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錦凰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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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初戰
建元十七年臘月初七,燕山隘口的天空飄灑著鐵灰色的雪花,仿佛是時間的碎片在空中舞動,輕輕覆蓋著這片古老土地,這片見證了無數生死別離的蒼涼之地。
在那輛沉默的運尸車下,年輕的戍卒林念恩蜷縮成團,耳畔傳來遠方崗哨換防的梆子聲,宛如命運的節拍器,一下下敲擊著夜的寂靜。每當那梆聲響起第九十七次,巡夜兵的靴子便在冰封的裹尸布邊緣沉重踏過,發出令人心悸的脆響,仿佛是骨骼在無聲中斷裂。這些聲音,對林念恩而言,既是折磨,又是安慰,至少證明這世間還有一絲生命的溫度。
少年將最后半塊麩餅送入口中,舌尖輕輕觸碰,嘗到了一股麻繩捆綁尸體所特有的腐草味道——那是他今晨在一名陣亡伙夫的懷抱中找到的,代價是他的右手小指幾乎被凍結在冰冷的鐵轅上,險些永遠失去知覺。十二口鑄鐵巨鍋炊煙滾滾,濃烈的黃煙刺激著心肺。獨眼火頭軍王瘸子正全神貫注地熬煮著著名的“三合糜”,陳年粟米與麩皮、觀音土混合,以馬糞為燃料烹制出的濃稠漿液在鍋中咕嘟作響,那濃郁的氣味讓拴在樁下的戰馬焦躁不安,紛紛甩動尾巴。
新兵們手持裂口的陶碗,緊緊擁擠在一起。突然,一個來自益州的矮小士兵沖動地沖向粥桶。王瘸子的鐵勺如閃電般擊中他的太陽穴,鮮血與腦漿在雪地上綻放,瞬間凝結成粉紅色的冰晶。這一幕,讓林念恩心頭一震,他深知在這片土地上,生命如草芥般脆弱。
“排隊!”老火頭軍的獨眼中閃過一絲兇光,缺了中指的右手緊握鐵勺。林念恩注意到他虎口處的淡青色刺青,那仿佛是被故意抹去的軍銜標記,顯得格外滄桑。輪到少年時,木勺在桶底刮出刺耳的摩擦聲。陶碗本應盛滿,卻只盛了半碗稀薄的湯水,碗底的裂紋中還積著一層鹽霜。王瘸子突然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將一塊烏黑的鹽巴塞入他的掌心,低聲道:“戌時后的巡夜隊腰牌上綴有紅穗。”這句話,讓林念恩心中涌起一股電流,他明白,這是一條至關重要的信息。
北風如刀,裹挾著冰碴兇猛地撞擊著箭樓,林念恩在那結霜的望臺上,孤獨地組裝著一把沉重異常的蹶張弩。這類需以雙足開弦的強弓本應由兩人操控,然而弓弩營的都尉顯然無意為出身流民的戍卒配備助手。在這片冰封的土地上,他只能依靠自己,去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
那青銅制成的望山上,瞄準器的刻度被人為地銼得混亂不堪,少年細心地用指甲剔除銹跡,竟發現第三道刻痕深處隱藏著一個極細的凹槽。當他正打算繞過肩胛骨上弦時,背后傳來了鐵甲鱗片的摩擦聲。
“今日射靶成績最末者,將被派遣去冰河挖掘陷馬坑。”翊麾校尉手中的狼牙錘敲擊在他的脊梁上,力道之精準竟使發間的積雪為之震落。林念恩默然無語地扣緊弩機,余光瞥見東南角箭垛旁的一個身影——那是名益州兵,他因嚴寒而失去了三根腳趾,正用那雙潰爛的手為箭簇纏繞上毒蒺藜。在這一刻,林念恩心中涌起一股堅定的信念:他要在這片雪地上,用自己的誓言守護著這片土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林念恩的指尖輕輕劃過青銅望山古老而深邃的凹槽,宛如冰晶凝聚的霜花在他的睫毛上輕輕顫動,折射出一抹冷冽而又堅定的光芒。在東南角,益州士兵突然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凍瘡裂開的指節在箭羽上留下斑駁的血跡,仿佛在冰封的天地間留下了一抹凄涼而堅韌的痕跡。
少年不動聲色地調整了弩機的方向,西南方的冷杉林在積雪的重壓下微微彎曲,靜靜地矗立著,猶如一幅冬日里的凄美畫卷。三日前,他親眼目睹巡夜兵將油布包裹秘密藏入樹洞,那包裹之中,到底隱藏著何種秘密?
