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機里沙沙的電流聲像是某種來自過去的呼喚。

周明遠蹲在祖父的老宅閣樓里，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那臺老式紅燈牌收音機。這是祖父去世后留下的遺物之一，在一堆發(fā)黃的相冊和舊書中顯得格外醒目。收音機外殼上的紅漆已經(jīng)斑駁，旋鈕也有些松動，但整體保存完好。

“這東西得有四十年歷史了吧。“周明遠自言自語，手指輕輕撥動調(diào)頻旋鈕。收音機突然發(fā)出刺耳的雜音，嚇得他差點松手。

窗外，一場夏末的雷雨正在醞釀。烏云壓得很低，空氣潮濕而沉悶。周明遠擦了擦額頭的汗，繼續(xù)調(diào)試著收音機。奇怪的是，無論他怎么轉(zhuǎn)動旋鈕，都只能收到一片雜音，偶爾夾雜著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

“...新星...計劃...關(guān)鍵...“

周明遠皺眉，這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詞組聽起來像是某種科技報道。他正準備放棄時，收音機突然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嘯叫，同時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整個閣樓。在那一瞬間，周明遠看到收音機的頻率指針瘋狂擺動，最后停在一個不存在的頻段——108.6MHz。

雷聲炸響的剎那，周明遠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閣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灰塵在光線中靜止不動。他的視野開始扭曲，耳邊充斥著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近乎金屬摩擦的噪音。最詭異的是，他手中的收音機開始發(fā)燙，指針發(fā)出詭異的紅光。

“怎么回事——“

周明遠想扔掉收音機，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像是被粘住了一樣。紅光越來越亮，最后變成一道刺眼的白光將他吞沒。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聽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明遠...找到我...“

當周明遠再次睜開眼睛時，首先感受到的是刺眼的陽光。他躺在一處陌生的街邊，身下是粗糙的水泥地。耳邊不再是雷雨聲，而是此起彼伏的自行車鈴聲和人群的嘈雜聲。

“這是哪兒...“他掙扎著坐起來，隨即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說不出話。

街道兩旁是低矮的磚房，墻上刷著白底紅字的標語：“五講四美三熱愛““為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而奮斗“。馬路上幾乎沒有汽車，取而代之的是川流不息的自行車大軍，人們穿著樸素的藍灰制服，偶爾有幾個穿著鮮艷“的確良“襯衫的年輕人騎過，引來路人側(cè)目。

不遠處，一家國營副食品商店門口排著長隊，黑板上用粉筆寫著今日供應：豬肉每斤1.75元，憑票購買。商店旁邊是貼滿手寫海報的宣傳欄，最顯眼的位置貼著電影《英雄本色》的海報，周潤發(fā)叼著牙簽的造型格外醒目。

周明遠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低頭看自己，發(fā)現(xiàn)原本穿的T恤牛仔褲變成了一件淺藍色襯衫和深色滌綸長褲，胸前還別著一個紅色徽章，上面寫著“紅星機械廠“。

“1986年...我回到了1986年？“這個荒謬的想法剛冒出來，就被一陣急促的自行車鈴聲打斷。

“同志！讓一讓！“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騎著二八自行車從他身邊擦過，車把上掛著一個網(wǎng)兜，里面裝著幾根黃瓜和一瓶橘子汽水。

周明遠下意識地摸向口袋，掏出一疊紙幣——第三套人民幣，還有幾張糧票。最讓他震驚的是，口袋里還有一張工作證，上面赫然印著他的照片和名字，單位是“紅星機械廠技術(shù)科“，簽發(fā)日期是1986年5月。

“這不可能...“周明遠的手開始發(fā)抖。他環(huán)顧四周，試圖找到任何能證明這是惡作劇的線索，但一切都真實得可怕——空氣中飄著煤煙和食物混合的氣味，遠處高音喇叭正在播放《在希望的田野上》，街角幾個小孩圍著一臺黑白電視機看得入迷。

就在這時，一個報童跑過街角，揮舞著報紙：“《人民日報》！最新消息！新星計劃取得重大突破！“

周明遠渾身一震。“新星計劃“——這不就是他在收音機里聽到的詞嗎？他急忙叫住報童，用口袋里的一毛錢買了份報紙。1986年8月15日的《人民日報》，頭版下方有一則不起眼的報道：《我國“新星計劃“取得階段性成果，為四化建設貢獻力量》。

