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羽的指尖懸在鍵盤上方，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十七分鐘。

電腦屏幕上的空白文檔像一面雪白的墻，嘲笑著這位剛剛獲得“年度最佳言情作家“稱號的才女。窗外，初夏的雨滴敲打著玻璃，節(jié)奏雜亂無章，如同她此刻的思緒。在無數(shù)次的刪刪減減后，她終于放棄般合上筆記本電腦，摘下了眼鏡。

《百妖譜》的成功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包括她自己。這部融合了穿書與言情元素的小說講述了一位女捉妖師與志同道合的妖精伙伴的探險群像故事，出版三個月就登頂各大暢銷榜。讀者們?yōu)闀衅嗝赖膼矍槁錅I，為精彩的打斗場面喝彩，并被翻拍成電視劇。但即使有那樣的珠玉在前，她現(xiàn)在對于新書也一籌莫展。

虞清羽起身走到書柜前，抽出一本精裝版的《百妖譜》。封面上的鏡璃一襲紅衣，站在破碎的鏡面之中，美得驚心動魄又危險至極。這個角色本是她隨手創(chuàng)造的障礙型反派，意外地受到眾人喜愛，在寫作過程中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力。

“你到底有什么魔力？“虞清羽輕聲問道，手指撫過封面上的角色。

鏡璃在書中是一個千年鏡妖，專門制造幻境考驗情侶。她美艷不可方物，卻對男性懷有極深的不信任，認為天下男子皆薄幸。每當有情侶進入她的鏡之迷宮，她便會化身各種形象誘惑男方，若男子動搖，便會被永遠囚禁在鏡中世界。

虞清羽翻到鏡璃出場的那一章，目光落在自己寫下的文字上：

『“你以為愛情是什么？“鏡璃輕笑，指尖劃過少年郎的面頰，“不過是一時沖動，經(jīng)不起半點考驗。“她轉(zhuǎn)身，紅衣如血，“我見過千百對癡男怨女，最終都逃不過一個'變'字。“』

出版社催新書的郵件已經(jīng)堆滿了郵箱，讀者們翹首以待她的下一部作品，但虞清羽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她隱約感到，問題或許就出在這個意外走紅的鏡璃身上。

“叮——“手機提示音響起，是編輯林雯發(fā)來的消息：「清羽，讀者問卷調(diào)查結果出來了，80%的人希望下一本書繼續(xù)寫鏡璃的故事！考慮寫個前傳嗎？」

虞清羽嘆了口氣，回復道：「我想先休息一段時間。」放下手機，她走到浴室，擰開水龍頭。溫水沖刷著她疲憊的面容，當她抬頭看向鏡子時，差點驚叫出聲——

鏡中的倒影不是她自己，而是一個穿著紅衣的絕色女子。

“終于注意到我了？“鏡中的女子輕笑，聲音如同碎玉相擊，“我親愛的創(chuàng)造者。“

虞清羽踉蹌后退，背部撞上冰冷的瓷磚。她死死盯著鏡子，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鏡中的女子有著書中描述的鏡璃的所有特征：如瀑的黑發(fā)，眼角一顆淚痣，唇色艷如朱砂。

“這不可能...“虞清羽的聲音顫抖著。

“你認為什么是不可能的？“鏡璃歪著頭，這個動作在書中是她的標志性表情，“是你創(chuàng)造的角色活了過來，還是你終于承認，鏡璃就是你內(nèi)心的一部分？“

虞清羽的心臟狂跳，她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告訴她這不是幻覺。深呼吸幾次后，她勉強鎮(zhèn)定下來：“你是...怎么做到的？“

“這要問你啊，我的造物主。“鏡璃的手指輕輕點在鏡面上，激起一圈漣漪，“你給了我生命，給了我故事，卻唯獨不給我自由。我在那些書頁間徘徊了太久，聽夠了讀者們的贊美與嘆息。“

虞清羽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她是個理性的人，畢業(yè)于名牌大學中文系，從不相信怪力亂神。但此刻，她筆下的人物正活生生地站在鏡子里與她對話。

