠去的父母,又看看我和孩子,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尷尬地別開了眼。

助產士抱著孩子,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產房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地上那灘冒著微弱熱氣的雞湯,和我懷里女兒細弱的、委屈般的哭聲,在冰冷刺骨的空氣里回蕩。

身體的劇痛還在持續,但更深的寒意,是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的,瞬間凍僵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望著門口那攤刺目的油膩,再看看李旭躲閃的眼神。

第一次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在這個家里,我和我剛剛用半條命換來的女兒,從這一刻起,成了多余的累贅。

5

回到李家別墅坐月子,是預想中地獄的生活。

產后的虛弱像潮水般將我淹沒,剖腹產的刀口每一次輕微的挪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

而比身體更痛的,周遭無聲的漠視和冰冷的折磨。

婆婆張美玲的臉,徹底掛上了一層再也撕不下來的寒霜。

她不再踏足二樓我的房間,仿佛那里有什么不潔的禁地。

一日三餐。

早上稀飯。

中午是沒有食鹽的豆腐,下午是難以下咽的生菜。

日復一日,看不到半點葷腥。

由于營養跟不上,奶水很快就不夠了。

穗穗餓得哇哇大哭,小臉通紅,用力吮吸卻吸不出什么,急得直蹬小腿。

哭聲撕心裂肺,像鈍刀子割著我的神經。

我抱著她,徒勞地搖晃,心如刀絞,我忍著刀口的劇痛,抱著哭得聲嘶力的穗穗,一步一步挪下樓。

客廳里,婆婆張美玲正悠閑地修剪著一盆名貴的蝴蝶蘭,電視里播放著咿咿呀呀的戲曲。

公公李建國戴著老花鏡看報紙,頭也沒抬。

暖黃的燈光,悠揚的戲曲,氤氳的香,構成一幅溫馨的畫卷,卻將我和懷中啼哭的嬰兒徹底隔絕在外。

“媽…”我的聲音干澀發顫,“穗穗…穗穗好像沒吃飽…奶水不夠…能不能…燉點湯?”

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燈,先落在我疼痛卻干癟的胸口,又掃過穗穗哭得通紅的小臉,最后定格在我蒼白憔悴的臉上。

嘴角慢慢向下撇,扯出一個極其刻薄諷刺的弧度。

“湯?”她嗤笑一聲,放下剪刀,慢條斯理地用濕巾擦著手。

“喝什么湯?就你這身子骨,虛不受補!喝那些油膩膩的東西,奶水堵了更麻煩!就得吃清淡點,才下奶!”

她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她的目光像淬毒的針,扎在我身上,“鄉下人,以前吃糠咽菜不也照樣養大孩子?怎么到了城里,反倒金貴起來了?我看你就是嘴饞!”

“媽!”李旭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穗穗哭得厲害,要不……”

“要不什么?”張美玲猛地拔高聲音,打斷了兒子,眼神凌厲地掃過去,“你懂什么?女人家的事你少摻和!媽生你的時候,連雞蛋都吃不上幾個,奶水不也足足的?聽媽的沒錯!”

李旭被她一吼,張了張嘴,看著哭嚎的女兒和我慘白的臉,眼神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抿緊了唇,默默轉身上了樓,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

公公李建國終于從報紙后抬起眼皮,金絲眼鏡后的目光冰冷地掠過我們母女,沒有任何情緒。

只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像驅趕蒼蠅般揮了揮手,對著婆婆說:“行了,吵死了,把孩子抱上去?!?

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徹底熄滅,我抱著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穗穗,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的身軀和更沉重的心,挪回那個冰冷孤寂的二樓房間。

門關上,隔絕了樓下虛假的溫馨,我把臉埋進女兒帶著奶腥味卻單薄的小身體里,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砸在她小小的衣襟上。