報道內(nèi)容很簡略，只提到這是某個國防科技項目，但配圖中一個穿中山裝的男子讓周明遠如遭雷擊——那是年輕時的祖父周建國！照片說明寫著“項目組副組長周建國同志在現(xiàn)場指導工作“。

周明遠的手指緊緊攥住報紙，耳邊又響起那個神秘的聲音：“明遠...找到我...“

他抬頭望向1986年湛藍的天空，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xiàn)在腦海：他的穿越絕非偶然，而祖父——那個在他記憶中總是沉默寡言的老人——似乎掌握著關(guān)鍵線索。

“我必須找到祖父，“周明遠喃喃自語，“只有他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街對面，一臺老式收音機正在商店櫥窗里展示，紅燈牌，和他閣樓里那臺一模一樣。

2

周明遠站在紅星機械廠的大門前，仰頭望著門柱上斑駁的紅色五角星。工廠門口人來人往，工人們穿著統(tǒng)一的藍色工裝，胸前別著和他一樣的廠徽。有人推著自行車進出，車鈴叮當作響。

“同志，請出示工作證。“

門衛(wèi)室窗口探出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腦袋，老人戴著老花鏡，審視地打量著周明遠。周明遠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掏出那張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他口袋里的工作證。

“周...明遠？技術(shù)科的？“門衛(wèi)翻看著證件，眉頭皺得更緊了，“我怎么沒見過你？“

周明遠心跳加速，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八月的陽光炙烤著水泥地面，熱浪扭曲了遠處的空氣。

“我...我是新調(diào)來的，“他急中生智，“從長春分廠調(diào)來的，上周才報到。“

門衛(wèi)將信將疑，又仔細檢查了一遍證件，最后才不情愿地遞還給他：“進去吧。技術(shù)科在3號樓二層，別亂跑啊，有些區(qū)域要特殊通行證的。“

周明遠點頭道謝，快步走進廠區(qū)。紅磚砌成的廠房排列整齊，墻上刷著“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標語。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金屬的味道，遠處車間傳來機床運轉(zhuǎn)的轟鳴聲。

他按照門衛(wèi)的指示找到了3號樓，一棟灰白色的三層小樓，比周圍的廠房要新一些。樓梯間貼滿了安全生產(chǎn)宣傳畫和技術(shù)競賽光榮榜。周明遠注意到光榮榜上最新的一期寫著“祝賀我廠技術(shù)科榮獲'七五'科技攻關(guān)先進集體稱號“，日期是1986年7月。

二樓走廊盡頭掛著“技術(shù)科“的牌子，玻璃門后傳來打字機的噠噠聲。周明遠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辦公室里有七八張木質(zhì)辦公桌，只有三四個人在。一個戴眼鏡的年輕女孩正在操作一臺老式中文打字機，聽到門響抬起頭來。

“你找誰？“她問，聲音清脆。

周明遠再次出示工作證：“我是周明遠，新調(diào)來的技術(shù)員。“

女孩推了推眼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就是周工啊！科長說過你要來，但沒說具體時間。“她站起身，伸出手，“我是科室秘書小林，林小紅。“

周明遠握了握她的手，感受到這個時代特有的質(zhì)樸熱情。林小紅看上去不超過二十歲，扎著兩個小辮，眼睛明亮有神。

“科長去市里開會了，下午才回來。“林小紅熱情地說，“我先帶你去你的辦公桌吧。“

她領(lǐng)著周明遠來到靠窗的一張桌子前。桌上除了一盞綠色臺燈、一個搪瓷茶杯和幾本技術(shù)手冊外，空空如也。周明遠注意到桌角貼著一張便條，上面寫著“新星計劃資料請妥善保管“。