“你想要什么？“她直接問道。

鏡璃笑了，那笑容讓虞清羽想起自己描寫她時的用詞——“如同罌粟綻放，明知有毒卻令人忍不住靠近“。

“我想要見見真實的你。“鏡璃的聲音突然變得柔軟，“那個創(chuàng)造出我的女人，到底有著怎樣的靈魂？“

虞清羽感到一陣莫名的眩暈，等她回過神來，鏡璃已經(jīng)站在了她的面前——真實地，有血有肉地站在浴室里。紅衣似火，肌膚如雪，周身散發(fā)著淡淡的檀香。

“你——“虞清羽的喉嚨發(fā)緊。

鏡璃向前一步，近得能讓她聞到對方身上的香氣：“害怕了？你創(chuàng)造我的時候，可沒這么膽小。“

“我創(chuàng)造你時，沒想過你會變成真的。“虞清羽強迫自己直視那雙勾魂攝魄的眼睛，“按照設定，你應該只存在于書中世界。“

“設定？“鏡璃冷笑一聲，“就像你設定所有男主角最終都會背叛女主角一樣？就像你設定愛情必須經(jīng)歷九九八十一難才能修成正果？“她突然伸手撫上虞清羽的臉，“我親愛的作者，你太執(zhí)著于傷痛了。“

虞清羽猛地拍開她的手：“你不了解我。“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鏡璃不退反進，將虞清羽困在自己與洗手臺之間，“我是你創(chuàng)造的，記得嗎？你筆下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你的氣息，你賦予我的每一個想法都源自你的潛意識。“

兩人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虞清羽發(fā)現(xiàn)鏡璃的瞳孔不是純黑，而是一種深邃的紫，如同夜空中最遙遠的星云。這是她在書中沒有描寫過的細節(jié)。

“為什么是現(xiàn)在？“虞清羽問道，“為什么在我寫不出新書的時候出現(xiàn)？“

鏡璃終于退后一步，給了她喘息的空間：“因為你卡住的不只是故事，還有你自己。“她轉(zhuǎn)身走向客廳，紅衣在身后飄動，“來吧，造物主，讓我們好好談談。“

虞清羽跟著鏡璃來到客廳，看著她像主人一樣自然地坐在沙發(fā)上，甚至給自己倒了杯水。這種反客為主的姿態(tài)莫名讓虞清羽想起自己筆下的鏡璃——她總是掌控全局，從不被動。

“首先，“鏡璃晃著水杯，“我不是來害你的。嚴格來說，我是來...感謝你的。“

“感謝我？“

“感謝你創(chuàng)造了我，盡管你本意并非如此。“鏡璃的眼神突然變得深邃，“你知道為什么讀者最愛我嗎？因為我是全書中最真實的角色。“

虞清羽皺眉：“什么意思？“

“你的男主角太完美了，女主角太堅強了，他們的愛情太純粹了。“鏡璃輕笑，“但我不一樣，我充滿矛盾——我誘惑男人卻又鄙視他們，我拆散情侶卻又相信真愛，我邪惡卻又有著自己的正義。讀者在我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復雜，而這正是你其他角色所缺乏的。“

虞清羽沉默了。鏡璃的話像一把刀，精準地剖開了她一直回避的問題——她是否太執(zhí)著于創(chuàng)造“完美“的愛情故事，而忽略了真實的情感復雜性？

“其次，“鏡璃繼續(xù)道，“我是來幫助你的。“

“幫我？“

“幫你寫出更好的故事。“鏡璃站起身，在客廳里緩緩踱步，“你筆下的愛情總是充滿考驗與磨難，男主角要么完美得不真實，要么渣得令人發(fā)指。為什么？“

虞清羽移開目光：“因為現(xiàn)實就是如此。“

“不，“鏡璃突然逼近，強迫她與自己對視，“因為你就是這么看待感情的。三年前那段失敗的戀情，讓你對愛情失去了信任。“

虞清羽的呼吸一滯。三年前，她與相戀五年的大學男友分手，原因是對方覺得異地太累了，在她百般糾纏挽回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對方早已另有新歡，不是太累而是不愛。那之后，她開始寫作，將所有痛苦與憤怒傾注在字里行間。

“你調(diào)查我？“虞清羽聲音冰冷。鏡璃笑了：“我說過，我源自你的潛意識。你創(chuàng)造我時，把對男性的不信任、對愛情的質(zhì)疑都賦予了我。不同的是，你讓角色們最終相信愛情，而你自己卻從未走出來。“

虞清羽感到一陣眩暈，仿佛被人從內(nèi)部剖開。鏡璃說的每一個字都擊中她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所以你的幫助是什么？“她強撐著問道。

鏡璃的紅唇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讓我成為你的繆斯。不是作為反派，而是作為...引導者。“