那一刻,我抱著我血脈相連的女兒,卻感覺置身于世界上最寒冷的南極。

6

身體的虧空和精神的重壓像兩座大山,奶水稀薄,穗穗常常餓醒,整夜啼哭。

我抱著她在冰冷的房間里踱步,腰部的酸痛和刀口的鈍痛如影隨形。

睡眠成了一種奢侈,即便偶爾睡著,也是淺眠,一點細微聲響就能驚醒熟睡中的穗穗。

那天半夜,饑餓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我的胃,疼得我蜷縮起來。

白天那點清水煮白菜和一小團冷飯,早已消耗殆盡。

穗穗剛哭累睡著,小臉上還掛著淚痕。

我實在忍不住,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扶著冰冷的墻壁,一步步挪向樓下廚房,想找點東西墊墊肚子。

廚房里一片黑暗,我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摸索著打開冰箱。

冷藏室里空空蕩蕩,只有幾個孤零零的雞蛋和一小盒牛奶。

保鮮層里,赫然放著半盤晚上剩下的、油光紅亮的紅燒排骨!那濃郁的肉香,像一只鉤子,瞬間勾起胃里翻江倒海的渴望。我下意識地伸出手。

“半夜三更不睡覺,偷偷摸摸干什么呢?”一道冰冷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在身后響起。

我猛地縮回手,心臟差點跳出喉嚨。

轉身,只見婆婆張美玲穿著睡袍,幽靈般站在廚房門口,抱著手臂,臉上沒有任何睡意,只有冰冷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嫌惡。

她的目光像一頭餓狼,掃過我伸向排骨的手,又落在我因為饑餓和驚嚇而更顯蒼白的臉上,嘴角勾起一個極度諷刺的弧度。

“喲,這是餓死鬼投胎了?”她踱步進來,拖鞋在寂靜的夜里敲出啪嗒啪嗒的脆響。

她一把拉開冰箱門,指著那盤排骨,聲音尖利得像指甲刮過玻璃,“這是給阿旭明天帶飯的!你手臟不臟?碰壞了你賠得起嗎?再說,大半夜吃這么油膩,也不怕撐死!”

她啪地一聲關上冰箱門,巨大的聲響在寂靜中炸開。

我胃里絞痛的痙攣一陣強過一陣,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屈辱感像火焰灼燒著臉頰?!皨尅摇揖褪怯悬c餓……”聲音細若蚊蠅。

“餓?”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拔高了聲調,“晚飯不是給你吃了嗎?那么大一碗飯還不夠?你是飯桶嗎?這才幾個小時?”

她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針,直直刺向我,“林晚,我告訴你,我們李家的米缸,都快被你吃空了!鄉下人胃口就是大,跟填不滿的無底洞似的!你再這么不知節制地吃下去,阿旭那點工資,早晚被你吃窮!”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廚房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耳朵里,刺穿鼓膜,直抵心臟最深處。

米缸見底?

吃窮?

原來我在這家人眼里,只是一個消耗糧食的累贅。

巨大的屈辱和憤怒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身體深處那股一直被壓抑的狠勁猛地竄了上來。

我抬起頭,直視著她刻薄的眼睛,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反而帶上了一種奇異的平靜,卻冷得掉冰渣:“半碗冷飯,一碗清水煮菜葉子,喂狗都不夠!你們李家要是真養不起我吃飯,我現在就帶著穗穗走!”

婆婆顯然沒料到我敢這樣頂撞,她被我眼中從未有過的狠厲震了一下,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隨即惱羞成怒,臉漲得通紅:“反了你了!敢這么跟我說話?!走?你走啊!抱著你那賠錢貨,看你能走到哪去!沒我們李家,你們娘倆早餓死街頭了!”

她氣得胸膛起伏,指著我的鼻子,“滾回樓上去!明天早飯也別想吃了!餓著清醒清醒!”

說完,她像躲避瘟疫一樣,狠狠剜了我一眼,轉身快步離開了廚房,真絲睡袍的下擺帶起一陣冰冷的風。

我僵立在原地,冰箱運作的低沉嗡鳴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胃里的絞痛還在持續,但更強烈的是一種徹骨的寒意和一種近乎毀滅的清醒。

我看著那扇緊閉的廚房門,仿佛看到了自己過去三年在這個華麗牢籠里所有委曲求全、忍氣吞聲的日子,正在寸寸碎裂。

餓死街頭?