“這是什么？“他指著便條問道。

林小紅臉色突然變了，迅速撕下便條揉成一團：“這個...這個不該放在這里的。“她壓低聲音，“周工，你是項目組的人，應該知道有些東西不能隨便放桌上。“

周明遠心跳加速——他賭對了，這個身份確實與新星計劃有關(guān)聯(lián)！

“抱歉，我太不小心了。“他順著她的話說，“剛從分廠調(diào)來，還不太熟悉這邊的規(guī)矩。“

林小紅神色緩和了些：“理解理解。對了，你的飯票和補助金在我這兒，一會兒拿給你。“她看了看墻上的掛鐘，“馬上十一點半了，先去食堂吃飯吧？我?guī)阏J認路。“

食堂是一棟獨立的大平房，里面擺滿了長條木桌凳。排隊打飯的隊伍已經(jīng)排到了門外。周明遠跟著林小紅排隊，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工人們拿著鋁制飯盒和糧票，三三兩兩聊著天。話題從昨晚的電視劇到廠里的籃球比賽，再到誰家買了新自行車，充滿了濃厚的生活氣息。

“聽說二車間的王師傅弄了張彩電票，要買18寸牡丹牌呢！“前面一個年輕工人興奮地說。

“得了吧，那得攢多少年工資啊！“他的同伴嗤之以鼻，“還不如買臺錄音機實在，能聽鄧麗君。“

周明遠聽著這些對話，恍惚間有種不真實感。這些人，這些對話，都是真實的1986年生活，不是歷史書上冷冰冰的文字。

打好飯后，林小紅帶他找了個角落的位置。飯菜很簡單——米飯、炒白菜和一小份紅燒肉，但香氣撲鼻。周明遠這才意識到自己餓壞了。

“周工，你是從長春分廠調(diào)來的？“林小紅一邊吃飯一邊問，“聽說那邊技術(shù)力量很強啊。“

周明遠含糊地應了一聲，迅速轉(zhuǎn)移話題：“對了，我剛來，對新星計劃還不太了解，能給我講講嗎？“

林小紅的表情又變得警惕起來：“你不是項目組的嗎？怎么會不了解？“

“我是負責外圍技術(shù)支持的，“周明遠急中生智，“核心內(nèi)容接觸不到。“

“哦...“林小紅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左右看看后壓低聲音，“其實我也不清楚具體內(nèi)容，只聽說是國防重點項目，由周建國副廠長親自抓的。廠里專門劃出了5號樓做實驗室，進出都要特別通行證。“

周建國！周明遠拿筷子的手微微發(fā)抖——那正是他祖父的名字。

“周...副廠長？能跟我講講他嗎？“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

林小紅眼睛一亮：“周副廠長可厲害了！清華畢業(yè)的，五十年代留蘇回來的專家。聽說新星計劃是他從蘇聯(lián)帶回來的技術(shù)，要是成功了，能讓咱們國家科技水平趕超英美呢！“她突然壓低聲音，“不過有人說這項目有點...邪門。“

“邪門？“

“上個月5號樓半夜突然停電，值班的小張說他看到樓里冒出藍光，還有奇怪的嗡嗡聲。“林小紅神秘兮兮地說，“第二天周副廠長親自找他談話，后來小張就調(diào)去鍋爐房了。“

周明遠聽得入神，這描述太像他穿越時經(jīng)歷的景象了。新星計劃絕對與時間旅行有關(guān)！

吃完飯回到辦公室，周明遠借口熟悉環(huán)境，開始翻看桌上的技術(shù)手冊。在一本《精密儀器維護記錄》的夾頁中，他發(fā)現(xiàn)了一張手繪的圖紙，上面畫著一個環(huán)形裝置的剖面圖，標注著“時空場發(fā)生器原型機“的字樣。圖紙角落有一個小小的簽名：Z.J.Guo——周建國的拼音縮寫。

“找到了...“周明遠喃喃自語。他小心地折好圖紙藏進內(nèi)衣口袋，決定冒險去5號樓一探究竟。

下午三點，趁科室里的人都去開會，周明遠溜出辦公室，按照廠區(qū)平面圖的指示找到了5號樓。這是一棟不起眼的灰色小樓，外表與其他建筑無異，但門口有武裝警衛(wèi)站崗，窗戶也都拉著厚厚的窗簾。

周明遠躲在附近的料堆后觀察，發(fā)現(xiàn)每隔半小時就有人進出，需要出示特殊證件。他注意到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匆匆走向5號樓，腋下夾著一疊文件。警衛(wèi)見到他立刻立正敬禮：“李工好！“

