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

街角老槐樹底下，突然“啪嗒”掉下來個草席包。

里頭滾出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揉著后腦勺直嘟囔：“老頭子！您這幡旗桿子戳我屁股蛋子上了！”

說話的少年叫洛塵，青布衫子上沾著草屑，袖口還磨出個毛邊。

他旁邊站著個干瘦老頭，灰撲撲的道袍比他衣服還打補丁，手里攥著桿幡旗晃悠——那旗面邊角都磨成流蘇了，上頭歪歪扭扭寫著“一卦能斷窮通富，兩錢莫算生死簿”，定睛細看才發現“兩錢”原是“銅錢”，早被日頭曬得褪了色。

“窮講究！”老頭抬腳踹他屁股，“昨兒在山神廟偷供果，怎么不見你喊疼？”

洛塵骨碌爬起來，拍著屁股喊冤：“那供果都長綠毛了！徒兒是怕菩薩吃壞肚子，替天行道啊！”

話音未落，腦袋上“啪”地挨了一拂塵。這拂塵更絕，尾端毛都快掉光了，活像根干蘆葦，抽在人身上不疼，專掃人面子。

“少耍貧嘴！”老頭把幡旗往地上一插，“天之城的富貴人多，今兒咱得賺夠三頓包子錢。”

他話音剛落，洛塵就跟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頭躺著半拉玉米面窩頭，還熱乎乎的。

“師父您瞧！昨兒在包子鋪后門撿的，夠咱倆對付一頓了！”少年笑得露出顆小虎牙，眼睛彎成月牙兒。

老頭瞥了眼窩頭，又看看徒弟鼻尖上沾的草灰，沒接話，只把拂塵往腕子上一繞，盤腿坐了下來。

洛塵蹲在師父腳邊，掰著窩頭往嘴里塞，眼睛卻骨碌碌亂轉——他瞅見對面綢緞莊門口停著輛華麗馬車，車簾子縫里露出只繡著金鳳的鞋尖。

“師父，”他捅了捅老頭的胳膊，“您說那車里的小姐，是不是長著倆腦袋？”

老頭正在瞇眼養神，聞言眼皮都沒抬：“再胡咧咧，晚上讓你去亂葬崗子數星星。”

“別介啊師父！”洛塵趕緊往他身邊湊，“徒兒就是好奇，您老說這天下事都能算，那您算算……”他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比劃，“昨兒我在破廟撞見只三條腿的蛤蟆，它蹦跶的時候先抬左腿還是右腿？”

“啪！”拂塵又落下來了，不偏不倚敲在他手背。“混小子！”老頭吹胡子瞪眼，“再琢磨這些歪門邪道，看我不把你扔去給城隍廟看門！”

洛塵捂著胳膊直樂，趁機把剩下的窩頭塞老頭手里：“師父您吃，徒兒去給您尋點茶水。”

說著蹭地站起來，跟個泥鰍似的鉆進人群。老頭看著他蹦跶的背影，嘴角偷偷勾了勾，又趕緊板起臉，拿起幡旗抖了抖——那旗面被風吹得嘩啦響，露出背面不知哪個頑童畫的小烏龜。

正晃悠著，忽然有人在面前停下腳步。

老頭抬眼一瞧，嚯，來了位講究人！只見那年輕人頭戴玉冠，身穿錦袍，腰間玉佩晃得人眼暈，身后還跟著四五個膀大腰圓的護院。

“先生可會算卦？”公子哥捏著鼻子，仿佛嫌地上的土腥氣臟了他的衣袍。

老頭把幡旗往地上一頓：“算姻緣五文，算前程八文，算生老病死……”他故意拖長了音，“得加錢。”

洛塵不知啥時候又鉆了回來，蹲在旁邊直撇嘴。

他師父這套路他熟得很——先喊高價嚇退窮鬼，再瞅準冤大頭狠宰。果然那公子哥眉頭一皺：“本公子要算的，是關乎天之城命脈的大事！你這破幡……”

“哎哎哎，話可不能這么說。”老頭把拂塵往肩后一搭，“當年長安城的李大人，求我算一卦可是花了十兩紋銀！您猜怎么著？算出他后院水井里埋著三壇金子！”

洛塵在旁邊幫腔：“對！還有上次在中州，師父算出王屠戶家的豬能活三百歲，結果那豬當晚就……”

“去去去！”老頭踢了他一腳，“別亂插嘴！”他轉向公子哥，壓低聲音，“實不相瞞，我瞧您印堂發黑，怕是……”

“啪！”突然一聲脆響，洛塵手里的窩頭掉地上了。

他盯著師父身后的天空，眼睛瞪得溜圓。老頭正說得興起，見徒弟這模樣，回頭一瞅——嚯！方才還晴好的天，這會兒竟聚起一團烏云，黑黢黢的跟鍋底似的，正慢悠悠往城中心飄。

“咋回事？”老頭嘀咕著，剛想掐指算算，就聽洛塵嚷嚷：“師父！您幡旗上的小烏龜……它、它動了！”

眾人一瞧，可不是嘛！那畫在旗面上的小烏龜，龜殼正一鼓一鼓的，跟活物似的。老頭臉色驟變，一把抓起幡旗：“不好！收攤收攤！”

洛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老頭揪住后領往巷子里拽。

剛跑出沒多遠，就聽身后“轟隆”一聲巨響，像是打了個炸雷，震得墻皮都往下掉。

回頭再看，剛才擺攤的地方騰起一股黃煙，那年輕人和護院們早跑得沒影了，只剩個油餅攤子老板在哭嚎：“我的鍋！”

“師父，這到底咋了？”洛塵被拽得直喘氣。

老頭沒說話，只是攥著幡旗的手在發抖。

巷子盡頭有個賣酸梅湯的攤子，老頭拽著他躲到攤子后面，才喘著氣說：“卦……卦象亂了。”

他指著天上那團烏云，“方才起卦時，明明看到天之城上空有顆亮星，怎么轉眼就……”

洛塵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團黑云中央，隱隱約約有個光點在閃，忽明忽暗的，像誰在天上點了盞鬼火。

正看著，就見那光點“噗”地滅了，黑云猛地往下一沉，眼看就要壓到城頭的塔樓。

“快跑！”老頭拉起他就往巷子深處鉆。洛塵跑得鞋底子都快磨平了，還不忘回頭喊：“師父！咱的窩頭還在地上呢！”

“吃你個頭！”老頭氣得又想拿拂塵抽他。

“師父？”洛塵扭頭看他。

老頭趕緊把他的衣領往下拽了拽，搖搖頭：“沒事。就是……”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顆缺了半截的牙，“就是想起，前頭巷子口有家包子鋪，皮薄餡大，徒兒你說，咱要不要去賒兩個？”

洛塵眼睛一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老頭把幡旗往背上一捆，拍著胸脯，“你師父我當年在大荒山，賒的包子能堆成山！”說著就拉著洛塵往巷子另一頭跑，那速度，比剛才躲黑云時還快三分。

身后的天之城，正被那團詭異的黑云慢慢吞噬。誰也沒回頭看一眼。畢竟在洛塵心里，師父說過，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而在老頭心里……嘿嘿，先騙徒弟把包子錢付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