我抱著自己滾燙的胳膊,指甲深深掐進肉里,疼痛讓我更加清醒。

走。

必須走。

這個家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這個念頭一旦破土,便帶著燎原之勢,再也無法遏制。

7

那場深夜廚房的對峙,像一個分水嶺。

婆婆張美玲的刻薄變本加厲,甚至連表面的功夫都懶得再做。

我的飯菜,從之前的清湯寡水,徹底變成了真正的豬食

有時是隔夜的、帶著餿味的米飯泡點熱水。

有時是一碗漂浮著幾片爛菜葉子的鹽湯。

她甚至故意當著我的面,把給李旭精心準備的、香氣四溢的飯菜端進書房,然后砰地一聲關上門。

李旭對此視而不見,或者說,他選擇了最懦弱的逃避。

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回來后就一頭扎進書房,或者直接回主臥倒頭就睡。

偶爾被我抱著哭鬧的穗穗堵住,他也只是皺著眉,語氣帶著疲憊和不耐煩:“晚晚,媽年紀大了,脾氣有點不好,你多忍忍。她總歸是為我們好?!?

或者,“孩子哭鬧很正常,你哄哄就好了,別太嬌氣?!?

他的眼神,始終回避著我日益凹陷的眼窩和枯槁的臉色。他成了這個家里一道模糊的影子,一個沉默的幫兇。

而真正將我推向深淵的,是那場猝不及防的高燒。

連續幾天的饑餓、心力交瘁和郁結于心,身體終于發出了最后的抗議。

那天傍晚。

我給穗穗換尿布時,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眼前陣陣發黑,差點栽倒。

我摸了摸額頭,滾燙,找出體溫計一量——39.3度。

刀口的位置也傳來一陣陣灼熱的脹痛,更要命的是,穗穗的小臉也泛起了不正常的紅暈。

呼吸急促,小身子摸上去燙得嚇人!我給她量了體溫——39.8度!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我抱著滾燙的、哭鬧不止的穗穗,跌跌撞撞地下樓。

客廳里,婆婆張美玲正和公公李建國悠閑地吃著晚飯,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香氣撲鼻。

“媽!穗穗發燒了!39度8!我也在發燒!家里…家里還有退燒藥嗎?”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張美玲夾菜的手頓了一下,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這才抬眼看向我。

她的目光,像冰冷的蛇信,在我燒得通紅、滿是汗水的臉上舔過。

又落在穗穗同樣滾燙的小臉上,沒有一絲焦急,只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審視和算計。

“發燒?”她語調平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嘲。

“小孩子家家的,哪那么容易燒壞?捂捂汗就好了。”她站起身,卻并不是去拿藥,而是走向客廳角落那個帶鎖的矮柜。

我知道,家里常備的藥箱就鎖在里面。

“藥呢?媽,快給我藥!”我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的哀求。

她慢悠悠地掏出鑰匙,插進鎖孔,卻沒有立刻打開。

她轉過身,抱著手臂,擋在柜子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急什么?是藥三分毒!你懂不懂?”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刻意的嚴厲,“你自己燒糊涂了不要緊,那藥性過給孩子怎么辦?!她這么小,肝腎都弱,能亂吃藥嗎?燒壞腦子你負責?!”

“可是…可是再不退燒,她會驚厥的!求你了媽,先給她吃一點!”

我抱著穗穗,感覺她小小的身體在我懷里越來越燙,哭聲也變得微弱嘶啞,像瀕死的小貓。

巨大的恐懼讓我渾身發冷,牙齒都在打顫。

“不行!”張美玲斷然拒絕,斬釘截鐵,聲音像淬了冰。

“忍忍就過去了!哪個孩子不發燒?我們阿旭小時候發燒,我連醫院都不送,就硬扛!現在不也長得好好的?聽我的,沒錯!”