靈感一閃，周明遠整理了一下衣服，裝作匆忙的樣子朝5號樓走去。

“同志，請出示證件。“警衛(wèi)攔住他。

周明遠做出懊惱的表情：“哎呀，證件忘在辦公室了！李工剛才叫我送份資料過來，特別急...“他指了指剛才進去的那個人。

警衛(wèi)猶豫了一下：“你是...“

“技術(shù)科新來的周明遠，“他主動伸出手，“上周才調(diào)來的。“

也許是他的鎮(zhèn)定起了作用，警衛(wèi)竟然點點頭：“行吧，快點出來啊。“

周明遠強壓住狂跳的心臟，快步走進5號樓。樓內(nèi)走廊燈光昏暗，兩側(cè)是一扇扇緊閉的金屬門，門上只有編號沒有標識。他聽到某個房間里傳出低沉的嗡嗡聲，像是大型設備運轉(zhuǎn)的聲音。

循著聲音，周明遠來到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門沒關(guān)嚴，透過縫隙他看到里面是一個實驗室，中央放著一個直徑約兩米的環(huán)形裝置，通體銀白色，表面布滿線圈和儀表。幾個穿白大褂的人正圍著裝置調(diào)試。

“場強還不夠，“一個背對他的男人說，“至少要達到10萬高斯才能穩(wěn)定蟲洞。“

這個聲音讓周明遠渾身一震——即使年輕了四十歲，他也能認出那是祖父的聲音！他冒險把門縫推大了一些，想看得更清楚。

“誰在那里？“一個女研究員突然轉(zhuǎn)頭看向門口。

周明遠急忙后退，卻不小心撞倒了墻邊的拖把。響聲驚動了實驗室里的人，他聽到急促的腳步聲朝門口走來。

“抓住他！“有人大喊。

周明遠轉(zhuǎn)身就跑，沿著走廊沖向側(cè)門。身后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喊叫聲。他沖出5號樓，不顧警衛(wèi)的喝止，一頭扎進廠區(qū)錯綜復雜的小路中。

轉(zhuǎn)過幾個車間后，周明遠躲進了一個堆放雜物的棚子，氣喘吁吁地蹲在木箱后面。他掏出那張圖紙，在昏暗的光線下仔細研究。圖紙背面還有一行小字：“時空坐標設定：1986.8.15-2023.5.18“——正是他穿越的日期！

“原來是這樣...“周明遠恍然大悟。新星計劃確實是時間旅行項目，而祖父周建國是核心研發(fā)者。但為什么祖父要把他送回1986年？那個“找到我“的信息又是什么意思？

棚子外傳來搜索的聲音，手電筒的光束掃過雜物。周明遠屏住呼吸，一動不動。

“分頭找！他跑不遠！“是那個警衛(wèi)的聲音。

腳步聲漸漸遠去后，周明遠小心地探出頭，確定安全后才溜出棚子。天色已晚，廠區(qū)里亮起了稀疏的路燈。他必須離開這里，但首先得回辦公室拿些必需品。

技術(shù)科已經(jīng)鎖門，但周明遠發(fā)現(xiàn)窗戶沒關(guān)嚴。他爬窗進入，迅速搜羅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東西：空白介紹信、公章、幾支筆和一本工作日志。在抽屜最里面，他還找到了一張5號樓的臨時通行證，有效期只剩一天。

正當他準備離開時，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周明遠僵在原地，與進來的人四目相對——是那個在實驗室里背對他的男人，年輕時的周建國！

周建國看上去四十出頭，身材挺拔，濃眉下一雙銳利的眼睛。他穿著樸素的中山裝，手里拿著一串鑰匙。兩人對視的瞬間，周明遠看到對方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和...似曾相識？

“你是誰？“周建國沉聲問，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周明遠喉嚨發(fā)緊。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記憶中那個和藹的老人，而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專家。他該說什么？“我是你未來的孫子“？

“我...我是技術(shù)科新來的周明遠。“他最終選擇了最安全的回答。

周建國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突然說：“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故人。“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喊聲：“周副廠長！保衛(wèi)科抓到可疑人員了！“

周建國深深看了周明遠一眼，轉(zhuǎn)身離去。臨出門前，他頭也不回地說：“離開這里，別再回來。“

門關(guān)上的瞬間，周明遠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那個眼神，那句話...祖父認出他了嗎？為什么讓他離開？新星計劃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秘密？

窗外，一輪滿月升起，照亮了1986年的夜空。周明遠知道，他的尋找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