“開弦!”都尉的怒吼如雷霆炸裂,震得望臺上的積雪簌簌落下,仿佛要將這冰封的天地都撼動。林念恩弓腰蹬地,麻繩深深勒進肩胛,傷口迸裂,膿血四濺,如同冰原上的紅花,觸目驚心。弩機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青銅望山的第三道刻痕精準地對準了百步外的草人咽喉。
一聲破空之響,劃破了寒風,卻在半空詭異轉折,直插東南角的箭垛!毒蒺藜箭簇穿透益州兵未綁完的箭桿,將其牢牢釘在木垛上。少年瞳孔猛縮——那支偏離軌跡的箭桿末端,赫然刻著翊麾校尉的私印。
“好個狡黠手段。”校尉的狼牙錘緊緊抵住林念恩的后頸,鐵刺劃破凍僵的皮肉,鮮血在寒風中凝成冰珠,“冰河正缺個測冰厚的。”子時的冰河泛著幽藍磷光,仿佛是冰原上的鬼火,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十七名戍卒如蜈蚣般被鐵鏈串著腰身,林念恩的鎬頭第七次砸在冰層,虎口滲出的血珠未及落地便凝成赤珠,宛如冰河中的一滴紅色淚珠。
前方突然傳來慘叫,幽州兵老吳的右腿陷入冰窟,藍瑩瑩的冰水瞬間沒過膝蓋,仿佛一條藍色的幽靈將他吞噬。林念恩甩出腰間的麻繩,繩結尚未纏穩,整片冰面突然震顫——三十步外,冰層裂開如蛛網,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鐵蒺藜陣。這些倒刺泛著詭異的靛藍色,顯然是淬過蠻族特有的冰蟾毒。
都尉的親兵策馬立于高坡,突然張弓搭箭:“廢物就該填坑!”矢卻直指冰縫!林念恩在箭鏃觸及冰面的瞬間撲倒老吳。轟然炸開的冰浪中,他看見箭桿中空的管腔里飄出磷粉——這些靖軍制式箭竟然藏著蠻族的火器!
“東南斷崖!”老吳突然咬破舌尖,噴出血霧在冰面畫出路線,“王瘸子說……冰髓……”未盡的話語被第二支爆破箭截斷,飛濺的冰碴在他眉心綻開血花。林念恩在冰棱間穿梭,身后的爆炸聲如同催命符。斷崖處的冰瀑倒懸如獠牙,他抽出老吳臨終緊攥的狼筋繩——這用雪山巨狼肌腱鞣制的繩索,在月光下泛著銀鱗般的光澤。
崖壁上赫然現出人工鑿刻的冰階,階面殘留著新鮮的血掌印。少年貼壁而行,嗅到熟悉的金瘡藥味從上方飄來。當第十三個冰階在腳下碎裂時,他看見了永生難忘的景象:
王瘸子獨眼圓睜,倒懸在冰柱上,胸腔被蠻族彎刀貫穿,釘在冰壁之上,宛如一朵綻放的血花。他殘缺的右手卻死死攥著半塊青銅虎符,虎符凹槽里嵌著一片帶有“瑾”字的金箔——與林念恩珍藏的錦帕殘紋完美吻合。
冰窟深處傳來鐵鏈的嘩響,戴著青銅面具的軍官緩緩步出,他的眼神冷冽如冰,仿佛能將一切凍結。那人魚鱗甲內襯的紫綬沾滿藍血,手中鏈錘綴著十二顆靖軍頭顱。錘頭掃過冰柱時,王瘸子的尸體突然暴起,獨臂如鐵鉗般扣住面具人的咽喉!
“走!”尸體喉管中竟發出沙啞的吼聲,“去焚尸坑……找……找血燈籠……”林念恩跌入焚尸坑時,后頸的狼牙錘傷正滲出黑血。成堆的骨灰被北風卷起,在血燈籠映照下宛如萬千螢火。他扒開尚未燃盡的尸堆,突然觸到一塊溫熱的腿骨——骨腔里塞著卷浸過尸油的羊皮。
“正月廿三,翊麾校尉私會蠻族大巫……冰河下埋著前朝龍脈……紫綬者皆飲過皇子血……”震耳欲聾的馬蹄聲自坑外逼近。少年將羊皮卷塞進胸甲,抓起一把骨灰抹在臉上。當翊麾校尉的狼牙錘破風而至時,他故意撞向坑邊某具焦尸——尸身手腕的鎏金鐲突然彈開,噴出王瘸子慣用的迷魂散!
“小崽子倒是會找靠山。”校尉踉蹌后退,鐵面具被骨灰腐蝕得嘶嘶作響,“可惜那老殘廢的'冰髓'劇毒……”話音未落,坑底突然騰起幽藍火焰。林念恩在火光中看見王瘸子的幻影,殘缺的手指正指向東南——正是他當年被錦慶公主所救的亂葬崗方向。少年咳出帶冰碴的黑血,緊握著那枚染血的青銅虎符。虎符棱角刺破掌心,竟與胸前的鳳凰疤痕產生奇異的共鳴,預示著復仇之路的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