她說著,竟把鑰匙從鎖孔里拔了出來,緊緊攥在手心,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怕我去搶。

“你趕緊抱著孩子回房去,蓋厚被子捂汗!別在這添亂!”公公李建國全程冷眼旁觀。

甚至還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嘴里,仿佛眼前上演的只是一出無關緊要的鬧劇。

最后一絲理智的弦,在婆婆攥緊鑰匙退后那一步時,徹底崩斷了。

絕望和憤怒如同火山巖漿般轟然爆發。

那扇鎖著藥和希望的柜門,連同婆婆那張冷漠刻薄的臉,李建國無動于衷的側影。

還有樓上丈夫那扇緊閉的臥室門,在我眼前扭曲、變形,最終凝聚成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啊——!??!”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從我喉嚨里迸發出來。

我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母獸,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抱著滾燙的穗穗,狠狠地、不顧一切地撞向擋在柜子前的婆婆張美玲。

她被我突如其來的瘋狂撞得一個趔趄,驚叫一聲,手里的鑰匙“當啷”掉在地上。

但我根本無暇去撿!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沖出去!去醫院!救我的孩子!

我赤著腳,踩過冰冷的地磚,撞開沉重的別墅大門,一頭扎進門外瓢潑的冰冷雨幕。

初冬的雨點,密集、冰冷,像無數細針扎在皮膚上。

腳底被院中粗糙的石子路硌破、劃傷,傳來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懷里穗穗那越來越微弱的氣息帶給我的恐懼的萬分之一。

雨水瞬間澆透了我單薄的睡衣,刺骨的寒意直鉆骨髓,卻奇異地讓我滾燙的額頭和混亂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醒。

我只有一個念頭:跑!快跑!跑到有光、有醫生、有希望的地方去。

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和滾燙的淚水混在一起,模糊了視線。

懷里的穗穗像一塊燃燒的炭,微弱的氣息拂在我的頸窩。

身后,別墅的門似乎被猛地拉開,傳來婆婆氣急敗壞的尖叫和周旭驚慌的呼喊:“林晚!你瘋了!回來!”

那聲音被狂風驟雨撕扯得破碎不堪,迅速淹沒在無邊的黑暗和嘈雜的雨聲中。

我充耳不聞,只是死死抱著我的孩子,用盡生命中最后一絲力氣,朝著記憶中醫院的方向。

在冰冷的雨夜里,赤著腳,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每一步踏在濕滑冰冷的地上,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但每一步,都離那個絕望的牢籠更遠一步。