“引導什么？“

“引導你面對真實的自己。“鏡璃的手指輕輕劃過虞清羽的手背，“你筆下的女主角總是堅強獨立，不需要愛情，但你忘了問自己——這是她們的選擇，還是你的恐懼？“

虞清羽猛地抽回手：“夠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東西，妖怪也好，幻覺也罷，但你沒資格對我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指手畫腳。“

鏡璃不怒反笑：“看，這就是我愛你的地方。即使面對超自然現(xiàn)象，你也要保持掌控。但親愛的，有些東西是無法控制的，比如創(chuàng)作，比如...感情。“

“愛？“虞清羽冷笑，“你一個虛構角色懂什么愛？“

“比你多，我親愛的作者。“鏡璃的眼神突然變得憂傷，“我在鏡之迷宮中見證了千百對情侶的愛情。我考驗他們，折磨他們，最終發(fā)現(xiàn)——真愛確實存在，只是稀少得如同沙漠中的玫瑰。“

虞清羽想說些什么，卻被鏡璃用手指按住了嘴唇。

“噓，別急著反駁。“鏡璃的聲音輕如耳語，“給我一周時間。讓我向你展示什么是真實的感情，什么是復雜的人性。然后，你再決定要不要寫那個新故事。“

虞清羽想拒絕，卻發(fā)現(xiàn)自己鬼使神差地點了頭。鏡璃的笑容擴大了，那是一種勝利的表情。

“太好了。“她后退一步，突然開始解自己的衣帶，“現(xiàn)在，我需要換身衣服。這身紅衣在你這個世界太顯眼了。“

“等等！“虞清羽瞪大眼睛，“你要住在這里？“

“當然。“鏡璃理所當然地說，“我是因你而存在的，造物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虞清羽張嘴想抗議，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鏡璃確實是她創(chuàng)造的，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對這個突然活過來的角色負有責任。

“就一周。“她最終妥協(xié)道，“然后你必須回去。“

鏡璃笑而不答，只是將紅衣緩緩褪下。虞清羽慌忙轉(zhuǎn)身，卻還是在鏡子的反射中看到了對方雪白的肩膀和精致的鎖骨。

“害羞了？“鏡璃調(diào)笑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描寫我的身體時可沒這么拘謹。我記得某段寫道——'鏡璃的肌膚如月光凝練，令所有見到她的人都為之窒息'。“

虞清羽的耳根發(fā)熱。她確實寫過這樣的句子，當時只覺得是尋常的人物描寫，如今被當事人念出來，卻莫名有種被調(diào)戲的感覺。

“我去給你找件衣服。“她逃也似地離開浴室，心跳快得不正常。

走向衣柜時，虞清羽的思緒亂成一團。鏡璃的出現(xiàn)打破了她所有的認知邊界，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特別恐懼。或許因為鏡璃本質(zhì)上是她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又或許...她內(nèi)心深處一直期待著這樣的突破。

從衣柜里拿出一套休閑裝，虞清羽突然意識到一個更棘手的問題：如果鏡璃真的留在這里，她要如何向外界解釋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絕色女子的身份？

鏡璃似乎總能讀懂她的想法：“別擔心，對外就說我是你表妹，來城里找工作。“她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臥室門口，身上隨意裹著一條浴巾，“反正人類總是相信最簡單的解釋。“

虞清羽把衣服扔給她：“先把衣服穿上。“

鏡璃接住衣服，卻不急著穿：“你知道嗎？在書中世界，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變換形象。但現(xiàn)在，我突然喜歡上了這種...真實存在的束縛感。“她深吸一口氣，“這就是活著的感覺嗎？連空氣都有味道。“

虞清羽怔住了。在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一個妖艷的鏡妖，而是一個對世界充滿好奇的“新生“靈魂。這種反差讓她心中一軟。

“快點穿好，我...我給你做點吃的。“她轉(zhuǎn)身走向廚房，突然覺得這一晚比她寫過的任何故事都要離奇。

鏡璃的笑聲從身后傳來，清脆如風鈴：“遵命，我的創(chuàng)造者。不過記住，這一周里，我會讓你看到比你想象中更廣闊的世界。“

虞清羽沒有回頭，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或許這場超自然的遭遇，正是她突破創(chuàng)作瓶頸所需的契機。又或許，鏡璃的出現(xiàn)會讓她面對一些長期逃避的真相。

無論如何，故事已經(jīng)開始了——而這一次，她不再是執(zhí)筆人，而是身處其中的角色。