8

民政局那扇象征著解脫與決裂的門在身后關閉。

也將李旭和他母親張美玲那張失魂落魄、混雜著震驚與不甘的臉隔絕在外。

冰冷的玻璃如同兩個世界,清晰地劃分開了過去與未來。

懷里的穗穗似乎感應到環境的驟變,不安地扭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小貓似的哼唧。

我立刻低下頭,用臉頰蹭了蹭她柔嫩溫熱的小臉,那股熟悉的、帶著奶香的暖意瞬間驅散了周遭的寒意和身后粘稠的視線。

“穗穗不怕,媽媽在?!蔽业驼Z,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與堅定。

抱著她,我走向等候區,每一步都踏在光潔冰涼的地磚上,步履卻異常平穩。

空氣中的消毒水味和淡淡的油墨氣息,混合著等待辦理手續的男女們散發出的復雜情緒。

疏離、怨懟、解脫、麻木。

我的出現,懷抱嬰兒,一身剛從醫院出來的狼狽,與這里的氛圍格格不入,引來諸多側目。

我視若無睹,找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

穗穗醒了,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光線明亮的地方。

我拿出隨身帶的溫奶瓶,里面是醫院護士好心幫忙溫好的少量配方奶。

她立刻貪婪地吮吸起來,發出滿足的咕嚕聲。

看著她安然吮吸的側臉,長途奔襲的疲憊、高燒后的虛脫、以及過去三年積攢的所有委屈和傷痛,仿佛終于找到了一個暫時的、安全的落腳點,緩緩沉淀下來。

“請A017號到3號窗口辦理?!北涞碾娮右粼诩澎o的大廳響起。

我抱著穗穗起身,走向那個即將開啟人生新篇章的窗口。

玻璃后面,是一位四十多歲、面容和善的大姐。

她看到我懷里熟睡的小嬰兒,明顯愣了一下,隨即眼神里閃過一絲了然和不易察覺的同情。

“辦理離婚?”她輕聲問,遞過來幾張表格和一份協議模板。

“是。”我點頭,聲音沙啞卻清晰。

單手抱著穗穗,另一只手拿起筆,在“申請人”一欄。

一筆一劃,鄭重寫下:林晚。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如同斬斷枷鎖的銳響。

在填寫離婚原因時,指尖沒有絲毫猶豫,清晰地寫下:長期遭受配偶及其家庭成員(公婆)精神虐待、

經濟控制、生活苛待,嚴重損害申請人及婚生女身心健康,危及生命(附醫院病歷及報警記錄備查)。每一個字,都是血淚鑄就的控訴。

“孩子歸您撫養?”大姐輕聲確認,目光再次落在我懷中的小生命上。

“是?!蔽业幕卮饠蒯斀罔F,帶著不容置疑的守護之意。

“男方及其家庭不具備安全撫養條件,存在嚴重失職及虐待風險。”我補充道,聲音平靜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

“好的,協議里需要明確撫養權歸屬、撫養費標準及支付方式、探視權等。

另外,大姐頓了頓,提醒道,“需要男方簽字確認協議內容。對方……在外面嗎?”

我轉過身。李旭不知何時已經走進了大廳,就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像一個剛從水里撈出來的落難者。

昂貴的西裝被雨水浸透,皺巴巴地貼在身上,勾勒出他此刻的落魄。

頭發凌亂地滴著水,臉色慘白如紙,眼下是濃重得化不開的青黑。

他看著我和我懷里的穗穗,眼神交織著極致的痛苦、茫然、濃烈的悔恨,以及一絲連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的殘留怨懟。

李旭怨我狠心,怨我為何如此決絕,不留余地。

婆婆張美玲沒有跟進來,但她那無處不在的陰影,仿佛依然沉甸甸地壓在李旭的肩頭,讓他透不過氣。

李旭的目光落在表格和協議書上,當他看到“精神虐待”、“經濟控制”、“生活苛待”、“危及生命”這些刺目的字眼。

尤其是看到我冷靜地寫下“虐待風險”時,瞳孔驟然緊縮,臉上的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他嘴唇劇烈地哆嗦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像是瀕死的魚。

他猛地抬頭看向我,眼神里充滿了最后一絲卑微的、近乎絕望的祈求:

“晚晚…”他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哭腔。

“真的…真的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嗎?我知道錯了…我知道我媽她…她做得太過分!我…我之前是混蛋!是我沒保護好你和穗穗!你打我罵我都行!我們回家…回家我讓媽給你道歉!我保證!我保證以后……”

“保證?”我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鋒,瞬間割裂了他語無倫次的懺悔。

我抱著穗穗,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平靜地直視著他布滿紅血絲的、寫滿慌亂的雙眼。

“李旭,你的保證,在你媽鎖上退燒藥柜門的時候,在你爸摔了雞湯保溫桶的時候,在你一次次背對著我和高燒的女兒酣睡的時候,就已經一文不值了?!?

我清晰地吐出每一個字,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你的道歉,換不回穗穗差點燒壞的腦子,也換不回我月子里的那碗熱湯,更換不回我們母女差點被你們李家狗都不吃的飲食和冷漠刻薄逼死的命!”

我的聲音沒有拔高,卻字字如錘,狠狠砸在周旭的心上,也砸在寂靜的大廳里,引來周圍幾道驚詫的目光。

李旭被我眼神里的決絕和話語中的冰冷事實逼得踉蹌后退一步,臉上最后一點僥幸也徹底碎裂,只剩下慘白的灰敗。

“簽字吧?!蔽覍f議書推到他面前,指著需要他簽字的地方,語氣不容置疑。

“女兒歸我,撫養費按你月收入的百分之三十支付,每月五號前打到指定賬戶。探視權,”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鑒于你們家庭環境和過往行為對孩子的巨大潛在傷害,現階段,經法院核實評估前,你擁有每月一次、在指定公共場合(由我陪同)探視的權利,每次不超過兩小時。

未經我同意和她本人意愿,你及你的父母,不得擅自接近孩子住所及學校(未來)范圍,這是底線?!?

“百分之三十?公共場合?還要你陪同?”

李旭瞪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什么荒謬絕倫的要求,“晚晚!我是穗穗的爸爸!我有權利……”

“權利?”我冷笑一聲,將懷里睡著的穗穗微微側向他,露出她額頭上輸液留下的微小青色針眼。

“當她高燒四十度,哭得快要背過氣,她的爸爸在哪里?”

“在她的奶奶鎖著退燒藥罵她是賠錢貨的時候,她的爸爸在做什么?”

“在她被餓得整夜哭鬧,她的爺爺嫌她吵的時候,她的爸爸又在哪里?!”

我的聲音終于帶上了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眼眶發熱,但我死死忍住了。

“李旭,現在跟我談做父親的權利?你和你的家人,配嗎?”

“這份協議,簽,還是不簽?不簽,我們法庭見。我會把你們周家如何對待產婦和新生兒的證據,一條條、一件件,全都攤在法官面前?!蔽覕S地有聲。

李旭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他看著穗穗沉睡中恬靜卻依舊帶著病弱痕跡的小臉。

又看看我眼中磐石般的決絕和毫不掩飾的憎惡,最后目光落在協議書那些冰冷的條款上。

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地垂下頭,肩膀垮塌下去。

許久,他才顫抖著手,拿起筆,在簽名欄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筆跡潦草,透著無盡的狼狽和屈辱。那姿態,像在簽一份喪權辱國的條約。

當鮮紅的印章“啪”地一聲蓋在兩本嶄新的、墨綠色封皮的離婚證上時。

我心頭那塊壓了三年、重逾千斤的巨石,轟然落地!塵埃落定。

9

抱著穗穗走出民政局的大門,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微微瞇起眼,深吸了一口帶著雨后清新和自由味道的空氣。

身后,李旭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遺棄的雕像。

張美玲不知何時沖了上來,一把抓住李旭的胳膊,聲音尖利地哭喊著什么,隱約聽到“我的孫女”、“她憑什么”、“告她”之類的字眼。

李旭猛地甩開她的手,第一次對著他母親爆發了,嘶吼著什么,母子倆在臺階下拉扯爭執起來。

那混亂的一幕,在我身后迅速遠去,變得模糊不清,最終消失在街角。

他們如何狗咬狗,與我再無干系。

我沒有回李家別墅取任何東西,那些所謂的嫁妝和婚后添置的、被婆婆挑剔過的衣物,沾染了太多令人窒息的氣息,不要也罷。

當務之急,是給我和穗穗一個安全的、溫暖的窩。

我撥通了陳姐的電話。陳姐是我曾經打工的那家咖啡館的老板娘。

一個爽利干練的中年女人,當初我剛進城走投無路時,是她收留了我,給了我一份工作。

后來我辭職結婚,她還惋惜了好久,說我踏實肯干。

“喂?小晚?”陳姐熟悉的大嗓門傳來,帶著關切,“你怎么樣了?孩子沒事了吧?前幾天聽醫院的小護士說你抱著孩子跑出來,嚇死我了!”

“陳姐,”聽到她聲音的瞬間,眼眶再也忍不住地發熱,聲音帶著哽噎,“我…我和李旭離婚了。剛辦完手續,現在…帶著穗穗,沒地方去…”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隨即傳來陳姐斬釘截鐵的聲音:“扯那些沒用的!你現在在哪?定位發我!原地等著!我讓小劉開車去接你!先到我店里來!”

她的聲音像一道暖流,仿佛是媽媽跟我說話。

瞬間驅散了我心底最后一絲彷徨。

半個小時后,我和穗穗坐在了陳姐那間熟悉的、飄散著濃郁咖啡香和烘焙甜香的咖啡館里。

靠窗的卡座,陽光暖暖地灑進來,陳姐二話不說,先塞給我一杯熱牛奶和一塊剛出爐的松軟面包:“趕緊吃!看你瘦成什么樣了!孩子給我抱抱。”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穗穗,看著她依舊有些蒼白的小臉,心疼地直嘆氣:“造孽??!多好的孩子,被那一家子狼心狗肺的磋磨成這樣!”

她一邊罵,一邊熟練地檢查穗穗的尿布,又摸了摸她的小手小腳。

“陳姐,我想求你件事?!蔽依峭袒⒀实爻灾姘?,溫熱的牛奶滑進食道,暖了冰冷的腸胃,也暖了心。

“我想租個房子,離你這近點的,便宜安全就好,我還想…回來上班?!?

我抬起頭,目光懇切而堅定,“孩子…我會想辦法安頓好,不會耽誤工作的。”

陳姐抱著穗穗,看著我,眼神復雜。有心疼,有憤怒,更多的是欣慰和贊賞。

“工作的事好說!店里正好缺人手,你隨時能回來!工資待遇比以前只高不低!”

她爽快答應,隨即又皺眉,“房子嘛…急是急,但也不能太將就,你帶著這么小的孩子呢。這樣,”

她沉吟了一下,“我樓上那套小公寓,租客剛搬走,正空著。家具家電都是現成的,雖然有點舊,但干凈安全,離咖啡館就幾步路,方便你上下班。房租…等你手頭寬裕了再說!”

“陳姐!這不行!房租該多少就是多少,我…”我急忙拒絕。

“打住!”陳姐一擺手,打斷我,虎著臉,“跟我還客氣什么?就當是預支給你的工資!再說了,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你住進去還能幫我照看照看。就這么定了!”

她把穗穗輕輕放回我懷里,“我讓小劉帶你去看看房子,順便幫你把鑰匙拿來,缺什么少什么,直接跟我說,店里有的先拿去用?!?

巨大的感激噎在喉頭,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帶著濃重鼻音的:“謝謝姐!”

陳姐的公寓不大,只有四十多平,一室一廳一廚一衛。

家具確實有些年頭,但正如她所說,收拾得干干凈凈,陽光充足。

小小的陽臺上,甚至還有幾盆不知名的綠色植物頑強地活著。

站在這個小小的、完全屬于我和穗穗的空間里,看著窗外陌生的、生機勃勃的街景,巨大的安全感混雜著新生的喜悅,幾乎將我淹沒。

我把熟睡的穗穗小心翼翼地放在鋪著干凈床單的小床上,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穗穗,我們有家了。”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重逾千斤。

10

安頓下來的日子,忙碌得像陀螺,卻也充實得前所未有。

白天,我把穗穗托付給陳姐介紹的、住在同一棟樓里一位口碑很好的退休張阿姨照看。

張阿姨慈眉善目,帶過好幾個孫子孫女,經驗豐富,收費也合理。安頓好穗穗,我便一頭扎進咖啡館的工作中。

幾年沒碰,手有些生疏,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勤快和認真很快又回來了。

點單、做咖啡、收拾桌子、清洗杯碟…忙碌而有序??Х瑞^的同事們知道我的情況,都格外照顧,搶著干重活。

濃郁的咖啡香氣和顧客們友善的點頭微笑,一點點熨帖著心底深處的創傷。

陳姐說到做到,給我的工資比之前高了三分之一,還經常“順手”給我帶些新鮮的水果、糕點,或者店里當天沒用完但品質很好的牛奶、面包。

她總說:“小晚啊,你現在可是一個人養孩子,得多補充營養!別虧著自己!”

李旭的撫養費,第一個月準時打到了陳姐幫我新開的銀行卡上。

數額是按他之前工資水平估算的百分之三十,不算多,但足夠支付房租。

張阿姨的看護費和基本生活開銷,匯款附言只有冰冷的兩個字:撫養費。再無其他。

平靜的日子過了不到兩周,麻煩就找上門來了。

一天下午,我正在吧臺后清洗咖啡機,陳姐臉色不太好看地走過來,壓低聲音:“小晚,門口…你前婆婆?!?

我心頭一緊,抬頭望去。

果然,透過玻璃門,張美玲穿著一身依舊考究的香云紗旗袍,拎著小坤包,臉色陰沉地站在門外,眼神像探照燈一樣在咖啡館里搜尋著。

看到我,她的目光瞬間鎖定,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和居高臨下的審視。

我深吸一口氣,解下圍裙,對陳姐說:“姐,我出去一下?!?

推開玻璃門,初秋微涼的風拂面。張美玲立刻上前一步,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又試圖越過我看向咖啡館里面。

“林晚!你把我孫女藏哪兒了?快把孩子交出來!”

她的聲音尖利,引得路邊行人側目。

“穗穗很好,她在安全的地方。”

我擋在門口,隔絕她的視線,聲音平靜無波。

“協議寫得很清楚,探視需要提前預約,在公共場合進行。你沒有預約,更沒有資格來這里索要孩子?!?

“預約?公共場合?”張美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嘲諷,“我是她親奶奶!我看自己的孫女還要跟你預約?還要你批準?你算個什么東西?!”

“我告訴你,這孩子身上流著李家的血!是我們李家的種!你休想霸占。”

她的叫囂引來更多目光。

我看著她那張因憤怒而扭曲、卻依舊竭力維持著所謂體面矜持的臉,只覺得無比荒謬和可笑。

“李家的種?”

我冷冷地重復,嘴角勾起一絲譏誚的弧度。

“當她餓得整夜哭鬧的時候,當她高燒四十度差點燒壞腦子的時候,當她被她的親爺爺嫌棄吵鬧、被她的親奶奶罵賠錢貨、鎖著退燒藥等死的時候,你們李家人在哪里?你們李家的血,那時候怎么不顯靈來救救她?”

我的話像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張美玲臉上。

她的臉色由紅轉青再轉白,嘴唇哆嗦著,卻一時語塞。

周圍投來的目光變得復雜,有探究,有鄙夷。

“你…你血口噴人!”她終于找回聲音,色厲內荏地尖叫道。

“要不是你把孩子抱走,她能受那份罪?是你自己沒用!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現在倒來怪我們?”

“阿旭心軟,被你蒙騙簽了那喪權辱國的協議,我可不會認!我要告你!我要把孩子的撫養權奪回來!”

“告?”

我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銳利如刀,氣勢竟將她逼得下意識后退了半步。

“張美玲,你請便,我隨時恭候法院的傳票。”

“正好,我也很想問問法官,一個在月子里給產婦頓頓喂清水煮白菜、半夜餓醒找點吃的就被罵鄉下人飯桶、”

“把高燒的嬰兒鎖在沒藥房子里等死的所謂奶奶,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大談撫養權?”

“你猜,法官看到穗穗的病歷和那份報警記錄,是會相信你顛倒黑白的誣告,還是相信一個差點被你們害死的母親的血淚控訴?”

我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

張美玲被我眼中的戾氣和話語中毫不掩飾的威脅徹底震懾住了。

她大概從未想過,曾經在她面前小心翼翼、逆來順受的鄉下媳婦,會變得如此鋒芒畢露,寸步不讓。

她指著我的手指都在顫抖,臉色鐵青,嘴唇翕動了幾下,卻再也發不出像樣的聲音。

“你…你你給我等著!”最終,她只從牙縫里擠出這么一句虛張聲勢的威脅,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仿佛要將我生吞活剝,然后猛地轉身,高跟鞋踩得地面咚咚作響,帶著一身狼狽和滔天的怨氣,倉皇離去。

看著她幾乎是小跑著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緊繃的身體才緩緩松懈下來。

后背竟滲出了一層薄汗,原來,撕破臉皮,正面硬剛這頭曾經讓我恐懼的母老虎,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

當她引以為傲的城里人、“體面人”的遮羞布被當眾扯下。

當她精心維持的權威被毫不留情地碾碎時,她也只剩下一具色厲內荏的空殼。

我轉身回到溫暖的咖啡館,濃郁的咖啡香包裹上來。

陳姐對我豎起大拇指,同事們也投來贊許和支持的目光。

我走到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看著鏡中那個眼神不再閃躲、眉宇間帶著一絲狠厲和韌勁的自己,用力地閉了閉眼。

為了穗穗,我必須強大,必須長出獠牙。

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李家的撫養費,是下一個戰場。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之前在醫院律師咨詢處記下的法律援助熱線號碼。

“喂,您好,我想咨詢關于離婚后子女撫養費強制執行的問題……”

我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如同在咖啡館里為顧客點單。

這一次,我要主動出擊,為自己和女兒,討回應得的每一分生存的權利。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锃亮的咖啡杯上投下溫暖的光斑。未來或許依舊艱難,但腳下這條路,終于是我自己選的,通往光明的方向。

《全書完!》

版權:創世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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